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恣内心有些不爽。
他感觉在这个人面前, 不太好找到掌控感……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辛先生。”柳恣语气转冷, 淡淡道:“只是邀请而已, 无意也可以随时离开。”
辛弃疾抬手撑着下巴,姿态放松而淡定,他带着笑意的眸子注视着柳恣,不紧不慢道:“临国想和金国宋国打交道, 缺个三面都能兼顾的人。”
“这个人, 不能是金人,也不能是宋人——如果选临国人的话, 又都不清楚三国国情,难以胜任。”
“而你们的选择,恐怕并不太多。”
柳恣并没有回避他的视线,慢慢道:“这个,就不劳辛先生操心了。”
辛弃疾感觉得到, 他在下意识地拉开两人的距离,以增加更多的威压。
“柳先生。非常感谢你们对我的照顾和引导。”辛弃疾的表情诚恳而温和:“但是, 我暂时打算在这里游学一段时间, 然后去宋国。”
柳恣正欲说句什么,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辛弃疾愣了下, 给他递了一张抽纸。
柳恣本来不想接, 鼻炎却压根没有让他缓缓的意思,开始接二连三的闹腾起来——
“阿嚏!”
“阿——阿嚏!”
“阿嚏!”
他这毛病每年春秋都会犯,还根本治不好,每次到了换季的时候就开始这样子!
辛弃疾没想到他会连着打四五个, 连眼眶都直接红了,起身给他倒了杯热水,示意他用蒸汽熏下鼻子,能稍微缓解一点。
刚才还冷淡而疏远的气氛直接被瓦解,而那个生人勿近的元首形象也明显撑不住了。
鼻头眼眶都红红的,看起来怎么有些可爱。
柳恣心想这次发作的时间太不是时候,黑着脸就想走出去。
辛弃疾也不留他,只隔着房门听又是一连串的喷嚏声,忍不住笑了起来。
临安。
“两道杠?”
“是的……官家。”
“又是两道杠?!”
“千真万确。”
赵构看着那供盘上的验孕棒,只感觉全身都在颤抖起来。
三月初时临国来访,如今就已经有两个妃子接连有孕——
他赵家,他赵家终究是有后了!
皇帝起身的时候,连腿都有些站不起来。
从发现自己难以再举,直到现在喜得神药,已经过去了二三十年,心里早就绝望到死寂,如今却终于是有了两个孩子——
赵构的大脑里一片空白,狂喜让他哆嗦的说不出话来,悲喜交加的心情也随之涌上。
他已经年迈,可惜见不到孩子们弯弓射雕的样子了。
但无论如何,他赵构都有孩子了,再过□□个月,就可以见到他们了!
无论如何,这宋家的王朝都要保下来,这无数的荣华富贵都要留给他们!
皇帝看着那供盘,急冲冲的走下了玉阶,又猛地停住,茫然的不知道该去哪。
等等,他还有个继子。
那个继子,是流着太/祖血脉的远亲,但终究不是亲生的孩子。
赵构的眼神生出一分厉色,又很快的压了下去。
在孩子平安长大之前,这继子都要留着,但不能留在临安。
“传旨下去,让皇太子去驻守四川,前线平定之前不得擅自请入京中。”
太监领旨下去之后,赵构一个人站在门前,攥着那一同呈上的太医平安脉记述,看着斗拱飞檐外淅沥的雨。
四月末了,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小雨时下时停。
赵构看向远处,眼神仿佛一头突然从睡眠中醒来的雄狮。
他在年轻的时候,也曾是文武双全的俊秀,论才学武略都不输于人。
如果不是战争惊发,也不会有后来的无数坎坷。
太医说他身体康健,若是振奋精神,定可以通气理身,福佑子孙。
他赵构,还要再博一次。
而另一件时刻记挂在心上的事情就是,他的养子赵昚已经三十四岁了。
这些年赵昚表面上温顺服帖,背后花多大的心力去笼络大臣、收买人心,他不是不知道,而是管不管都没有意义。
可现在不一样。
一切都要重新抓回自己的手中,会威胁自己子嗣长大的祸根,要全部铲除。
两个有孕的宫妃已经秘密的转移了住处,饮食与自己同用一个厨房。
在孩子生下来之前,绝不许有任何人走漏消息。
与此同时,临时的行宫旁边,一辆卡在歪歪扭扭的开着。
统共有四桶汽油,在魏原离开江银、找到营地驻扎之前用了一桶,被完颜亮想着法子糟蹋完了一桶,现在还剩下两桶。
魏原本身虽然对这金国的种种都有自己的看法和主意,可金国人根本不需要任何就政见的参考以及改良制度的意见。
他们只在乎这次又抢掠了多少的女人和财宝,以及晚上能不能吃饱。
魏原面目长得与汉人无疑,虽然得了个御车使的名号,也只是因为完颜亮的一时高兴而已。
完颜亮自从在尝过高速飙车的甜头之后,最想做的就是驯服这辆钢铁之马。
问题是,驾驶技术这个东西,并不好教。
魏原习惯性的和他解释车灯和后视镜的用法,直接被扇了一巴掌,让他甭说那些废话。
魏原被他一巴掌打的眼冒金星,甚至不敢用手捂着那疼到发热的地方,只低头喏了一声,继续跟他解释离合器和手挡的用法。
问题是手挡这个东西,不可以随便乱打,玩脱了会出事的。
魏原这人惜命,在车上教他总觉得会被带到山崖里头,此刻只能忍着被打的恐惧劝完颜亮不要乱碰那个手挡。
……这铁车跑的是够快,可学起来是真的麻烦。
完颜亮正在越来越暴躁的状态下,远处突然有斥候快跑着回来,一见着那在□□的空地上漫无目的打转的车,都不知道该如何唤他下来。
完颜亮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瞥了缩起来的魏原,直接冷哼一声开门下车。
那斥候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攻占扬州的侧军,已经死伤无数,主帅也身中重伤,未必……未必能挺的过去。”
“什么?!!”完颜亮震怒道:“耶律元宜还攻不下一个扬州城?!”
不过一个扬州城而已,他手下的金兵向来骁勇善战,如何打不下来!
再说了,这次派先锋过去,还分了那么多架投石机和登云梯,难道都是摆设不成?!
斥候是从军中派来的,也目睹了那一夜扬州城绵延不绝的厉火,只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生怕他勃然大怒之下直接抽刀砍了自己的头。
“我问你,他们扬州城死了多少人?战况又是如何?”
这一次,没人敢说谎了。
从前为了军功又或者性命,谎报些军情也不会被发现,把败仗说成胜仗的事儿也不新鲜。
可这一次,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恐怖场面。
斥候甚至到现在都能回想起那晚铁幕之下惨厉的嚎叫声。
他的冷汗汩汩流下,只寒声道:“回禀官家……未曾见到守军。”
魏原坐在卡车上,根本不敢下来。
他现在就像一条训练有素的狗,吃喝死生都仰仗这野人似的完颜亮。
那两个人用金语飞快地交谈着什么,他一句话都听不懂。
“没有见到守军?!”完颜亮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狠厉来形容了,他一个箭步上前,如拎着一只鸡一般把那斥候提着领子拎了起来,眼神里带着肃杀的意味:“什么叫没有见到守军?”
没有见到守军还死伤数万,他们临国人都是神仙不成?!
那斥候被吓得都快尿了,瑟瑟发抖的任他拎着,根本不敢挣脱,只快速地把铁幕与地火之类的事情全都讲了出来。
完颜亮听得只觉得在看山海经。
他青年时喜好汉学,传世的读物也大多都有所涉猎——
可山海经里那些怪诞的东西,不都是糊弄顽童编出来的鬼话吗?!
如今居然全部都当真了?
“那铁幕有数丈之高,而且上面还突然伸出两个铁臂,直接在高空之上将污油泼洒而下。”斥候慌不择言,赌咒发誓道:“臣下绝不可能说谎,这两万多死伤的人里,有大半都尸骨无存!”
完颜亮直接把他扔了出去,看着那斥候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他的眼神变得阴冷而充满戾气。
他完颜亮就未曾败过。
按照那姓魏的说法,还有许多比这车子要好太多的东西藏在这扬州城里。
大金国能攻占下一整个北方的领土,连汴京也归他所有。
耶律元宜平日里虽然鞍前马后,但到底是个不中用的东西,脑子愚钝且鲁,竟然干出用人海来碾压地火这样的蠢事来!
到底还是个不会打仗的废物点心,也难怪辽国落败至此。
“传令下去,不去汴京行宫休憩了,朕明日即率中军南下。”
区区扬州,必不可能撑过自己的御驾亲征!
作者有话要说: 完颜亮:打不赢绝对是因为耶律这个队友太菜了。
耶律元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