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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临秋正端了两碗凉面过来, 觉姜忘表情不对,即刻会意皱眉:“星星丢了?!”
姜忘抄起外套点头,随手往餐桌上拍了张红票子:“老板!有事不吃了, 退单!”
季临秋伸手按住他:“你去火车站走,我去家附近等他, 万一小孩回家了也给你消息。”
“他身上钱, 一般能往哪去?”姜忘抬腕看表:“这个点公交车还有, 不知道兜里有有钢镚。”
“最多拜托几个朋友,警察那边也拜托着查查监控。”
“,现在分头找。”
姜忘从未想过小孩会跑,何况是亲眼送进检票口里。
彭星望今年刚八岁,人生有一半时间里妈妈不在身边, 以至于在公园时哪怕杜文娟去买饮料,小孩要紧紧跟着,一步不离。
怎么会……怎么突然跑回来了?
夜幕连绵不绝的晦暗蛛网,把街道蒙得像沾了一层灰。
昏黄灯光再一倾洒, 处处更显萧索破旧。
姜忘一路踩油门连闯两个红灯, 眼睛不住搜寻两侧道路是否有小孩身影。
他感到焦灼苦涩, 却有不合时宜的开心。
像在这个世界上终于被选择了一样。
——哪怕选择者是幼年的自己。
火车站广场空空荡荡, 男人车以后双手扩成喇叭一路狂吼。
“彭星望!!”
“我来接你了!!你在哪里!!!”
“星星!!!”
有路人像看神经病一样打量他,姜忘浑然不顾,一边奔跑一边大喊。
可广场寂寥空旷,根本有几个小孩。
姜忘正要给警察局的朋友打电话,身后传来声音。
“小孩往公交车站那去了。”
他意识回头, 觉是送别时在这里的抽陀螺老头。
“您看清楚了?”
“嗨,穿着个黑外套,跟斑马似得, 是不是?”老头弯腰把陀螺捡起来,揣兜里准备回家:“我想叫住他,小孩生怕遇着人贩子,本来还在走,后来撒腿跑上公交车了。”
姜忘连声说谢谢,把手头的钱全塞给老头还鞠了个躬,也不管人家想推回来。
完事拔腿跑向公交站,一边给季临秋打电话。
“家这边有人,”季临秋仔细思索,语不安:“火车站离这远,算坐公交车也至少要换乘一趟,我先去查线路给你,你开车在沿途找找吧,小孩可能错站。”
姜忘快速应了,一边接电话听杜文君边哭边解释,一边继续开车找小孩。
他也怕彭星望磕磕碰碰出么事,一路开着车空调有开,后背渐渐被湿透。
62路公交车开开停停,14路公交车根本有看见,也不知道到底是停运还是改线路了。
男人一边看一边找,直到开回自家楼也有看到小孩。
这么晚了,手里还有钱,他会去哪里?
用电话亭报警也行啊。
他准备折返回去找第二圈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
小孩哭得上不接。
“哥……哥哥。”
“我在这里,我马上接你回家。”姜忘把所有情绪强行压来,怕吓着他:“你在哪?”
彭星望也是慌了,连哭带打嗝。
“这里有佳兴百货,有……有个陈氏五金店。”
“你不要跑,把电话给旁边的大人,我跟他说。”
电话过了一会儿才转到杂货店老板娘手里,对方解释几句,很快报清了地址。
顺带还埋怨几句:“这么小的孩子你们看啊,万一丢了一辈子怎么办啊。”
姜忘连连道歉,带着季临秋一起开车过去。
彭星望坐错车了,一路开到城西才现附近哪不认识,慌里慌张车找人打电话。
姜忘一路把速度开到最快,但开车过去至少要十几分钟。
“慢点,”季临秋低声道:“注意安全。”
“……嗯。”
姜忘心头焦虑,还身边有季老师陪着,开着车说火车里生的事情。
“那些事情对星星陌生了。”季临秋提到常华时表情不友:“这么粗暴地要求一个小孩,很难不害怕。”
“但需要提醒的是,”季临秋轻声道:“你在接到星望之前,最和他妈妈打电话通个。”
“通么?”
“这逃避对于小孩子而言……大概算是世界上最不可饶恕的背叛。”
季临秋额头抵着车窗,看着窗外慢慢往讲。
“很多人一辈子法离开原来的家庭。”
“拥有自己的独立意识,违背父母期望选曲折的路,或者此消失远走,全像是在背叛血缘深处的捆绑。”
这捆绑永不断开的脐带,自出生起至死亡终。
若是对待得,它是链接亲情的桥。
果反抗挣扎,它是煎熬内心的牢。
姜忘呼吸停了几秒。
他不自觉想起自己过去的人生,但最终只允许那些画面很短暂地一闪而过。
“知道了。”
彭星望在陌生街道的杂货铺里早已哭成小傻子,见到季临秋时嚎了一声飞奔过去抱紧,所有恐惧再度爆,哭的鼻涕糊了上去。
季临秋躲开黏糊糊的眼泪鼻涕,看星星的眼神很心疼。
姜忘蹲在他的身边,伸手摸了摸小孩通红的脸。
“哥哥……你别打我,”彭星望抽噎道:“我错了,我不该跑,你不要生我的。”
“不打你。”姜忘伸手把小孩接进怀里,臂弯搂得很用力:“哥哥只担心你受伤了,不会怪你。”
“可是妈妈那边,”小孩已经绝望了:“妈妈不会原谅我的。”
姜忘刚才努力安抚杜文娟的情绪,以至于车在路边停了五分钟才靠近这家店。
女人也完全想到孩子最后会选择远亲,同样有被抛弃的痛楚。
“妈妈知道你只是吓到了。”姜忘用纸巾擦拭彭星望脸上的泪痕,认真解释道:“很爱你,哥哥也很爱你,我们希望你开开心心的长大。”
“至于你想怎么选,想么时候选,这些不急。”
小孩已经哭傻了:“会生的,我抛跑了,我伤着了。”
姜忘心想得亏带着季临秋过来了,不然母子两一块隔着电话哭更难收拾。
他把小孩抱到凳子上,电话拨了过去。
杜文娟很快接通电话,同样也在哽咽,但情绪因为提前安抚过已经很多了。
“不怕不怕,”手足无措地哄着小孩:“妈妈爱你,妈妈不会生,只要你的。”
“你真的还爱我吗?”彭星望眼泪汪汪:“妈妈对不起。”
“是叔叔吓到你了,妈妈也该多确认一再带你走,”杜文娟缓声道:“事哦,你在哥哥家过暑假,么时候想了再来可以。”
彭星望呜呜呜呜一直道歉,最后哭累了才挂电话。
姜忘拜托季临秋照看着星星,在杂货店老板这买了几条烟,刷卡付的账。
转手把烟送给了老板。
“不用不用,你拿着吧。”老板娘在旁边推托道:“心意已经收了,我们也挺不意思的。”
姜忘瞧了眼塑料袋里的假烟,说么收了。
等再开车回家的时候,小孩已经累到睡着了,睫毛上还挂着泪。
姜忘和季临秋短暂道别,自己洗了个澡坐到彭星望旁边,在小夜灯旁看他。
其实也么情绪,是饿得慌。
男人看了许久熟睡的,幼小的自己,觉得这个小孩很熟悉,很陌生。
他今已经二十八岁,绝不会哭到噎住,问任何人还爱不爱自己。
甚至像从来不相信爱这个字,以至于对幼年的自己不肯说。
小孩子像有任何屏障,轻易会受伤,轻易会去爱。
爱小猫,爱路边的鸽子,爱一直在撒谎的哥哥,爱有了新家庭的妈妈。
简单脆弱,骗哄。
姜忘轻轻伸出手,粗糙指腹触碰着小孩花瓣般柔嫩的脸颊。
他很难相信这个孩子也是他自己。
再想一想自己何活了二十八岁,何从彭星望成长为姜忘,这件事和他的穿越一样不可思议。
“睡吧。”男人轻轻道:“做个梦。”
-2-
杜文娟第二天请假回来看儿子。
但也懂再见面会更难分开,只远远看着,有过去抱他。
彭星望醒得很早,特意煮泡面给大哥早餐,然后仔仔细细把家里全擦了一遍,先写作业再写给妈妈的道歉信,还特意去楼买了十张邮票全贴了上去。
他以为邮票贴得越多信会寄得越快。
这会儿季临秋陪他在街角小花园里荡秋千,两个人一起晒着阳,晃荡着看路边来来往往的车辆。
杜文娟站在隐秘的远处,双手交叠着眼眶很红。
常华在车站旁的空地等,不肯过来见姜忘,估计是怕被打。
那男人嘴硬说是光顾着行李车票,忘了把钱还给人家,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
女人原本很瘦弱,来回折腾这么一趟像更加憔悴羸弱。
“我已经怀孕了,”苦涩道:“预产期在明年三月。”
“我真的很想……让他现在融入新家庭里。”
“再晚点,可能真的来不及了。”
“融不进去。”姜忘说:“多早开始,也不可能融进去。”
再亲近再热烈,也终究会隔着一层么。
杜文娟在角落里看了一午。
看儿子在玩跷跷板,在沙滩里堆雪人,怎么也看不够。
新的血脉在的小腹里萌芽生长,让的感应渴望变得格外强烈。
期间常华打电话来催过两三次,后来直接挂了。
中途彭星望回头看了几次,只是报刊亭竹林隔的很,小孩么也看不到。
杜文娟借着季临秋的手机和他说了很久的话。
说到两个人渐渐平静来,期待起次见面相聚,电话才最终挂断。
姜忘开车把杜文娟送回了车站。
他看着坐在长椅上翘脚看报纸的男人,一时间有解开汽车锁。
“你容易被拿捏了。”姜忘淡淡道:“他会逐渐推掉你的底线,不管是以为了星望还是你肚子里这个孩子的名义,他总是能找到借口。”
杜文娟愣了,像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我……有吗?”
姜忘深深看一眼,情绪平静。
“是你说的,哪怕我姓姜,我们也是一家人。”
“你受了任何委屈,回到这里仍然可以平安快乐的生活,星星和我会保护你。”
“然,”他深呼吸一口,轻声道:“我们也希望你幸福。”
女人很少得到男性在这方面的承诺,甚至可以说,很少被这样对待过。
作为一个普通的小镇女人,杜文娟在粗暴简单的氛围里成长生活至今,早已习惯性放弃掉很多事情。
像是从不知道自己的懦弱。
“应该不会。”喃喃道:“我和……常先生,会过日子的。”
姜忘笑起来。
“他怎么对待你,要看你自己怎么争取。”
常华欺软怕硬再典型不过,知道母家有这么个体格强壮的表兄弟,也会相对忌惮很多。
杜文娟快速点点头,突然伸长胳膊用力抱了抱他。
“谢谢你。”认真道:“把星星留在这里,我很愧疚。”
姜忘头一回在有记忆的情况被亲妈用力抱紧,脸颊立刻开始烫。
“了,说多烦了。”他语调变软很多:“走吧,一路顺风。”
杜文娟车时还挥了挥手,然后向常华走去。
常华看见了姜忘的车,很戒备地把报纸收了起来。
“走吧。”杜文娟揉揉眼睛,心里还是一片酸涩:“改天我休假了再来看孩子。”
常华瞧见身边小孩,既松了口觉得受到冒犯:“怎么?星星不肯跟你回来?”
“这地方有么的?”男人抱怨起来:“真是不知歹,我们在那边……”
“闭嘴。”杜文娟平直道:“以后你再刺激他,我会扇你。”
从有过这样强硬的语,像是终于想通了么。
常华眼睛睁圆,讶异道:“你受么刺激了?”
他有点生,顾忌肚子里的孩子:“咱两感情多啊,别为这点小事伤了和啊。”
杜文娟冷笑一声:“星望只是有出事。”
“他果跳火车时摔伤了腿,跑出火车站时被人拐走,我绝对有这么说话。”
“常华,你有时候过分了。”
男人涨红了脸,想跟吵架自知理亏,把两百块钱拍回手里。
“知道了知道了,”他不耐烦道:“以后我用心点,等你生完休养一段时间接他来也,省得顾不过来。”
杜文娟任由他帮自己拎包,一边慢慢地往前走,一边重新思考很多事情。
确实不该一味地忍着,早该想到的。
这件事并有困扰小孩子久,他们很快开始为新的事情忙碌起来。
姜忘清楚暑假寒假是卖书的黄金时期,这段时间在到处转悠找灵感。
卖的多不卖的精,其实按照他现在的资产,开个类似沃尔玛家乐福的大超市绰绰有余。
但书这东西有时效性,运输易保存,而且调货顾不过来还可以在本地立刻印刷,实在再适合做生意不过。
他想来想去,觉得这座城市安静了,么热闹有。
——现代节日仅限于百货大楼衣服打折,以及周边地区摆摆圣诞树光屁股小天使之类的,看久了也意思了。
姜忘左右一合计,决定包一个小广场做不忘嘉年华。
卖书然是最重要的。
教辅区,畅销区,漫画区,三个大类做不同题展示。
纸片人立牌先订个十几款,再聘几个人穿玩偶服到处跟游客互,中间穿插点玩吃的小摊位,挑周六周日让全城人一起过节。
意一定,他行力变得极快。
彭星望负责去打探最近同学们在看么漫画画,最拿个小本本填一愿望单再统计人排名。
姜忘则去和消防局警察局申请报备,以及找足够多的小摊贩参这次的嘉年华。
梅花糕肉松饼来几家,尽量挑有工商执照的干净店家过来摆摊。
再来点套圈拿玩具塔罗牌算爱情学业财富线的,把小初高涵盖进来。
彭星望一有事情忙顾不上思考人生,每天早上带着小本本目标满满的串门收集情报,在家也打座机找人聊天,嘴皮子比以前还要利索。
姜忘顺带也借着这个机会和城里几个初高中校长接触了一,免不了找人脉请客喝酒,意外获得了不少新朋友。
以至于有个副校长场拍板,邀请彭星望到他们这来读高中,考高考低无所谓。
姜忘场干了一大杯,看着也醉到快要说胡话,进退分寸滴水不漏。
他的公司规模日益壮大,员工全得亲眼过目再放进来,一个比一个给力。
a城接近半城认识了姜忘这么个人,哪怕不认识他本人,也听过逛过他开的四家书店。
——经过上次的五千本事件,仓储规模进一步增加,很快以闪电速度装修过审开了新一家。
姜忘跑嘉年华的事儿跑空几箱93号汽油,到最后睡着了做梦在谈生意。
他做事细,严谨提防火灾踩踏之类的事件,哪怕在管制松散的2006年也处处留神,方案管理一改再改,改到员工纳闷老板哪儿来的这么多想法。
城里地图更是一闭眼能背出来,哪儿是工业区哪儿有吃的蜜汁猪排店,哪几个小区的小孩零花钱最多。
绕着绕着回到老城区里,大天地看见彭家辉靠着个垃圾桶在喝酒。
按常规视角,彭家辉嗜酒打小孩还成天穿得邋遢脏臭,是个很不讨喜的反派角色。
但是冷不丁瞧见这么个反派角色一脸忧郁地靠着垃圾桶喝酒,有点笑。
姜忘手搭在方向盘上,看着亲爹自暴自弃地摇着头喝酒,心想自己是不是有受虐倾向。
他还是再一次选择停车走过去。
彭家辉一边挺哀伤地边唱歌边喝酒,懒得管周围的人掩鼻子绕开他时的眼神。
然后看见姜忘走了过来。
他有点慌张地坐直了些,反应过来自己靠着个垃圾桶,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姜忘穿得西装革履还梳了个背头,闲庭信步跟彭家辉一块坐垃圾桶旁边。
“刚把你从住院捞出来几天?”姜忘看了眼表:“现在才午四点半,你被工作单位开了?”
“开,”彭家辉噙着眼泪摇头:“我外派工作,已经把活儿干完了。”
按时干活,还行。
姜忘打量他一副哀痛欲绝的样子,语玩味:“然后呢?”
“然后——”彭家辉打了个哭嗝,仰头猛灌酒:“小艳跟卖黄鱼的在我床上。”
他抬手用酒瓶底猛敲脑袋,像是要拿瓶底敲掉看不见的绿帽子。
“一个两个,怎么这样!”中年男人哭丧着脸道:“我是个垃圾!废物!败类!”
你确实是。
姜忘瞧见他惨成这样莫名心情很,也是工作累了休息休息,坐在旁边点了根烟,还从兜里摸出来彭星望上次用完的半包纸。
怎么爹儿子的一个两个这样,他明明感觉自己身上这喜剧天赋。
彭家辉擤鼻涕的作跟彭星望一模一样,惨惨的像被欺负得不行。
“你知道说么吗?”中年男人用纸巾猛烈擦脸:“说我天天跑工厂,机油比卖黄鱼的还臭。”
“然后小艳着我的面把我手机号删了,趾高扬的走了!我甚至傻了!”
彭家辉深呼吸一口,语重心长:“我跟你说,爱情是个坏东西。”
“碰烟碰酒别碰爱情!!”
姜忘揉揉鼻子,暂且接受了亲爹给他的第一条人生经验。
“不碰,”他只觉得笑:“那你也少碰。”
自己阅历收入高于生父母时,像很多拧不过来的念头能轻描淡写地被抹掉。
他现在占据的优势实在多,哪怕坐在垃圾桶旁边和彭家辉像两个世界的人。
“我碰不了了。”彭家辉特别忧郁:“我真是个废物啊。”
“那不要做废物。”
中年男人弹了一,拿手背擦眼睛。
“这么简单?”
“这么简单。”姜忘兜里的手机在震,估计还是跟嘉年华有关的消息。
他突然想起么,重拍彭家辉的肩。
“要不要来卖棉花糖?”
彭家辉愣在原地,重复了一遍:“我?做棉花糖?”
“对啊,”姜忘把硌屁股的矿泉水瓶扔进垃圾桶里,理所然道:“我要开嘉年华,还差个卖棉花糖的。”
“机子租给你,摊位费免了,你来玩玩儿。”
彭家辉也是头一回听见这事,摸着头道:“我行吗?不过我会做饭,切黄瓜丝特别细,应该行?”
“走,起来,”姜忘把他胳膊架起来:“你先去换身像样衣服。”
-3-
这个垃圾桶离彭家辉家很近。
亲爹也是刚失恋买了酒边喝边哭,哭傻了直接靠着垃圾桶瘫来,感觉自己一辈子彻底完蛋。
等回家以后,姜忘捂着鼻子开窗通风,拿了本书把屋里霉味儿往外扇。
“哎?”彭家辉忽然想儿子了:“你这个作,特别像星星。”
“哥们我想占你便宜啊,”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双手直摆:“可能是我想小孩了。”
“你先顾你自己吧。”姜忘嫌弃道:“干脆先洗个冷水澡,我看看你有么衣服。”
“卧室在那边,”彭家辉指路道:“那我先去洗了。”
浴室里的水声哗哗响,姜忘环顾四周,一瞬间回到十岁那年。
他的许多记忆像是一盆豆子骤然芽,被硬生生盖上盖子。
男人强咳一声,拿着书继续开窗猛扇。
彭家辉洗的很快,围了个浴巾跟他一块挑衣服。
姜忘也跟他客,挑一件扔一件。
“真脏。”
“这件不行,丑。”
“你这样怎么可能谈恋爱啊,”他反手把一件油腻polo衫扔垃圾桶里:“不行,你这法穿出门,上司看了也会烦。”
彭家辉心疼衣服还不敢反抗,很怂地在旁边小声拦。
“这个——这个总归可以了吧?”
“不行。”姜忘平直道:“穿出去别说是彭星望他爹。”
“也要求你穿多高档的衣服,”他拧着眉毛道:“紫绿紫绿的你是想演个茄子吗??”
于是将着穿了件的,拎着人去平价店里重新选三套衣服裤子,像样的袜子也挑了几双。
一结账五百三。
“欠着,”姜忘面无表情:“利率两点八,一年内还。”
彭家辉憋着表情点头。
“还,肯定还。”他想起来么,要找黑色公文包:“对了——”
“那五百不收利息,回头一块还。”姜忘心想你欠我的可不止这一千,眉毛一扬转身道:“走了,去拿机器。”
公园里卖棉花糖的那几位然不可能请到嘉年华来,他是网上订购了机器要到配方图纸,正准备找人琢磨。
彭家辉在机械公司干了几年,来到棉花糖机旁边上摸摸摸摸,突然哎了一声。
“这机子你多少钱买的?”他精神起来:“这玩意儿原理简单,其实我能做。”
姜忘暂时扩展业务的打算,指指图纸问:“那你会用这个吗?”
机子刚接回来的时候,他图新鲜想做两个拿回家,半炫耀性质地送季老师一个,再给星望一个。
结果愣是弄得满手糖渣不说,还差点把机子搞得过热烧掉。
……后来专门拜托保洁洗了半天。
彭家辉还在挠头,估计是劣质洗水越洗越痒:“我试试。”
他对比着步骤图启放糖,捏了根竹签一边踩踏板一边慢慢旋转。
第一个瘪掉,第二个渐渐像样子起来。
到了第五个第六个,真跟说明书里的彩图一样,做得蓬松浑圆。
看得公司里些妹子围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做的啊?”
“你厉害喔!一看会吗?!”
彭家辉很不意思,把做的样品送给们吃。
姜忘瞅着有意思,拍拍肩把机子直接送他了。
“算个副业,干。”
彭家辉这次真上了心,虽然醉意还完全褪掉,但脑子已经清醒过来了。
“你说的那个嘉年华,是个么东西?”
姜忘大致解释了一,彭家辉边听边点头,搓搓手道:“那不行,我得先找地方多做些练手。”
“那个嘉年华,估计人流量大,需求也多,”他生怕给姜忘惹麻烦:“我做熟了,也方便多卖点,是不是?”
那倒也是。
小孩买么东西喜欢扎堆,一扎堆容易爆单。
姜忘难得看见亲爹靠谱的时候,想想道:“你在我书店旁边卖吧,红山小学旁边那家。”
“不过吧,要注意操作安全,灭火器会用么?”
彭家辉快速点头:“会的会的,工厂那边有这个,每年有消防演习。”
“行,回头给你在旁边配一个。”
第二天午,不忘书店真添了个棉花糖摊。
“棉花糖五块钱一个,八块钱俩!”
“草莓味哈密瓜味,想吃么有!”
在这蹭书看的小孩很多,经常点一杯奶茶一坐一整天,忍不住蹭过来。
彭家辉从来有被这么多小孩包围,有点慌乱很骄傲,语比从前要耐心很多。
“一个一个来,排队,排队哈!”
他每递出一个云朵般的粉红淡蓝明黄棉花糖,有一个小孩欢呼一声,像是在过儿童节一样。
彭家辉突然上班有精神了。
要力在于赶紧忙完,然后班去书店卖棉花糖。
——以至于第三天先还完了五百多块钱,然后还特别自信地做出来一棉花糖兔子一棉花糖向日葵,一左一右跟招牌一样插在摊位上。
小孩儿们也很给面子,知道他是彭星望爸爸,给钱客客的,还有小孩买完了一脸痴迷地赖在旁边看,感觉叔叔像是在变魔术。
姜忘佯装在总台对账,余光瞅着在一群小孩外悄悄观望的星星。
小朋友其实第一天收到消息了,但是敢过来看。
他对亲爹的感情复杂了,复杂到八岁的阅历法消化。
既像是在这个城里的唯一至亲,像再靠近点儿会被伤害到。
彭星望酝酿了两三天,甚至还装作不怎么在意地,趁着晚上吃橙子的时候问了一句。
姜忘故意不说。
“自己去看呗,问我干嘛。”
彭家辉正专注地给所有小孩做棉花糖,突然心有灵犀地抬了头,瞧见一群小学生初中生外,小小一只的彭星望。
“儿子!”他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儿子!过来!”
彭星望也懵了一。
小孩儿们自觉地分开,用很羡慕的眼神看彭星望走近他。
彭星望想起来以前被追着打的事情,也不敢靠近,小声喊了句爸。
“你想吃哪个?”彭家辉眼眶有点红,用手擦擦围裙,笑得不意思:“爸爸刚会做兔子和小花,别的还在学。”
彭星望转头看向姜忘,后者耸耸肩,让他自己拿意。
“……吃兔子!”
大叔快速点头,用这辈子最专注的状态给他做了个最看的蓝耳朵兔子。
书店还是很热闹,小孩们等的时候一直在互相交朋友聊天,还有不少人坐在旁边长桌上玩飞行棋。
彭星望站在最前面,和爸爸一样小心专注地盯着越来越蓬松的棉花糖。
等兔耳朵固定位,蓝眼睛也点缀完毕,彭家辉长长松了一口,弯腰递给彭星望,笑得有点羞赧。
“你吃的时候小心点,”他也不知道该说么:“里面有两根牙签,小心划着。”
彭星望点点头,拿着最新款的兔子棉花糖高高举起来。
“看!!”
小朋友们跟着仰头:“嚯——”
“叔叔我也要这个!!”
“我们 买的是粉兔子哎?只有他的是蓝色的!”
“慢点吃啊!吃不完事的!”彭家辉见他要走了,招呼了一声:“以后你想吃——爸爸随时给你做!”
“昂!”彭星望快速应一声,跑了个影。
姜忘心里松了口,继续该查账查账,该清点库存清库存。
到晚上六七点,秘书那边打电话过来说场地布展图出来了,拜托他过去再亲自看看附近布置哪里要改。
姜忘答应着往外走,忽然被彭家辉拦住。
中年男人看他的眼神仍然敬畏亲切,有点不意思地递了根粉色棉花糖。
“你,你也尝一吧。”彭家辉鼓起勇道:“像……是挺吃的。”
姜忘看向他,把电话挂掉,伸手接了糖。
“我还真的……从来吃过这个。”男人喃喃道:“尝尝看了。”
他着彭家辉的面,像小孩一样歪着头咬了一大口,沾得嘴角是糖汁。
轻薄绵软的草莓糖在舌间融化流淌,像柳絮像花瓣。
姜忘愣在那里,突然现一件事。
他像在成年以后,格外抗拒碰触那些属于小孩儿的事物,像是本能地在逃避一些伤口。
可是现在他正在吃糖。
彭家辉还在忐忑地等他给出评语。
“很吃。”姜忘皱着眉笑起来:“齁甜,但真挺吃。”
“我早该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