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池宁终于有了闲工夫时, 已经是又一年的秋天了。秋收冬藏, 层林尽染。朝中之事总算彻底走上了正轨,虽然奏折还没有成熟到可以自己批阅自己,但至少池宁在辛苦的工作中,总算学会了合理压榨别人。不再事必躬亲, 人就会快乐许多。
此时尚叔已经告老,池宁当上了梦寐以求的司礼监掌印太监, 真正的一把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今天和太后激情掰头, 明天和首辅据理力争,日子过得简直美滋滋。
但众所周知, 池宁是个闲不住的人。
不管忙的时候多期待能稍微放松一下,真到了要池宁放松的时候, 他又觉得浑身不得劲儿。一个鲤鱼打挺,池宁便从贵妃榻上坐了起来,对原君道:【我有一个想法!】
【嗯?】
【您有没有觉得,我好久没有收新儿子了?】让临公公放弃认儿子是不可能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这是他闲来无事时最主要的娱乐项目。就像他大师兄爱破案, 二师兄爱听戏一样, 池宁只喜欢认儿子,收藏癖犯了的时候,就总控制不住的像仓鼠一样,到处囤积儿子。
【那对双生子?】原君主动提醒道。
池宁有回在酒楼, 遇到一对双生子,红袍的哥哥叫建之,青衫的弟弟叫木之,哥哥说话有趣,弟弟目不能视,可以说是把“美惨强”三个字占到了极限,几乎就是按照池宁的欣赏标准长的。池宁后来还让苦菜去打听过,兄弟俩没什么问题,就住在前门外。
后来……
后来一忙,池宁就把他们给忙忘了。
没办法,池宁就是这么一个心系事业、拔x无情的崽,只有当事业忙得差不多了,池宁得了空,才能腾出心来想别的。对于把别人忘了这种事,池宁早已经习以为常,甚至很会自我安慰——如今能想起来,可不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啊!
【你看命运搭理你吗?】原君冷笑,拒不背锅,谢谢。
【搭理的,搭理的,我可是您唯一偏心的人类啊!】池宁不要脸起来,那是真的难逢敌手,自从确认了自己被原君所偏爱,池宁的胆子就愈发大了起来,行事很是肆无忌惮。
敏感的二师兄俞星垂,时常因为池宁这样的性格,而胆战心惊,生怕有天神木要受不了自家师弟。
原君、原君还真就吃这一套:【想去就去。不过,在你去之前,我有件事要你去做。】
池宁停下了套外衫的手。原君一点没觉得他这话突兀得就差把“我有问题”写在脸上,但池宁也大方地决定不去深究,反正只要有事干就可以了,至于到底干什么事,并不重要:【您说,我能做到的一定做,做不到的,创造条件也要做。】
【我还有个造出来的身体,你记得吧?】异姓王东行,这个壳子至今还在京中,没有来得及销毁,也没有契机功成身退,【我也是才想起来,你先去帮我看看他吧。】
【得嘞。】
池宁嘴上答应得痛快,但出门之后,却直奔了建之、木之的家,他还是怀疑他们是原君的小号,不然原君不可能提得这么巧!原君想支开他,给自己争取时间,虽然不知道争取时间要干什么,但池宁知道反其道行之,肯定能打原君一个措手不及!
结果到了前门外——建之、木之的家,他俩还真的就在,活生生、水灵灵的大活人,并没有任何问题。
这就很尴尬了。
池宁的厚脸皮也体现在他的知错就道歉,立刻就在心里给原君跪了:【……对不起,我不该怀疑您。】
【没关系。】原君表现得十分大度,这一点也不邪神!
池宁的到来,让双生子既意外又惊喜。最神奇的是,他们对池宁之前的消失,没有一点怨怼,仿佛完全不在意自己被池宁忘记了这么久,真的是完完全全按照池宁的喜好来的。
哥哥建之对池宁的亲近喜欢,在上一回见面的时候就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这种自来熟的性格,要么是有所图,要么就是“江之为”行为。池宁对此并不讨厌,大概是习惯了江之为,他能很快就和建之打成了一片。
在建之询问池宁造访的目的时,池宁这才一愣,想起来自己总不能说“我怀疑你是邪神的小号”。
幸好,池宁凭空捏造、无中生有的本事特别强,马上就想到了一个好理由:“闲来无事,想邀请你们去听戏。”
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请你去听戏,你会说你不去吗?那必然只可能是愿意啊。兄长建之的头,点得都快成小鸡啄米了。
弟弟木之却有些为难,他今天要等大夫来看诊,只能表示遗憾的错过了。
没有一对小美人相陪,有一个也不错。
池宁很是想得开,带着建之便驱车前往了集秀班。这天的建之,换了一身蓝衣,他并不只有红袍一种选择,有颜值的人不管穿什么都好看。池宁看着这样养眼的小美人,想收人家当儿子的心就更坚决了。
集秀班白日里是不唱戏的,晚上才会开锣。
但作为前老板,现老板的师弟,池宁自然是有着不一样的待遇的,他早早地就让人把他要过去听戏的事情传达了一下,那边肯定会准备好。
集秀班如今的宅子,用的依旧是池宁当初低价入手的那套鬼宅,占地庞大,古香古色,在京中已经打响了不小的名气。按照常理来说,听到池宁要来,戏班老板和旦角凤仙肯定会第一时间,带着集秀班里大大小小的人早早地在门口恭候,有些时候殷勤得甚至能直接等在巷子口。
可今天却不知怎么了,一直到池宁的马车到了大院门口,都不见有人来迎接。肃杀的北风,让宅子显得还真有点鬼气森森的。
原君没有预警,池宁便知道并不会有事,他还有空安抚建之,别怕,阿爹保护你!
他们一行人迈步而入,就看到了里面着急忙慌、乱七八糟的样子,确实没啥好怕的,只是里面人人都忙得像没头苍蝇,跑来跑去的,人间烟火气不要太浓。他们甚至都没能一下子便注意到池宁,等苦菜拦下一人,叫到身边替池宁开了口,对方这才如梦初醒:“大人,救命啊,凤仙不见了!”
“!!!”池宁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开始放松的第一天,就迎来了这么刺激的事件,“什么时候不见的?你们谁是最后一个见过凤仙的人?报官了吗?”
凤仙是集秀班的台柱子,虽说集秀班妖星很多,都是池宁当初用原君作弊,捡漏来的人才,但谁也不能否认,唱旦角的凤仙才是整个戏班的灵魂人物。最重要的是,池宁的二师兄俞星垂很喜欢听凤仙唱戏,池宁并不想让师兄担心。
“就在前不久,您的人说您要来,凤仙对您的尊重您是知道的,他想换身新衣来见您。
“我们是一起看着他进的屋,可左等右等不见他出来,就让戏班里的小孩子去请,那时屋中已经没了人。
“我们还没报官,这就去。”
凤仙唱戏唱得实在是好,红透半边天,票友无数,但性格乖戾嚣张,不管是嫉妒他的、还是他主动得罪过的人,都不在少数。要不是有池宁和俞星垂镇着,早不知道惹出了多少麻烦。
凤仙一不见,几乎所有人都立刻觉得他这是出事了,绝无其他可能。
“那就先别报官了,去宪台把我大师兄请来。”破案这种事,还是得江之为来,池宁对顺天府尹的办事能力并没有什么信心。池宁这么吩咐了之后,并没有太着急,找了个椅子坐下,还有闲心安抚建之。
可惜,去请江之为的人,身边空空地去,又身边空空地回来了,表示大爷最近并不在京中。
池宁这才想起,他之前拜托师兄调查逃跑的天书教余孽马武,据说江之为最近刚刚得了一条十分可靠的线索,带队离开了京,没想到到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池宁长叹一口气,看来只能由他来了:【原君大人。】
【呵。】原君大人表示很生气,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你可真是很棒哦。
【拜托拜托。】
一般人都不可能因为这么四个字就轻易原谅,哪怕是池宁的两个师兄也不可能,太便宜他了。但原君他就不是人啊。他可以!他原谅!他不介意被占便宜!
不过原君还是有点介意凤仙这个人的,于是原君宛如醋精转世,惜字如金,只道了一句:【真静寺。】
便再不肯多说什么。
池宁却已经为之一振,很好,知道地点了,还有什么是东厂和锦衣卫搞不定的呢?池宁先对建之道歉,今天大概是看不了戏了,改天一定补上,再礼貌地安排人把建之送回家,然后便调集人手,一起策马前往了京郊真静寺。
真静寺还是那么小,那么新,可惜,曾经旺盛的香火好像少了不少,露出了破败之相。在雍畿这个道观庙宇多如牛毛之地,宗教之间的竞争压力真的是很大的呀。
池宁到的时候,来开门的竟还是当初那个给池宁开过门的小沙弥。
池宁记得他,他却不记得池宁,摇头晃脑,一本正经,对待池宁的态度和对待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在问清楚他的来意后,就把池宁带入了大雄宝殿。
池宁左脚刚刚迈步,便感觉到了一阵头晕目眩。
但池宁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继续坚定不移地走了进去,因为……他早就知道这里面不对劲儿了啊。看到马武站在大殿里时,他也没有丝毫的诧异。
当初得知马武潜逃,下落不明,池宁就觉得这之后肯定要有点事,果不其然,事这就来了。
“没想到吧!”
“想到了。”
“???”马武被噎得话都说不下去了,但他还是只能硬着头头皮道,“你这样逞强又有什么意思呢?池宁,你杀我殿下,毁我神教,今日相见,我天书教最后一百零八教众,必舍生取义,取你狗命!”
说得那叫一个义正词严,慷慨激昂。
青衫僧众已经层层围住了大殿,按照特殊的站位站定,口中念念有词起来,是一刻也不敢耽误。很显然的,这就是个针对池宁的阴谋,或者说是针对与池宁几乎融为一体的原君。大概早在不知道多少年前,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池宁面对马武,长叹一口气:
“我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嘴硬呢?
“我早就和你们暮陈一派说了,多读书,多用脑。助缘信官会碑阴题名,你是真静寺的主要捐赠者,这事又不是查不到。
“你真觉得我是那种没有万全准备,就敢带队杀入的莽夫?”
事实上,马文马武两兄弟捐过款,有助缘信官身份的寺庙已经都被查得差不多了。真静寺就是他们最后的藏身之所。
池宁今天确实挺闲的,但也不至于闲到因为一个凤仙而离京几十里,他明天早上可是要上朝的!要是没有什么大事,池宁才不会这么折腾自己。
马武对享乐主义者,真的是一无所知。
“我来,就是来收尾的。”池宁随身携带原君,这便是他最大的倚仗,总觉得全天下哪里他都可以横着走,根本没再怕的,这不是别人请他入瓮,是他主动跟来顺藤摸瓜的,“天书教再厉害又如何?最大的努力,不过蒙蔽天机而已。”
他们是杀不了神的。
那池宁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呵,”马武看上去也是有备而来,并不会被池宁的话所动摇。他一声令下,便让所有人列阵,在一片大盛的红光中,马武狞笑着对池宁道l“你就不好奇静王殿下没能展开的阵法是什么吗?”
明明他们已经就快要成功了,明明已经不再需要天和帝的帝骨,明明……他们是杀不了神,但是可以封印啊!
池宁太过自信,自恃神力加身,便是他最大的漏洞!
庙外已是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一看就是个搞事的大场面。紫色的惊雷,粗壮又危险,伴随着疾风骤雨,一道又一道地接连劈砍而来。
又是一阵刺眼的光芒过后,马武面前就已经没了池宁的身影。
马武脱力倒在了地上,浑身乏力,脸上却透着不可置信的狂喜,他成功了,他成功了,他成功把神封印了!
有人上前要扶起马武,顺便担忧地问:“大人,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肯定不会,这问心之阵,乃是上古奇阵,神鬼不忌,哪怕是我,也无法完全掌控。”与其说马武布了阵,不如说他只是打开了一把钥匙,能把送池宁进去,就已经用尽了马武的毕生之力,“只要进去了,他们就绝无可能再回来。”
“为什么?”
“因为问心之阵不是困阵,亦不是死阵,”更像是一阵历练,听它的名字就能听出来,它要的是心,不是命,“唯一能出来的生机,便是化不可能为可能。”
“什么叫不可能?”
“告诉你也无妨,你觉得,神会爱上人类吗?”马武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弄的满衣都是。他就像是一根被突然加大了灯芯的蜡烛,已经被抽空了生命力,如今油尽灯枯,即将要走上生命的尽头。这是一次自杀式的袭击,他早就做好了有来无回的准备,他哈哈大笑着,“值了,值了,最终赢的还是静王殿下!”
然后……
扶住他的人,见他已经没什么用了,就毫不犹豫地扔开了他,并露出了庐山真面目——池宁,他若有所思道了一句:“原来如此,我就说,怎么会这么容易。”
马武:“???”
池宁在马武弥留之际,留下了最后一句“你不知道吗?神明超爱我的。”
马武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