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次,严培确实失败了。他把那块玉雕的圆台转了一圈之后,还没有听出打开石墙的机关,外面就响起了水流的声音,那面玉墙开始慢慢下沉。幸而沈啸一听见水流声就提醒了他,这才使玉墙只降下了一半,总算还留下了进出的空间。
“这是绝户机啊!”严培懊恼地一拳砸在石墙上,“打开外面的墙之后只要再转动,墙就会落下来。除非我能在玉雕转两圈之内打开石墙,否则就会被关在外面。如果这机关只是一次性的,那就永远不可能再打开了。”
冯特皱眉:“你打不开?”
严培沉默了几秒钟:“也不是打不开。但是第一,我即使能打开石墙,在外面旋转玉雕的人也来不及进来。”也就是说,沈啸会被关在外面,“第二,我不知道这石墙后面是什么,如果玉墙关闭,我们就再无退路。从前遇到这种机关,我不会冒险。”毕竟只是求财,没必要把命也赔上。
沈啸眼神微沉:“但是现在我们的退路还有吗?”不说别的,如果他们走不出这奇怪的坟墓呢?即使他们走出去,外面等着他们的幽灵甲虫会放过他们吗?
严培看着石墙出了会儿神,淡淡一笑:“总是刀还没架在脖子上,就不大敢破釜沉舟。”这会儿他才明白,为什么父亲训练了他十五年,最后仍旧判定他不合适干这一行,不允许他领人下斗。
因为他永远不能像自己表面上做出来的那么不在意一条生命,尤其是他认识的、熟悉的、乃至相爱的人的生命。这点牵挂,在关键时刻就会让人失去冷静,失去竭力一搏的信心,从而错过那稍纵即逝的机会,毁掉一切。
沈啸皱起眉:“现在刀已经要挥下来了。”他隐约能猜到严培的心思,“我们都是军人,随时都准备牺牲。”
严培微微摇了摇头:“不能没有后路,让我再想想。”
“不用再想了。”沈啸沉声说,“如果进不去,我们可能会被困死在这里,也可能一离开就被外面的幽灵消灭。拼一拼,如果进去了,将来仍旧可以打开这墙不是吗?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被困死。”
一片寂静。良久,哈根小心地看看所有人的脸色,低声说:“难道,难道我不能把这墙挖开吗?”
严培突然转头瞪着他。哈根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我,我只是随便说说。”
严培却突然一把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扯到自己跟前,用力一拍他的肩膀:“你太聪明了!”
“啊?”哈根傻了,不知道严培说的是不是反讽。
严培却大笑起来,把哈根的肩膀拍得啪啪作响:“我竟然没想到挖开它!”从前他能搞到的设备确实不能做到,但是现在可以啊!
“挖开?”图雷兄弟立刻来精神了,“这里有塑胶炸药,炸开多利索!”
“你们傻啊!”严培立刻变了脸,“万一炸得不好,四面都会塌下来。第二,震动过大,里面的机关感应到了,可能会自毁。第三,难道忘记我们是怎么进来的了?能量太强,很有可能再次打开与地宫的联接通道,你想那些幽灵们也进来吗?”
图雷兄弟被骂得垂头丧气,沈啸轻轻拍了拍明显有点精神过于亢奋的严培:“镇定一点,你——”他觉得有点不大对劲,严培似乎进了这里之后情绪有点太外露了。
严培愣了一下,抹了把脸:“我怎么了,有点失控是不是?”
“是里面的振动源影响?”沈啸也有点紧张。在旁人看起来无非是严培这人性格有点张扬,最多有点儿喜怒无常,但是他是了解严培的,这样子不是严培平常的表现。
“很有可能。”严培深吸口气,平静了一下心情,招手叫过哈根,“把挖掘器拿出来。”
“还有三个。”哈根手动调了一下三个挖掘器的挖掘强度,“这个应该是石灰岩,可惜我们没有带硫酸,否则是可以溶进去的。”
严培把手按在墙上:“先用一个挖掘器。”
沈啸有些担心:“怎么了?”
“我要试试它会不会震动到墙后面的自毁机关。如果震动太厉害,我可以用反向震动来减震,保护墙的后面一部分。”
哈根抓抓头发:“这种挖掘器是震动比较小的,如果不要求速度,可以放在微震模式。”
“那就最好,来吧。”
第一个挖掘器放上去,像老鼠嗑木头似的声音响了起来,粉碎的石灰岩直往下掉,石粉飞扬。好在众人都戴着呼吸过滤器,倒也不怕。不过这面墙的厚度远远超出想像,三个挖掘器都耗光电池之后,墙上已经出现一米深的一个圆洞,大小恰容一人穿过,而墙壁也只剩薄薄一层,沈啸用手枪枪托砸了一下,顿时碎石落下,墙壁终于打穿了。
严培收回手,长长地吐了口气,脸色苍白。沈啸伸手扶着他的胁下,低声问:“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严培是怎么减震的,只是能看见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而已。
“没事。”严培觉得自己现在也像那三个挖掘器一样,只输出,不充电,如果不是前方传来的那微弱震动能让他觉得舒服一点,他也很想罢工不干了。
冯特看了一眼腕上电脑:“空气里汞含量突然增高了。”空气过滤器一边过滤杂质一边还可以检测杂质含量,刚才汞含量还正常,现在突然增高,只能说明石墙那边有大量的汞。如果没戴过滤器,还真不敢进去。
严培脸上微微露出点笑意:“很好,我们找对地方了。”
图雷兄弟两个已经徒手把最后一层薄薄的石片剥开,清理出了一个能容人过去的洞口。并没有什么动静,相反从那洞口里还透出柔和的微光来。严培侧耳听了一会,确定里面并没有活物,便打头爬了进去。
沈啸紧跟在他后面,最后一个爬进去的是罗德,但是无论前后,所有的人爬进去之后都是一个动作——全部保持着刚刚直起身的姿势,瞪大了眼睛。
他们所看到的东西,一时竟让人无法形容。片刻之后,严培喃喃自语:“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原来,司马迁说的都是真话。”
在他们脚下就是一片水银的海洋,严培一眼就看出来那是渤海和黄海。他不知道这水银池有多深,但是单看面积就已经相当惊人了。整个空间里都弥漫着水银挥发出来的蒸汽。
“这些,这些水银在流动……”罗德震惊地低语,“机相灌输,数千年了机关竟然还在起作用么?”
的确,那些银白色的液状物确实在流动,以至于众人映出来的身影都是扭曲的。空间里并不是漆黑一片,在头顶上,无数颗夜明珠像繁星一样,罗德伸手指着:“北斗七星……”那些数以千计的大大小小的夜明珠,竟然还是照着天上的星座对应镶嵌的,一颗颗发着或微绿或微黄的萤光。
“是啊,北半球的星空。”严培比其他人更镇定一点,首先沿着水银海的边界线往前走。脚下是玉石铺就的地面,四面的墙壁则是石灰岩的,只是同样雕刻着回环复杂的云纹,似乎是在寓意这个偌大的空间是由祥云围护,不在凡间。
“那是什么!”哈根指着前方一个人立的黑影目瞪口呆,“是,是人鱼吗?”
“呵——”严培笑了出来,“嗯,你是北欧人,知道人鱼倒是应当的。说起来,也没准人鱼就是伊甸园创造的生物之一,没有体温,能活三百年,虽然长得像人却在水中生活——说起来,这倒都跟变异者有些相似呢。”
前方确实是一条人鱼,但是与安徒生童话中那海的女儿美丽温柔的形象并不相符。这条人鱼被用铜丝捆在十字形的架子上,保持着直立的姿势,那条鱼尾上的鳞片还闪着水晶般的微光,上半身却因为没有鳞片的保护,在数千年的时间里已经因缺乏水分而枯萎,皮肤呈现出细微如蛛网般的裂纹。披散下来的长发干枯如草,头顶上一根灯芯,跳动着一团烛火似的荧光。
罗德忍不住凑上去用手指试了试那荧光:“是冷的!这就是《史记》里所说的‘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这不是烛火,是生物类的冷光啊。”
“太史令毕竟没有深入研究,只是记载了自己对所看到的东西的理解罢了。”严培走上前,把人鱼散落的长发拨开,“比如说那时候,他也不知道什么叫石化。”
人鱼的面容枯槁,如果不是胸前隆起,已经难辨雌雄。那张干瘪的脸上,两颗眼珠却相对完好而饱满,只是光泽黯淡,像是两颗用石头雕刻出来的珠子。这种光泽在场的诸人都很熟悉——二级石化者的眼睛都是这样的。
“石化——”尽管听过了严培做的报告,哈根仍旧觉得震惊,“这些是石化者?”
“是伊甸园里做出来的实验样品之一。”严培纠正,“比石化者大概要高级一些,应该类似于变异者吧。”
“但是这荧光是怎么回事?”罗德仍旧围着那人鱼转。
“一种能量转换。”严培的眼神暗了暗,“变异者体内的能量以光能方式输出而已。”
“怎么输出?”哈根呆呆地,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手指,“要是变异了,我能发光吗?”
严培觉得这小子真傻得可爱:“你身体里本来就有巨大的能量。能量等于……那个公式怎么说来着?”
“能量等于质量乘以光速的平方。”罗德回答,“一切物质都潜藏着这样的能量,以人体质量为70千克算的话,如果能把人体加速到光速,那么人体所蕴含的能量将是极其惊人的数字。”
“可是石化者的新陈代谢速度是降低了的。”哈根反驳,“人体内的物质应当是速度减慢才对吧?”
“没错,但是不代表不可以用其它的方法再提高。”严培想起麦加圣地上那些爆裂的变异者,“迈克尔就曾经部分地做到过,他用这种方法释放出了黑石空间里的外星人。只不过他也没能把人体蕴含的所有能量都释放出来。”
罗德推推眼镜:“也许在我们的宇宙里,我们都将受限于光速。宇宙一定不只一个,每个宇宙应该有每个宇宙自己的规律,我们的规律上限大约就是光速,所以公式只是理论上的,我们是不可能达到光速的。”
“不需要达到光速,只要把速度提高到某种程度,所释放出来的能量就足够让这灯亮着数千年。”严培轻轻摸了摸人鱼头顶的灯芯。那灯芯不是软的,倒像是水晶雕刻出来的小棍子,头上冒着一团荧光,亮度与牛油烛火差不多,远看就像是火焰一般,难怪司马迁会认为这是人鱼脂膏做成的蜡烛。
“但是人体没有发光器官,怎么把生物能转换成光能?”哈根仍旧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变异者在圣地的时候,也曾经在自爆时产生闪光。”严培眼神微微有些黯淡,“即使说了你也不能体会,除非你也变成变异者。”
哈根吞了口口水,闭嘴了。
“那么,这里就是秦始皇真正的陵墓?”图雷家的老三心思粗,对什么能量转换问题并不是很感兴趣,直接问出了他们最初的目的。
“是。”严培举目望向前方。偌大的空间里,水银海四周,沿着雕刻云纹的墙壁每隔五米左右就有一盏人鱼“灯”,幽幽的“灯光”将空间照得半明半暗。水银海中间有一大块用玉石铺就的“陆地”,水银做成的江河在其上缓缓流淌。“陆地”中间,一具巨大的青铜棺椁静静地卧于其上。
罗德测试了一下水银海的深度:“我的天,怎么会无法检测出深度来!”
“电脑出问题了吧?”哈根没心没肺地问,打开自己的腕式电脑再次测试,然后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无,无法检测?在一米深度以下似乎不是水银,可也不是固体的地面,这怎么可能呢?水银怎么没有漏掉?”
“还有——”罗德补充,“水银海的动力在哪里?它怎么能够流动的?”
沈啸拿着应急灯四处照着,忽然开口回答了罗德的问题:“看那边——”
对面的岩壁上,正有一条水银“瀑布”顺着石壁流淌下来,注入水银海中。
“这不可能!”罗德完全不能相信,“如果只注入而不泄出,水银早就该溢出了。必须有动力将水银重新泵上高处,但是这套机关在哪里?动力是什么?难道又是变异者的能量吗?是这些人鱼吗?不对,完全找不到向上泵起的水银流啊!”
严培看着他用扫描器到处扫描,沉吟片刻把他的手按下去了:“不必找了,你找不到。没有向上泵起的水银流,只有向下的。水往低处流,这就是水银海的动力。”
罗德听不明白:“那么请问这往下流的水银瀑布来自何处?流了几千年都没有停止,它的源头在哪里?”
严培指了指脚下:“在这里。这里是源头,也是终点。”
罗德仍在迷茫,沈啸已经明白:“封闭空间?水银从这里流下去,就从上方流下来?”
严培耸耸肩:“是的。就如同我把树枝从这一边扔出去,却从那一边掉进来。秦始皇的坟墓,是一个封闭空间,就像伊甸园一样。如果不能进入这个封闭空间,就永远找不到秦始皇的棺椁。任何一个盗墓贼都不行。”
“但是——”沈啸也觉得无法置信了,“秦始皇是怎么做到的?”不要说那个时代,就是现在的科技水平,也不能让人随心所欲地造出一个封闭空间来。
罗德有更担心的问题:“维持一个封闭空间的能量源在哪里?是这些人鱼吗?如果能量耗尽会怎么样?”
“不是这些人鱼。”严培断然回答,“它们没有任何振动释放出来,估计它们体内蕴含的能量只转为了光能。”他抬腿就想走,“先去把棺椁撬开再说。”
“等等!”沈啸一把抓住他,“我想我们还是先弄清楚空间的能量源再说。如果像在伊甸园一样——不能保证我们每次都有那么好的运气。”上次恰好回到了波塞冬是因为迈克尔当时正在释放干扰波,如果按照这个定律,目前外面释放干扰波的只有那些幽灵甲虫,一旦他们触发了什么机关打开了这个封闭空间,就只会撞上那些幽灵甲虫!
“你说得对……”严培沉吟起来,“你还记得外面的壁画吗?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秦始皇一生中修筑长城和修建陵墓确实是大事,但绝对不只是这两件事。如果他想要用壁画记载自己的一生,焚书坑儒绝对不应该被跳过去。”
“除非修筑长城和修建陵墓这两者之间有某种联系?”沈啸现在多少已经掌握了点严培的思维规律,能够做出一点提示。
“是的。但是有什么联系呢?”
所有的人都开始思索。他们是以极其不可思议的方式进来的,还需要找到出去的方法,否则说不定永远都会被困在这里。
半晌,冯特试探着说:“这陵墓里的封闭空间,还有这些人鱼,应该是因为秦始皇遇到了外星人才能做到的吧?但是外星人为什么会给他这个封闭空间呢?”
严培突然抬头看着他:“你说得对!秦始皇曾经派出无数人求仙,也许正是在求仙的过程中,他遇到了外星人。要得到封闭空间,他必然要付出点什么的。外星人需要什么?如果是能量,秦始皇恐怕给不了他们。他唯一能给出去的……大概只有人!”
“人?”沈啸突然想到伊甸园里那些怪物,“这些人鱼该不会就是用秦始皇的人实验造出来的吧?秦始皇提供实验样品,所以外星人给他这个封闭空间?”
“也许还有所谓的长生之法。”严培的呼吸急促起来,紧紧盯着那青铜棺椁,“那道墙壁只能从内部打开,也许就是因为秦始皇觉得自己有一天能够再复活过来,从坟墓中走出去!而他提供的实验样品,说不定就是所谓焚书坑儒里‘坑’掉的那些读书人!用自己不再需要的人,提供给外星人!”
沈啸也盯着那棺椁:“难道说那棺材里的秦始皇——也会是个变异者?但是这个变异空间又是怎么造出来的,难道外星人曾经在这里有过实验室?”
“也许,但我想,壁画里也许确实给我们提供了答案。”严培双眼发亮,“修长城与修陵墓之间的联系,就是它们都与外星人有关。在陵墓里是这个封闭空间,而在修筑长城的过程中,是赶山鞭!”
“赶山鞭并不是把一座山从这里赶到那里,而是把足以堆起一座山的石料放在某个空间里,从一个地方移到另一个地方。赶山鞭的作用就是制造出这样的一个空间,以前它可以用来装石头,现在就用来装陵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封闭空间的钥匙和能量源就是赶山鞭。赶山鞭,不是传说中的神器,而是外星人的一件仪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