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的中军大旗位于一个高高的台地上,傅山说这一处估计是战国时魏国大梁城城垣的遗址,至于后世的考古学家是否在这个地方进行过挖掘,高原也没有任何印象。在荒草凄凄的战场上,这一处非常醒目,老远看过去好大一片人,“闯”字大旗猎猎飞舞,似乎一只正欲展翅飞翔的苍鹰。
李自成正站在大旗下,目光尖锐地看着前方宽广无垠的战场,目光凝集成一线,虽然隔了很远距离,但高原好象还是能看到他双目中刀子一样的闪光。也许,战场上的李自成才成其为闯王。
他穿着一身破旧的铠甲,头上还戴着那顶标志性的旧毡帽,浑身上下显得朴素无比,只帽顶那穗红缨鲜红精神。
闯王身边站着很多人,牛金星、宋献策、高夫人,高一功、小红。
但最显眼的却是一个穿着红披风的娇弱女子,她年方二八,皮肤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腰很细,五官精致,有一种江南美女的风韵。不过,双目中却有一种晶莹的锐利。细长黑亮的头发上扎只一条红色头巾,背后背一把长剑。咋一看,简直就是梁羽生小说里的女侠飞红巾。唯一遗憾的是,她实在太美,实在太娇柔,同女侠两个字却怎么也联系不在一起。
这是高原来到这个时代后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美女,不禁有些失神。战鼓还是如雷响起,高原却骑着马径直朝闯字大旗冲去。
正值大战开幕,主帅中军大旗帜却被人冲撞,此乃军中大忌,卫士们都脸色大变,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眼前红光一闪。那红披风女子已经拦在高原马前,手持长剑指着前方。卫兵们这才惊醒,“哗啦!”一声拥在闯王面前,同时抽出兵刃,一时间,刀光闪烁,“高原,你要做什么?”
高原吓了一跳,忙从马上跳下来,单膝跪地,大声道:“闯王,中军率标后威武将军高原求见。”
那女子还是没有收剑,剑尖指着高原眉心,全身上下都在微微起伏,如同一只隐藏在草丛里准备伏击猎物的花豹。
高原被她用剑一指,眉心有些隐约发涨,脖子后的寒毛不自觉地竖了起来。
“是你。”李自成盯着高原,神情冷淡,目光中居然带着杀气,“我不是下令让你进攻丁启睿吗,你不去组织队伍进攻,反跑我这里来做什么,想抗命吗?”他的声音越来越响,“你浑身重甲,冲我中军大旗,意欲何为?”
高原心中大惊,忙道:“闯王,我有话说。“
那持剑女子突然喝道:“解剑。”声音低哑,是略带磁性的女低音。
高原忙将手伸腰上横刀解下,平举在胸前,道:“闯王,我有话说,仗这么打下去不成。”这个时候,右营刘希尧和前营袁宗弟已经各领一万人呈钳形整齐地朝丁启睿中军运动,鼓声已经响得让人耳笼,满世界都是传递信号的各色旗帜舞动。两军速度并不快,一来为保存体力等同敌人将要接触时冲锋之用,二是等高原的重骑兵冲阵。
丁启睿大阵如海涛一样涌动,远远看过去,千万蚂蚁般的黑点忙碌才成一片,组成军阵,配备武器,迎接这一场即将到来的大战。
“轰隆!”又有炮弹飞出,这一片地因为土地很硬,那几枚炮弹落地后不断弹起,打水漂一样贴着地面滑行。有一颗炮弹很不幸地落进袁宗弟的阵中,一口气滑行了十来米,将一串闯军士兵拍苍蝇一样拍死在地。这一炮的威力双方都估计不足,大概都是吓了一跳吧。
“把剑扔在地上。”红披风女子依旧低喝,身体一绷,宛若将要出鞘的宝剑。
“红娘子,别难为他了,高将军是闯王心腹爱将,绝对不会有二心。”站在李自成身边的高夫人突然出言,“高原,你起来吧,有什么话就同闯王讲。时间紧迫,就不要讲那些虚礼了。加紧时间。”
听高夫人叫那女人是红娘子,高原心中一震,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女侠红娘子呀,却怎么一副娇柔女子模样,若不是一身小麦色皮肤,还真像一个小家碧玉。不过,这也正常,红娘子本就是一个杂耍艺人,身体想来也是柔韧无比。若是身高马大的大洋马式的女人,也不适合干这一行。
事实正是如此,高原来到这个世界加上红娘子一共见过三个所谓的武林高手,三人虽各不相同,但举手投足中都带有一股独特的韵律。看以肯定,红娘子是一个不弱于刘异地的高手。
红娘子来了,李岩公子还会远吗?
高原并不知道,在他正在同刘异地在通许为谁驻扎在城里扯皮动粗的时候,李岩公子正住在杞县大牢里。红娘子为救命心上人,派人联系攻打杞县的刘芳亮,双方里应外合,一举歼灭杞县守军,救李岩处狱。李岩本不想投奔李自成,不过事情已经走到这种地步,只得加入闯军,并受到李自成重用。
若高原知道这件事,知道自己同明末第一公子失之交臂,只怕会悔恨都要吐出血来。
高原忍不住伸长脖子朝李自成身后望去,好多人,却看不真切。
听到高夫人发话,红娘子手中宝剑舞了一个漂亮的剑花,铿锵一声收回鞘中。又恢复成当初那副娇柔模样。
李自成哼了一声,“高原,你站起来,有话快说,说完就带你的兵冲上去。”
高原忙站起来,加快速度道:“闯王,我们选择的主攻方向好象有点问题。丁启睿是督师,持节督五省征剿军事,如天子亲临。若遇到危险,各路援军敢不用命。如此,我军将遇到敌人强力反弹。如此,要想取那丁启睿的头颅,我军将同明军逐一交手。敌人数量多于我军,磨也被他们磨死了。想那左良玉军屡次败在我军手中,虽然兵强马壮,但却没有任何战心。加上又于丁启睿不合,若与我军硬磕,势力受损,却是大大不愿。那左良玉跋扈非常,是一个典型的军阀。有枪便是草头王,没有了兵,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总兵,什么也不是。因此,我敢担保,只要我军拿他开刀,这家伙一定会引兵退去。左良玉兵一退,丁启睿军必会动摇。如此,我军必胜。”
李自成听高原这么说,微一沉吟,“你的意思是……”
高原也不藏拙,继续鼓动李自成,大声道:“像这种几十万人的大会战,并就不可能全歼来犯之敌人。伤其十指,不若断其一指。我只选他一路使劲地打,打残他们。如此一来,只要左边良玉一路乱,便如瘟疫扩散,便如大河溃堤,任他丁启睿有三头六臂,也是回天无力。”
李自成摸摸胡须,转头看着牛金星,牛金星也低头陷入沉思。
因为身边有这么一个美貌女子红娘子的存在,高原将刀挂回腰带,禁不住有看了她一眼,却不想红娘子身后的小红用目光狠狠地瞪过来。高原想起小红的刁蛮,心中微惊,忙将目光收回来。
这个时候李自成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语气中带着怒意,“金星,你认为呢?”
牛金星忙拱手:“闯王,金星非不擅军事,实在是为人参谋筹划,当知彼此虚实。我对明军军情还有些不甚明了。您若有疑惑,不妨问问李岩公子。李岩公子本为明朝兵部尚书李精白之子,深知左良玉等底细。”
李自成点点头,微笑着将头扭到后面,目光中全是欣赏,“请李岩公子。”
“好一个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好一个有枪便是草头王,高将军大才也。”从背后一大群浑身铠甲的壮汉中走出来一个白衣翩翩的少年郎,“李岩见过闯王、夫人,见过刘先生、宋道长。”
这是一个帅气之极的年轻人,一双剑眉,眉毛下是深潭一样深邃的目光。他一身宽大的文士装,风一吹,翩翩起舞,若是一只在空中飞翔的仙鹤。
高原从来没见到过这样风雅的男子,一见之下,顿生自惭形秽之感,也只有这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红娘子这样的巾帼英豪。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一见到这个明末的第一佳公子,高原还是心情激荡。
李岩一拱手,“明一向以文制武,文官地位高于武将。可惜方今天下烽烟四起,文官不懂得军事,如何制得了武将。将在外,拼命扩充自己势力,对于高高骑在自己头上的文官们却不大放在心上。那左良玉于丁启睿多有不睦,若左的部队在这个战场上打光,想来定没有任何翻身机会。这种事情,以左的野心是断断不肯做的。再说,左良玉已经被闯王打得没了脾气,又被围困了这么久。此刻的他只怕更多想的是如此将他手头那点力量完整地带出这个战场。要让他给丁大人卖命,怕是没有可能。我敢担保,只要我们打他一下,左将军就会逃跑的。此战,我就赢定了。高将军所言句句在理。”说完话,李岩朝高原微微点了点头。
听完李岩的话,高原固然大为惊骇,这个李岩果非浪得虚名,一眼就看出其中的要害,自己不过是已经预先知道了这段历史,而李岩却是经过他自己的分析得出这个结论。两人之间高下立判。
李自成听完李岩的话,大笑一声,“好,就这么干。高将军说得有理,李公子也是大才。不过,就这么放过左良玉,我却不高兴,得把他一起吃掉才算是一场大胜。”
李岩微笑,“闯王放心,左良玉跑不了。我看了看地图,左良玉若逃,北面是黄河,走不掉,西北是开封,正被我军包围。东面安徽又是张献忠的地盘,他的队伍逃过去也没有腾挪的余地。只一处可去----西南面的湖北。现在,也只有湖北能够养活这么多军队。那地方有我前一段时间挖的长堑,左良玉一到,管叫他全军覆灭。”
众人都点头。
“好!”李自成大叫一声,“李公子未算败,先算胜,倒也有趣。金星,通知刘宗敏,让他带中军在西南面埋伏,准备伏击左良玉。”
“得令。”牛金星点点头,看看意气风发的李岩,眼睛里闪过一丝嫉妒。
“然后……”李自成大步朝高原走来,狠狠给了他的肩膀一拳,“你这头犟牛,连老子的命令也不听了。不过,你这小子倒挺有才能的。好好替老子打好这一仗,将来我军进开封,让你第一个进城。”说完话,李自成豪爽地洪笑。
闯军每打下一城都要例行抢劫城中富户,第一支进城的军队有优先权。至于那些没有功劳的军队则只能拣到在城外驻扎,喝西北风的待遇。
在李自成看来,这是激励军队士气的不二法门。
不过,高原见李自成翻脸比翻书还快,心中颇为恼火,却不便发作,只得闷声道:“谢闯王。”
李自成扶住高原摇晃的身体,指着左良玉的军队,大声道:“高原,用你的骑兵给我使劲冲,把他们给我冲垮,不要怕伤亡,马死了我给你补,人死了,中军、五营健儿随便你挑。”
“是。”
这个时候,袁宗弟和刘希尧军已经同丁启睿军接触,杀声震天,双方立即纠缠在一起。
“让袁、刘二将继续沾住丁启睿,等我打败左良玉之后再同他合力攻击‘丁大人’。”李自成伸手,“头盔。高原先冲,我带步兵随后到。”
高夫人将那只银饕餮头盔递了过去,李自成接过头盔摸了摸,长啸一声,“好久没有亲自冲阵了,再不战,我都要老了。”
“闯王乃应天命之人,贫道刚才算了一卦,正是大吉之兆。”一直站在旁边的宋献策终于逮到机会插嘴。
“什么。”
“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
“什么意思?”李自成等人傻了眼,心中不禁有些敬畏。
宋献策得意地摸了摸鼻子,道:“此卦说的是,一切乱糟糟的局势都将过去,眼前一片清明和谐。”
“……”
这一席话大概除了李岩能够听懂,其他人都插不上嘴。一时有些冷场。
“高原告退。”高原趁这个机会跃上马背,给马屁一鞭,飞快地朝本阵奔去。
“还不去追。”高夫人笑吟吟地看了看身边的小红,而小红则咬着嘴唇摇了摇头,眼睛里全是怒火。
“刚才高原的眼睛一直落在红娘子身上,他眼睛里根本就没有我。”小红想到这里,面上一片煞白,胸口起伏,气愤非常。
前面固然打得热火朝天,闯军两个军两万多人潮水一样朝丁启睿军冲去,一阵接一阵,好象没有停息的样子。这是闯军老营的精锐,若是再往常,只怕明军早就崩溃了。但今天有丁启睿亲自坐镇,没有人敢退下来。
丁启睿今年六十出头,自从来到河南,他就没有睡过一天好觉。来河南的时候,他手下没有一兵一卒,靠着皇帝的信任和朝廷仅存的威信,半年时间不到,硬生生让他组织起一只十八万人的大军。这样的能力在整个明朝也算是能人了。
他也知道,这倾剩余国力的一战绝对输不得,若输了,整个中原大地将完全落到闯贼之手。若输了,他丁启睿还能回北京去见皇帝吗?
无奈闯军实在太强,以两万大军添油一样投入战场,大队也迟迟没有出动。即便如此,明军前方阵形也有崩溃的迹象。敌不动,丁大人也不敢乱动,只喝令前方给我顶住,有后退者杀。
一口气杀了十几个军官,明军这才稳住了。
而闯军刘、袁两军也陷入苦站,满地都是尸体,鲜血在地上流淌,脚踩上去直打滑。而闯王中军大旗却只给一个苦战的信号,让他们坚持。
转眼,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天上的乌云越来越厚,天空开始阴霾,风更大,硝烟还没升起就被吹散。
苦战中的双方都不知道,在闯王中军精锐已经在刘宗敏的带领下火速朝明军西南方向运动,准备伏击预料中将要逃蹿的左良玉军。
等刘宗敏军就位,就该高原的骑兵突击了。
回到本阵的高原知道离出击还有一段时间,他从马上跳下来,大声喊:“荀先生,快组织人做饭,抓紧时间让士卒们吃午饭。记住,不要让他们吃得太饱。”战斗已经进行了快两个时辰,黎明时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消化殆尽。现在是上午十点模样,如果不出意外,要等到十点半才会突击左良玉。等将左军打垮,还得一个小时。然后是追击,长途追击。等全部战斗结束,只怕要到下午四点以后。恐怕没有人能饿到那时。
“已经准备好了。”负责后勤的荀宗文命令人将一笼笼雪白的馒头送上来,每人四个馒头两块咸菜,骑兵们每人还有一块羊肉。
一时间,阵地上只剩大口咀嚼的声音。
高原队旁边是别营的一个万人队,见高原军吃相难看,都面有不忿。
高原可管不了他们,别人心情的好坏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保证这一场战斗的胜利才是关键,而后勤又是保证胜利的关键。
傅山悄悄问高原事情办得怎么样,高原点点头说:“闯王同意了。”有问,“傅山,你听说过李岩这个人吗?”
“无名小卒,没听说过。”傅山雅致地伸出两跟手指捏着馒头细心地啃着,“会胜利的,一定会。傅山有一个请求,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说吧。”
傅山道,“傅山本是一介书生,一不小心落进河南这个人间地狱,幸有将军关爱,才在乱军中拣得一条活命。本愿辅佐将军纵横天下,建功立业。无奈家中尚有老母需要奉养。此战之后,望将军垂怜,放傅山回家吧。”
高原沉默半晌,这才无奈地说:“此战若胜,先生要回家尽孝。高原也没有理由阻拦。此战若败,你我都要战死,也谈不上其他了。”
“如此多谢将军了。”傅山一笑,“此战我军赢定了,这点你大可放心。”
高原心中恼怒,想走,可没这么容易,到时候得想个法子把他留住才行。自己军中本就没什么人才,这个人是断断不能放过的。
吃完饭,又喝了点水,身子正有些懈怠,闯王中军突然一声炮响,大旗连连挥动,后营李过军一万多人又出动了。为制造强攻丁启睿军的假象,李自成又投入了一个军进去,接替已经攻得乏力的刘、袁两军。
“已经投如了将近一半的兵力,李自成好大手笔。他现在能动用的还有两万人。”傅山粥着眉头看在前方屹然不动的的左良玉军道:“等下李自成肯定要留一万预备队,能够协同我骑兵出战的也不过一万多人。而左良玉可有六万人马,其中战兵两万,都是虎贲之士。李自成他这是在逼将军拼命呀!”
高原:“打仗哪里有不拼命的?”
正在这个时候,中军大旗又有信号过来,一阵咆哮,中军同时发动,朝左良玉阵逼去。
“该我们了!”高原跳上马,抽出横刀,“傅山,你同荀先生留在后面接应。拼命的事情还是让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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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写到现在已经快三个月了,每日不简单地更新,精神上还真有些懈怠了。状态也有点下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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