薛之骏一心只想离开这个无事生非、小题大作的会场。可不是小题大作吗?一个掌门的位置,仅此而已。
在不久之前,这还是他心里的头一件大事:轰走薛形,拥立爷爷上位。为了这个目的,薛之骏可谓时时盘算,念兹在兹,说绞尽脑汁都不算夸张。只是时过境迁,绛红丹一出,顿时独占要津,压倒其他。更不用说这个宝贝竟然出了那样的意外——天都要塌了,谁还会争着抢着,算计一个掌门之位?
可是,这些人、这些人,竟然还在唠叨个不住,撇着那张碎嘴,不停地唧唧呶呶……
薛之骏汗透重衫,浑身热得火烫,同时又似乎冷得直想打哆嗦。是谁?是谁如此可恶,说个不停!
嗡嗡嗡,嗡嗡嗡!薛之骏什么都听不进,什么都听不清,耳朵里只有一片嗡嗡作响。就在这时,“……薛之骏对掌门出言不逊,以下犯上,罪无可赦……”
别的话无法分辨,自己的名字却直刺入耳。是谁?是谁?你们只管缠你们的,耗尽唾沫也都由得你们,为什么非要把我拉扯进去,拉进你们这些琐碎无聊的事务?可恨,可恨!
是爷爷。薛中行瘪着嘴,躬着腰,苦苦哀求,状极可怜。但看在薛之骏红热的眼睛里,这个纠缠不已的老头子如此可恶,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厌物!
老头子的做派、心思,薛之骏这个几十年追随左右的心腹、长孙,他有什么不明白的。但老头子的这番算计,在现在的薛之骏看来,琐碎无聊到极点不说,还大大耽误他自己的修行。
不是耽误,是断绝,是毁灭。由着老家伙玩他那套手法,他一个百岁衰翁没什么可损失的,我却要赔上毕生的修炼,还有得道升天的唯一希望!
老东西,你瞧我的!
薛之骏大步迈出,直至薛家掌门人薛形面前,跪在地上,大声道:“薛之骏以下犯上,忤逆掌门,该罚该杀,任凭掌门一言而决!”
薛形有些懵。
姐姐早说过定是这个结局,绝不可能出现意外。一切计划、安排,皆以这根火龙须,以及由它炼制的那粒绛红丹为根本。薛心甚至赌咒发誓:绛红丹必生异变!薛之骏必定当场反水!就凭骏叔用功之勤奋、升仙愿望之迫切,怎么可能眼看着绛红丹渐渐失效,不及时服用,却去为了个劳什子掌门跟人斗口争辩,直至动手,一决高下?谁输谁赢还没把握?
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为了孝顺爷爷?为了表现忠心,放弃得道的希望——哪个修士会做这种糊涂事!
薛形信她。同为修士,他自己渴求大道之心,丝毫不亚于薛之骏。扪心自问,若他与骏叔易地而处,定会不顾一切,先服下丹药。至于别的,尽可以事后再找补。就算事后不再理会,那又如何?灵丹已吞在肚中,这个才是实在东西。
“丹丸又不是包子馒头,一口吞下便饱了肚皮。服了绛红丹,立即便需打坐炼气,用药力冲关,争取突破境界。以骏叔的修炼程度,做到这一步,至少也需要闭门静修十天半月。光是吃颗药丸,紧接着不专心修炼,那还不如吃个鸡蛋……”
薛形听不得姐姐把他当小孩一般,反复说这些常识,打断薛心,道:“所以他定要不顾一切,先平了事,再抽身,寻个清静处服药打坐。”见薛心面露赞许(最受不了她这个,当我三岁小孩吗?要不要过来拍拍我的头?),薛形加快语速,匆匆说完,唯恐她摆姐姐的谱,表扬他聪明过人,“打服我们当然能平事,但他哪有那么多时间。要想最快平定事态,只有他那一方主动低头认罪。”
薛心拍手赞道:“不愧是我兄弟,真聪明!”
薛形:到底还是没逃脱被表扬。气人!这个不要脸的,还顺手自我表扬了一下子!
薛形咽下怒气,道:“我担心的不是骏叔。那根火龙须果真如你所说,那般神奇,骏叔的确只能
低头。他总不会一言不发、抽身跑掉吧……”
薛心插嘴道:“跑了也不怕,九太爷那一系照样垮台——台柱子都跑了,还能不垮?”
有她在,我连句整话都说不完。薛形深吸一口气,这才压下恼怒,接着道:“我只担心那根火龙须。真像你说的那样,不炼它时慢慢腐坏,又不至于耗散太快,仍能剩下足够的药力炼制绛红丹?这个倒还罢了,药材损坏是常有的事。但炼成丹药以后,真的能恰恰赶在那一刻开始失效?怎么会那么碰巧?”
薛心暗道:什么碰巧。白家制器修士将诸般因素计算尽净,这才能将时间安排得不早不晚。但嘴上却回答道:“这算什么碰巧。绛红丹只是火龙须这一味主药难得,炼制方法没半分稀奇。那根火龙须本身便已腐坏,全靠白家妥善封存。封存之时,制器修士自然会标注启封后多久失效,因它物性有变,炼成丹药以后能保存多久也定要注明。火龙须能炼的只有那三四种药,皆非秘制,用料、步骤都是固定路数。不要说白家的人,就连你我也能大致推断。骏叔不知道,只是因为他不知道那根火龙须的底细,否则也不会上这个恶当。”
这话有些不尽不实。如果知道火龙须物性有变,知道是什么变化,一般修士的确能够大致知道炼成的丹药何时会失效。但薛心怎敢将如此大的赌注押在“大致知道”上。全盘计划有赖于此,那颗绛红丹何时生变,她的要求是几乎分秒不差。
为实现这个目的,从薛之骏的修行水平,到他事先准备的绛红丹辅料的药性,到薛家地火的热度(身为掌门人的姐姐,费点手脚,这些消息总打探得到),一切相关参数,薛心悉数提供给白家制器修士,这才能够精确判定那颗绛红丹的变异时刻。
这些事当然不用一一告知薛形。好在他对制器一门几乎一无所知,只能她说什么,他便信什么。
万幸,结果一如所料。薛之骏屈膝请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