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善猜得没错,敌人确有两百来人。
随着枪声的落下,一张黑色的旗帜在山梁上升起,旗上黑色飞虎狰狞可怖。马蹄声滚滚如雷,一线黑色从山的背阴处冒出,瞬间布成一条宽阔而紧密的雁翼阵。健壮的战马口鼻中喷着白气,焦躁的前蹄愤怒地在地上刨动。
显然,他们排出了一条平行的冲锋阵形。
战马上,久违的陈留军出现在众人眼前。这还是后金士兵第一次看到这支全歼西路大军的汉人军队。
马背上,那些沉默的骑兵衣着单薄,为了减轻马匹负担,所有人都只穿一件轻薄的棉甲,长长的裙摆,醒目的马蹄袖遮住勒紧缰绳的手背。很显然,他们铠甲的制式同后金骑兵一样。只不过是木木的漆黑,而不是后金骑兵那种鲜亮的大红。若非如此,还真把他们当成友军了。
另外,陈留轻骑兵的头盔也很有意思,像一口浅底铁锅,上面也没有任何装饰,看起来饱满而圆润。他们都静静地站在山冈上,用死气沉沉的目光盯着岗下的猎物。
接下来就应该如山洪一样倾泻而下。
后金后卫大军虽有战兵三千,辅兵四千。可这点兵力因为要押送多达万人的俘虏和无数财物,队伍已经被拉成一条长蛇,仓促之下根本没办法布置好合理的防御阵型,自然也没办法阻挡住敌人势若山崩的一击。如果不出意外,敌人只需一个接触就可以将觉善可怜的步兵队伍冲个对穿。
“弓箭手,弓箭手!”有人在大声喊叫。
觉善回头一看,一个白发老将大喊着组织军队,却是自己的副将何合里。这人是正红旗的老卒,打老了仗的人。现在,敌人还没露,若再让他们这么用火枪不停打下去,再多人都不够填进去。虽然同敌人隔了老远,可就这么被人打得没有还手之力,光心理上的压力就足以让人窒息。
听到何合里的叫喊,众人这才醒悟过来,纷纷拉圆大弓仰头朝山冈上射去。
后金以弓马甲绝天下,现在虽然没马,但那些膀大腰圆的弓手力气极大,这一阵箭雨射出,去如飞蝗,瞬间在天上形成一片“吱吱”尖啸的黑云。
看到漫天的箭石,后金的士气大振。而这些弓手的精锐也的确没有让大家失望,按照羽箭的既定轨迹,这一支两百人的骑兵会遭受到强弓硬弩的血腥洗礼,以他们身上的装甲,这一波攻击定叫他们付出至少三十骑的代价。
可就在这个时候,那支陈留骑兵却突然拔转马头,突然消失在山脊之后。从静止到突然转身,只在一瞬间,动作快得惊人。
射出去的羽毛箭尽数落空,插满山冈,微风吹过,满山都是白色羽毛在颤抖。
“啊!”觉善瞪大眼睛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敌人的骑术居然高绝到这种程度,如果不是知道敌人的身份,他还真把这两百人当成自小马背上长大的蒙古人了。
心中的不安更甚,颈上竖起的寒毛硬如钢铁,鸡皮疙瘩也爆成一片。
射出一箭的弓手茫然地看这山岗子,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轰鸣的马蹄声又传来,那支骑兵突然从山的另一面钻了出来,顺坡而下,转眼已经奔至觉善跟前。
山洪爆发了,眼前全是黑洞洞的枪口,然后是喷吐而出的火苗。
敌人都顺次从阵前跑过,手端手铳架于臂弯处,坚定地击发。
觉善见势不妙,立即从马背上跳下躲在一辆大车下面。眼前全是纷乱的人影,到处都是匆忙奔跑的脚丫子,直踩得地上的黑土乱翻乱飞。耳朵边全是惨叫声和轰隆的枪声,鲜艳的红色在脚下蔓延开来,热热地冒气。一点黑色射来,恰好击在车把上,车把上的铁制蒙皮翻开,木屑迸射,一根筷子长的木刺戳进觉善的手肘,火辣辣地又痒又麻。
他“喝!”一声将木刺拔出,带出一缕红色。
浓烟腾起,敌人的枪弹射中火药桶,艳丽的火光后是黑色的迷雾。
受惊的骡子带着马车乱跑乱撞,很快挤成一团,车上的财物滚落在地。其中还有一张白色蚊帐,不过,这片白色很快被鲜血很泥土染得漆黑。
怎么搞的,究竟是怎么了,什么时候我后金大军也被人打得如此之惨了?
觉善只想大叫。
这个时候,耳朵边传来一声大吼,“汉狗,我日你祖宗,有种堂堂正正同爷爷打一场,老子不服!”
觉善张大眼睛看过去,却被烟雾迷得泪水长流。朦胧的光线中,头发花白的副将何合里摇晃着身体朝前走去,他已经被人一枪射瞎了眼睛,满面都是鲜血。两颗黑色的眼珠子拖到脸颊上,随着他蹒跚的脚步微微晃动,撒下一路血点。
“啊,何合里!”觉善大叫,他已经被这可怕的场景吓得僵住了。
大概是听到了觉善的声音,何合里停了一下,伸出双手朝前摸去。
马蹄声旱雷一样滚来,一个陈留骑兵射光手铳里的弹药来不及换枪,索性“锵!”一声抽出雪亮的马刀。
“小心啊!”觉善嗓子突然一哑,一阵大风吹来,浓烟换了方向,眼前的景物清晰异常。而何合里吊在脸上的眼珠子也被大风吹得甩了起来,血点子满天乱飞。
那个骑兵声音清亮:“建奴隶,陈留军飞虎营林小满前来取你性命,忏悔吧!”
刀光雪亮地划出一道弧线,何合里那颗头颅飞上了天空。而他无头的身体还保持正伸出双手朝前摸索的肢势。
“怎么办,怎么办?难道真要被这两百骑兵给杀了精光吗?”觉善心跳得厉害,满口都是苦胆的涩味。
“快下令让士兵们将大车围成一圈 。”一只白皙的手抓到他肩膀上,回头一看,却是一直躲在马车上养伤的岳乐。
“这个……这个……”
“笨蛋!”岳乐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大声咆哮:“快下令啊!马车围成圆阵,阵后布置长矛手,以弓手压阵,快!”
觉善身上全是冷汗,手肘上的疼痛这才袭来,让他胸口剧烈地喘息,“败了,败了!”
天空上已是一片阴霾,沉如铅石,犹如即将倾覆的穹顶。烈马卷起一片血雾和死亡之风,在这一片纷乱的脚步下,他看到有一株绿草顽强地从雪地里探出头来,但那微薄的嫩绿却刹那湮灭,被踩成污秽的黛青。
敌人的战术非常简单,就是围着步兵不停打转,然后用远程射击骚扰,直到你崩溃为止。这可是蒙古人常用的战法,要想与之抗衡,只能用弓手反击。
可眼前的战场是如此地混乱,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
“混蛋!”岳乐暴跳如雷,他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勇气,一把夺过身边武士的长柯斧,冲前一步,拦腰一扫,将一匹战马连脖砍断。
血花标飞中,马上的骑士愕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重重地撞上一辆马车,很快被一群后金士兵乱刀砍死。
“所有人听着,将马车围成一圈,矛手在前,弓手自由射击!”岳乐扔掉手中的长柯斧,大声咆哮。他浑身血煞之气,满脸的肌肉都扭曲了。
大概是被岳乐的杀气所镇住,后金士兵这才回过神来,一辆辆马车被推到阵前,长矛也密密麻麻地竖了起来。包括汉人俘虏在内,厚实而巨大的圆型车阵初具规模。
如森林般的长矛林立而出, 一个个缺口被堵上,骚动的后金大军稳定下来。
陈留骑兵的枪声再次响起,包括汉人俘虏在内,所有人都将身体躲在大车后面,可惜因为人实在太多,依旧有人惨叫着死去。
不过,恢复秩序的弓手开始自由漫射,不断有陈留骑兵中箭落地,然后被长矛刺翻在地。
“嘟!”
悠长的哨子声再次响起,轻骑兵呼啸一声,如退潮一般跑远。
“就这么跑了?”后金士兵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所有人都将敬佩的目光投向岳乐。
“没这么简单,他们还会回来,不咬死我们,陈留人是不会罢手的。”岳乐咬牙切齿:“这是一群疯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