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灵均检查了一下毛团子的身体状况,慢慢枯竭的经脉因他的灵力而复苏,不像前些日子看着病病歪歪的样子了。
姜糖见大美人又恢复了往日高傲的模样,心头的大石头放下了。嗯,很好,看起来很健康,能够饲养他一辈子的样子。
当然姜糖也不是没有别的梦想。
比如他想要试试看作为一只动物能不能修仙变成妖精啦,想学习一下说话方便沟通啦,还想等有了点自保能力之后离开这个鬼地方到处去看看啦。好不容易来到了一个修仙世界,他真的还蛮好奇的,现在每天过的虽然不算差,但有点无趣。
虽然不是人类,但人生规划还是可以做一做的,万一以后实现了呢?
姜糖一边思考着人生一边在大美人边上贴贴蹭蹭卖萌打滚,全然已经把自己当做了一只宠物,丝毫不觉得现在翻开肚子的姿势是不是太羞耻,又蹭又舔的样子是不是太狗腿。
傅灵均浑身还带着梦境中带出来的杀伐和冷意。
可那些负面的情绪在怀里钻进这只毛团的时候便飞速融化了,钻入魂魄中尖锐的疼一点一点被抚平。他单手托起小毛团,随意掂了掂,逗它玩。
他伸了根手指过来杵在姜糖嘴边,姜糖寻思这厮还记得自己咬他的事情呢?咬是不敢咬的,只能舔舔这样子。
大美人似乎心情不错,抱着他就去果子堆里挑了一颗递过来。姜糖着实吃红果有点吃多了,每天要给大块头吃播就算了,难不成现在还得双重吃播?
姜糖一脑袋扎进了大美人的怀里,任他怎么撸他的耳朵和尾巴都不出来。
勿cue!现在他饱着呢,不吃不吃!
而后他听到了大美人低低的笑声。他的声音本就很好听,低沉磁性,笑起来时,姜糖听着都觉得耳朵痒痒。
相行醒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自己心爱的小白在蹭主人。
小白对他都好冷淡的,平时想要摸摸的话还要偷偷的才能摸到一把……悲伤的大块头扁了扁嘴,有点酸。
泽阳府,天问海。
倒霉的宋言又遇到了一件倒霉的事——泽阳府的小公子宋君,宋晋遥他离家出走了!
还是在他身中蛊毒后,灵力大减、灵根受损的情况下。
宋晋遥离开的时候留下了一封灵讯,那封灵讯就偏偏是写给宋言他本人的。
宋言险些当场昏厥。
他瞧着那只青翠的灵鸟扇着翅膀,从屋外晃晃悠悠飞进来落在他的指尖,心肝都是颤的。打开一看,宋晋遥的字迹工工整整,内容极简:“言伯父,转告家主不要来寻我。”
一个伯父,一个家主,这两个称呼看的宋言心梗。他是头一次遇到离家出走还不认亲爹的叛逆少年,这得闹出了什么矛盾言语间才能这般生疏?
宋言不敢去转达,整个人瘫在椅子上自暴自弃了一下午,最后还是丧着一张脸爬起来,出去打听了一下最近宋晋遥的事儿。
结果宋晋遥的事没打听到,反而听到了一个可能与之有关的消息。
空蝉府的小公子贺暄青死了。
贺暄青便是之前陪同宋晋遥去无涯试炼,结果遇上蛊兽命悬一线,一同受难的伙伴。
泽阳府与空蝉府同为北水大陆世家,两家关系很是不错,两个孩子相约出门,谁料最后一死一生。
据闻前不久,贺夫人还来过天问海,想要求宋永峥救贺暄青一命。结果那日天问海内正好丢了瑞兽乱成一团,门内弟子四散寻找,宋永峥没空见贺夫人。
贺夫人忧心之下匆匆离开,还未等她到家,贺暄青便没了。
回到家的贺夫人听此噩耗当场哭晕过去,自此一病不起。
这事儿是别人家的伤心事,又因别人家的孩子死了,宋晋遥却活着,于是天问海讨论这件事的不多。加上宋言近来脚不沾地地操办着死去弟子们的身后事,未能及时知晓此事。
宋言想到那日于家主所居院外,碰到宋晋遥时的场景,便猜到宋晋遥定是为了贺暄青的死与亲爹产生了隔阂。
“这么说来,晋遥现在极有可能去了空蝉府……”宋言能猜得到的事,宋永峥当然也能。宋言没必要多嘴出卖宋晋遥去了哪儿,便将收到灵讯之事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的告诉了宋永峥。
他去的时候宋永峥正与浣云宗的林药仙喝茶谈天,听说自家儿子离家出走,宋永峥竟没有雷霆大怒,反倒笑着说随他,以后再处理这些小事。
话语间,似乎他已在筹谋什么大事一般。
宋言退出去的时候头疼的想,该不会又是要去找傅灵均的麻烦吧?他才刚刚歇了半天啊!
姜糖的米虫生活过得委实舒服。
睡醒吃饭,吃完饭日常和大块头出去检查果核有没有发芽,然后就是领地迅游活动。等慢悠悠逛完了一圈回来,又可以干第二顿饭。
当代社畜在古代社会养懒了骨头,终日不是躺在大块头手心就是蜷在窝里睡觉。这个窝是大块头帮忙搭的,用了那颗大树上掉落的叶子和荒野之上干燥的枯草。简陋是简陋了点,好歹有了点睡觉的仪式感。
姜糖还以为接下来的日子都会在慵懒的无趣中度过,谁料某日睡觉,地面开始猛烈的震动起来。
“轰隆——”
地动山摇。
昏睡的姜糖倏地从睡梦中惊醒,他一开始还在吐槽大块头走路动静着实有点大了,等睁开了眼前,远方的山都晃晃悠悠的,地面震颤的厉害,就像下一秒就要裂开一道峡谷将他吞吃下去一样。
老天鹅啊,这特娘的不能是地震了吧?
姜糖被吓得炸了毛,整只团子被震得一颠一晃的。
这是怎么了?!
一望无尽的黑色深渊之中,升腾起了一股极其可怕的力量。天空中开始闪过一道又一道灰白色的虚影,那些虚影横冲直撞间带着呼呼的风声,像利爪,像刀锋,试图割破这个被封印的禁忌之地。
这……这好像不是地震。
姜糖心里慌慌的,看着那些虚影浑身上下不停的起鸡皮疙瘩。
山风里夹杂着类似兽类的咆哮和人濒死的呐喊,声声凄厉,光是听上一句,整个人便像是被拽进了阴寒的地狱里。
“噫呜呜……”
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耶稣!圣母玛利亚!
姜糖心里恨不得把古今中外所有管鬼的名号都喊一个遍。这些流窜着想要冲出去的,好像都是鬼魂啊!他都在飘过去的灰白色虚影上看到脸了啊!
周围紧紧挤压着的全是鬼魂,悲怆的、懊丧的、愤恨的、仇视的、狂躁的……无数负面的情绪一齐从黑暗中涌了过来,嘶吼着、张扬着、好像要扑过来将姜糖整个吞吃下肚。
这敢情是个大型墓地?闹鬼他听说过,但闹这么一大群的真的夸张了些!
姜糖慌的很,四周黑压压一片就他一个。大块头不知去了哪里,一直卧在剑上睡大觉的美人也不知所踪。周围那些风声鬼哭搞得他心慌的很,只好一边叫一边找人。
他不能就这么死了吧?别人重生都活的风生水起,升职加薪走向人生巅峰的,凭啥他姜糖重活一回就当了几天狗腿子宠物就要死?
如果他就这么死了,他的怨气会不会特别大?他死了的话也能变成怨鬼吗?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可以和弄死自己的怨魂打一架吗?
姜糖越想越离谱,谁料那阵鬼魂凝聚的阴风在触碰到他刹那,不知是怎么了便莫名其妙的转了个弯,迅速朝着山谷的另一边吹去了。
来的快去的也快。
大块头帮忙搭好的窝被吹得乱七八糟。
四下恢复了安静,仿佛方才的地动山摇和阴风阵阵都是幻觉。
脏兮兮的小团子坐在窝旁愣了好一会儿,才接受了自己死里逃生的事实。
额,难不成那阵阴风听到了他内心的想法,实在觉得害死了他的话,还要和他的怨魂打架这事儿太过尴尬,所以走了?
是直接消失掉还是转移到别处去?
姜糖还在思考这个问题,那阵由怨魂组成的风已经找到了它想要侵蚀的目标。
原本覆着一层缭绕黑烟的深谷内封着数不尽的、撕碎的神魂,和整整一千三百二十六个完整的怨魂。这里有傅灵均亲自留下的灵魂印记,可现在,那层黑烟却被撕碎了。
傅灵均站在深谷之上凝视着空空如也的深渊,仿佛高高在上的神佛俯瞰着他的人间。
相行跟在他后面两三步的位置,双手握着粗黑的铁链,浑身紧绷绷地仰望着远方如同龙卷风一般席卷而来的怨魂,凝声道:“主人,它们,来了。”
傅灵均早已发现了异象。
天悲谷内数千年来扔进去的从来都是残魂,根本无法凝结出如此强大的怨念。
除非,是他从未损坏过的……那些人的魂魄。
他想过这些怨魂会带来什么祸患,却自欺欺人的将它们封存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被封存了数千年的怨魂终于撕碎了这片桎梏,重返人间。
“你退下吧。”傅灵均道。
相行见主人还未拔剑,眼睛里满是惶恐:“主人,怎么,不战。”
那些怨魂已经狂躁不安,嘶吼着朝他们呼啸而来。若是平日那些撕碎的残魂也就罢了,这次凝聚起来的怨魂数量太大,相行感受到了惧意,也迸发出了杀意,他想要将这些怨魂全部撕碎,可主人却要他退下。
“主人,拔剑。”他魁梧的身体挡在傅灵均面前,分毫不退。
傅灵均伸出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重重在相行肩上一点,相行便动弹不得了。
“你见我带剑来了吗?”他从相行身后走了出去,身后并未负着侍佛,亦没有武器,甚至还张开了双手慢慢抬起头,迎接着那些怨魂的到来。
下一刻,凝在一起的怨魂猛地缠绕上傅灵均,从胳膊到肩膀,从脚尖到脖子,一寸一寸,阴冷而粘稠。
就像无数次噩梦中看到的那样,一双双带着绝望和痛苦的手狠狠拽住了傅灵均,黑色衣袍被阴风卷起,披散的长发飞扬着,宛如一尊即将被拖入地狱的厉鬼。
“下来吧,一起下地狱吧!”他们说。
傅灵均受损的神魂不断激荡,他看着那些纠缠狰狞的怨魂,眼中却浮现出了一张纸熟悉的、惨死的脸来。
整整一千三百二十六个,想要跗他的骨而生的,全是广陵府傅家人的脸。
他死去的族人的脸。
“一起回家吧。”他轻声说。
相行简直急疯了!于他而言,他不明白为什么傅灵均不拔剑,他看到主人背后空荡荡的,他只能猜到主人并没有带侍佛剑出来。
可为什么主人要控制住他,不让他撕碎那些怨魂呢?他可以做到的,主人没有带武器的话他带了啊,为什么主人要用自己血肉去承载它们的怨念?
阴风越吹越重,傅灵均披散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半掩住他苍白的脸。
发丝翻飞间,相行看到了傅灵均唇边溢出的一抹血色。
“主人……”相行不算是人,那些怨魂伤不到他。纵然相隔的那么近,可他却动不了,什么忙都帮不上!他为什么那么没用!
风带起了傅灵均的长发,露出了他苍白得好似要破碎的脸。
相行试图挣脱自己被困住的身体,可是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身体依然站在原地不能动弹。他都快要急疯了,声音里带着呜咽:“主人,受伤,不要……”
这些怨魂在伤害主人,主人却不让他伤害它们。
“咳……”傅灵均又咳出一口血,但那张被猩红衬得越发苍白的脸上竟挂着笑。
他的嘴角高高扬起,那双被数千年岁月沉淀得波澜不惊的双眸,此刻闪着光。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越笑越开怀,笑着笑着,那声音哑了,听不见了。
“相行,你知道这些人都是怎么死的吗?”他的声音哑的厉害,像是问句,却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相行不知道,自他有记忆开始,天悲谷只有他和主人两个人。
“相行,想救,主人。”他还在和自己较劲,被定住的身体宛如一座小山,无法移动的小山。
傅灵均抬手擦了擦唇边的鲜血,笑着摇了摇头。他在笑自己竟然会问相行这个问题,就算是相行还活着的时候,他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遑论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分出一小部分灵力护住自己的神魂,剩下的大半全部化为黑雾涌出,将那些狂躁的魂魄一个一个包裹在其中。
这是一件极其精细,又要耗费大量时间去做的事。
相行没办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主人耗尽灵力去做那样无用的事情,到了最后,竟一步一步走向深谷,在他还没来得及挣脱束缚的瞬间,和那些怨魂一起纵身而下!
黑袍翻飞,消失无踪。
深谷之下,竟是满地白骨与嘶吼着的怨魂。
“主人!”
空荡的山谷,回回荡荡都是相行撕心裂肺的声音。
远在一座山之外的姜糖腾地一下从地上坐起,依稀觉得方才风声里夹杂着大块头憨憨的声音。
对了,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刚才那阵恐怖的风刮去了何处?为什么醒来他们就不在身边了?
姜糖抬头看了看天空中悬浮的黑色重剑,吸了吸鼻子。大美人连剑也没带,应该没走远吧?
等到他又吃了一顿红果,远处才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脚步声和锁链声。姜糖认出了相行,心终于安定了一些,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几步。迎上去时,恰好看见苦着一张脸的大块头。
“噫呜呜。”他跑过去,大块头这次却没有蹲下来抱他,反而嗖的一下穿过了他,然后抡起手里的粗黑铁链朝着天空中的巨剑抽去。
侍佛剑被铁链捆住,滞留的灵力扛不住相行浑身的蛮劲儿,硬生生被拽了下来。
当啷一声砸在地上,化为原本的大小。
相行扛起侍佛剑就要跑,腿上却扒拉上了一只小团子。
“呜呜噫噫!”倒是理理他啊!
相行一时左右为难。他蹲下来,将裤子上的团子轻轻扯下来放在一边,说:“小白,不去。等我,回来。”
姜糖听不懂他说的话,直接顺着他的手一路蹿了上去,坐在了相行头顶。
他才不管!他可怕鬼了,他不要一个人!
由于姜糖直接占领了高低,相行又怕下手重了将团子掐死,只能慌得在原地打转。
他觉得自己应该先去送剑,可又不想带小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豆子大小的脑容量实在有些不够用,最后想要救主人的欲望更加强烈一些,便让姜糖坐在他的头上朝着深谷一路狂奔。
姜糖险些被颠下来。原来大块头都是慢吞吞的,今天直接在山路上飙车。他自己跑起来还没什么感觉,坐在他头上的乘客就十分难受了,四只爪爪死死抓住相行的头发都不够,要整只全部趴上去才行。
相行顶着一头被姜糖抓乱的头发赶到了深谷边。此时深谷上方弥漫着厚厚一层黑色的雾气。那是主人平常撕碎了神魂后镇压天悲谷的灵力,现在竟然已经从谷底涌上来了。
他是亲眼看着主人跳下去的,但此时此刻他又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才能让主人回来。
乱糟糟的头发里钻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
姜糖有点晕车,现在只想赶紧下车,顺着相行的肩膀和手臂滑了下来。
四肢发软,姜糖落在地上顺势一滚,还想像往常一样用屁股刹车,谁知自己就在深谷边上,还没来得及刹车,脚下一空,整只团子失去重心,咕噜噜滚了下去。
相行目瞪口呆!
“小白!”他眼巴巴看着小白跳下了深谷,从刚刚踏足这里的第一秒就那么的义无反顾。
小白为什么跳下去?!
它难道知道主人也在下面,所以去帮主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