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周, 迟暖根本无心工作, 脑子里想的全是即将到来的周六。
周五下午,赵菁菁给迟暖来了电话。她临时出差,工作一忙完就溜回了云城。毕业后就留在外省工作的她,和大家有好几个月没见了,嚷嚷着今晚相约烤肉酒馆, 一定要好好联络联络感情。
这时的迟暖,因为明天的面试,神经已经处于最紧绷的边缘。她疯狂想见顾宁姿, 可是见面之后能说些什么?顾宁姿忘记了她,无数个日夜,那些在心头百转千回的话, 已经没有一句能再对她倾诉出口。
她那颗等待的心, 不会再得到任何回应。
迟暖没有把握,面对这样的顾宁姿,自己的情绪会不会全盘失控。
赵菁菁的邀请来的正是时候, 迟暖急需发生一件能让她转移注意力的事。
当她到达烤肉酒馆的时候, 肥瘦得宜的五花肉已经在烤盘上滋滋作响, 杜敏招呼她:“迟老师, 赶紧的,这盘肉都快让徐丹给吃光了。”
周达茂笑说:“什么‘迟老师’, 马上就是‘迟特助’了好吗,来来来,我们敬‘迟特助’一杯。”
其他人纷纷附和, 气氛一下就热了,大家都捧起了大号马克杯,迟暖也举杯,五人撞杯之后,她很干脆地灌了一大口进去。
“……你悠着点,又没什么酒量,啤酒也会醉人的,一会不是还要去接小梧桐?”离得最近的杜敏拍了拍迟暖的背。这里的啤酒是老板自酿的,独家招牌,闻着香,也好入口,但是有后劲。
“嗯,这点儿没事。”迟暖说。
“我刚说到哪了?”赵菁菁想了想,“哦,对了,我那个超级极品的更年期主管……”
赵菁菁叽里呱啦就是一大通吐槽。
徐丹听完,只觉得小儿科:“跟你讲,暖暖最近在学校的遭遇才是让人心肌梗塞,不然也不会想着换工作啊。”
徐丹边吃边讲,等她说完,赵菁菁果然炸毛:“我擦!牛逼了这个狗学校!什么人啊这都!!”
周达茂也难得感慨,拍着腿说:“当学生的时候吧,为成绩操心,以为长大就好了吧,谁知活在这个社会上更不容易——我那儿最近也不知道碍了谁的道,隔三差五被人恶意投诉。”
杜敏拿花生米丢他:“你可拉倒吧,当学生的时候也没见你多操心成绩。”
周达茂躲开,谦虚一笑:“这个,偶尔还是操过的。”
徐丹在桌上磕着杯底:“来吧,大家,敬这让人苟且的生活一杯。”
……
老朋友们热热闹闹聊着天,迟暖喝完半杯,就没再喝了。她心里有数,再喝下去要醉了。
酒精果然是个好东西,难怪都说借酒消愁。适度的量,恰到好处地麻痹了神经,人就不那么焦虑难受了。
迟暖托着下巴,听周达茂讲一个装逼犯去他餐馆吃饭然后做作地处处挑刺的事儿,他模仿地活灵活现,大家笑得合不拢嘴,迟暖也笑,周达茂说着说着,忽然手一抖,打翻了蘸料碟。他手忙脚乱地站起来,也不管桌前那一滩狼狈,朝酒馆入口卖力招手:“——这儿!这儿这儿!顾宁姿!”
吃肉喝酒的大家全部停住,迟暖愣了半秒,猛地回头。
酒馆明亮的灯光下,顾宁姿站在门帘前,红唇黑发,神色间清冷疏离。
听见自己的名字,她的目光有了焦点,向他们这桌一步步走来。
每走一步,都像是踏在迟暖心间,她慌张地简直快要坐不住。
以为明天才会见,却无论如何没有想过是今夜。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哪怕有酒精助阵,也无济于事,在见到顾宁姿的这一刻。
徐丹显而易见地激动了:“有你的周达茂!瞒着我们!你怎么请到的这尊大佛?不是说失忆了吗?”
周达茂快速解释:“我不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联系了她的助理嘛,助理说会转达,那我也不知道她究竟会不会来啊!”
顾宁姿走到近前,五个人全都一眨不眨盯着她。她在最近的那张空椅上坐下,发现这几人的目光还是没有收敛,眉间轻轻一蹙:“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有问题?”
周达茂下意识揽住杜敏的肩,“哈哈哈”笑了三声,缓解尴尬:“不是,就……就挺惊喜意外的,没想到您能来嘛……哈、哈、哈。”
顾宁姿说:“不是你让我务必参加今天的同学聚会?”
周达茂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打扰您了。”
顾宁姿的目光落在周达茂搭着杜敏肩膀的那条胳膊上:“你们在一起了?”
说着,又面无表情地补充下一句:“没想到。”
“……”周达茂收回手,除了迟暖外,其余人的表情都有点微妙,后来还是大大咧咧的徐丹先开口,她说:“……顾宁姿,你先前可吓死我们了,暖暖说你不认得她,我们还以为你忘记大家了!……所以你那天怎么会没有认出暖暖来?”
从顾宁姿出现,迟暖的眼睛就没有办法从她身上移开。这时更是紧盯着她,心跳越来越快,徐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她想说的。
顾宁姿记得他们,是本来就记得,还是在这一周里,回忆起来了?
——不管是哪一种,她现在是认识他们的,否则今晚也不会在这个地方出现。
果然,顾宁姿说:“时间过了太久,看见她的履历我才想起一中的事。”
迟暖心里的火苗一下子点燃了,双眼亮得像是有星辰陨落其中。嘴唇克制不住上扬了又下垂,她既想笑,又想哭。
顾宁姿说她想起来了!
顾宁姿转眸看着迟暖,语气平淡地对众人说:“没记错的话,转校第一天,是她带我领书领校服。”
她看她的眼神,和看杜敏她们的,没有任何区别。
原来如此啊…可不,这都快六年过去了,一时没认出来也难免,不都说贵人事忙?大家释然地笑了,徐丹高声说着“走一个,庆祝下重逢呗”,率先就举起了马克杯。
……这是在开玩笑吧?下一秒,顾宁姿就会偷偷告诉她这只是故意逗她的,是吧?她们有过这个世上最亲密的关系,她不可能像看待普通同学那样看待她。
没有,没有任何反转。
迟暖眼中的希冀,又一点一点的,消失不见。她离席去洗手间,几乎一转身,眼泪就滚了下来,她慌忙擦去。
不能哭,不要哭,一桌人在等着她,她不可以哭。
这一周,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她一直以为顾宁姿彻底忘记了她,原来不是。
她记得她,只是不记得自己曾经爱过她。
……顾宁姿,究竟经历了什么,你才会唯独忘记爱她这件事?是因为坚持地太痛苦了,所以才会选择性遗忘的,是不是这样?
现实比迟暖所想象的更令她心痛,分开以后的顾宁姿,在忘记她之前,一定过得不好,非常不好。
迟暖捂着嘴,快步躲进洗手间。
在她二十几年的生命中,不止一次憎恶命运。但是如果这是她和顾宁姿再次相见的代价,她愿意接受,并且心怀感激。
比起永远失去哥哥的痛苦,顾宁姿去而复返,哪怕没有了那段记忆,也已经是命运对她最好、最珍贵的赠予。
……
等迟暖平复好心情,从洗手间出来,顾宁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迟暖茫然地站了会,才走回去。
“人现在是顾总嘛,带个‘总’字,总归时间宝贵,可以理解的啦。她是干大事的人了,和我们见面这点时间,说不定又能创造多少多少利润呢?”周达茂说着就心向往之。
徐丹看迟暖睫毛还是湿的,问她怎么回事,迟暖说:“吐了。”
徐丹同情地看着她。
迟暖拿了自己的包:“我也走了,还要去接小梧桐。”
杜敏站起来:“没事吧?周达茂喝酒了,不然让他送你去。”
迟暖说:“烤肉吃多了,又喝酒,撑吐的,没事。你们继续吧,赵菁菁难得回来一趟。……赵菁菁,我先走了啊。”
赵菁菁握着迟暖的手,额头在她手背上蹭了又蹭:“暖暖,下次见啦。”
迟暖说:“嗯,我们下次再约。”
她撩起门帘,走出了酒馆。
十一月末,室外已经很冷。寒风一吹,氤氲在迟暖身侧的热气忽的就散了。她把围巾围起来,正要抬手招计程车,看见了街边的顾宁姿。
顾宁姿在听电话,迟暖凝视着她的背影,一直等到她结束了通话,迟暖才鼓起勇气走过去:“顾宁姿。”
顾宁姿回头。
迟暖告诉自己表情要自然,要微笑:“……想和你说,这些年我、们都很想念你。”
顾宁姿听着,眸光落在迟暖脸上。迟暖的眼珠比曜石还黑亮,淡妆之下,眼角和鼻尖都是红的。
有辆车子靠边停住,何真从车上下来,扶着车门:“boss。……迟小姐?”
何真恍然大悟:“迟小姐,你和boss是同学吗?”
何真:“难怪你那天见到boss,人就有些呆住。”
迟暖不知道要如何回应她后面那句,只能点头,说:“是。”
顾宁姿打开车门,坐进了后座。
见她上车,何真自然也没有理由再杵在车外和迟暖寒暄。对迟暖笑了笑,何真坐回驾驶位,正要开车,发现后座的车门没有关。
她从后视镜里观察boss,揣测她是单纯地忘了关、不想自己关,还是有其他什么意思,比如……
何真看向车窗外,迟暖还站在街边。
何真重新下车:“迟小姐,我差点忘了。本来约你明天见的,既然这么巧今晚遇上了,不如你上车,和boss谈谈工作的事。”
顾宁姿面无表情地把头转向另一边。
迟暖本来就舍不得和顾宁姿分开,她依言上车,何真问她要去的方向。
迟暖先向顾宁姿道谢,之后才说小梧桐的学校地址。
何真:“挺巧,完全顺路,boss现在住鹤南山那带。”
鹤南山要穿过迟暖住的小镇,是整个云城环境最好的天价别墅区。
难怪上次会在小镇的街道上撞见她的车,这半年,她们一直离得很近。
何真边开车边向迟暖说解:“集团准备拓展中国市场,boss可能会长期待在这边。……不瞒迟小姐,boss之前也有面试过几个特助,但是全都不合眼缘。”
迟暖认真听完,目光锁定着顾宁姿,没什么底气地说:“我的履历你们看过了,我暂时还没有这个行业的相关工作经验……”
“不需要这类经验”,何真说,“这是boss私人招生活助理,和集团不相关,只需要服务boss的衣食住行——对了,迟小姐,你的厨房手艺怎么样?”
迟暖很快意识到这或许是唯一能够再次接近顾宁姿的机会,她忙说:“还可以。”
何真:“有驾照吗?”
迟暖:“有的。”
迟青川过世后,迟暖有段时间非常惧怕车流。为了克服恐惧,特地学过开车。
何真笑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boss的工作性质,随时会出差,如果有需要,私人特助得无条件跟从。”
“……”迟暖嘴唇颤动着,半晌没有回答。
何真挑眉:“有困难?”
迟暖考虑的时间实在太久了,久到一直没什么反应的顾宁姿都转过头来看她。
“……我有孩子需要照顾。”终于,迟暖说。
何真:“上次的那个小男孩儿?看年纪应该不是你的孩子啊,没有其他家人可以替你?”
迟暖:“嗯,没有了。”
看迟暖的表情,何真大概能猜到是生死那类事。她转向顾宁姿,不知道还有没有谈下去的必要。在她来看,家庭牵绊太深的人,可能并不适合这份工作。——说实话,这很可惜,迟暖的同学身份应该为她在boss这里加了不少分。
路灯光亮透过车窗,落在顾宁姿侧脸上。车子一直在向着既定的方向行驶,没有人再继续这个话题。
到了学校外,迟暖该下车了。哪怕再不舍,也还是保持着仅存的理智,克制有礼地对顾宁姿说:“再见啊,顾宁姿。”
顾宁姿:“嗯。”
迟暖打开车门,临下去又转身:“顾宁姿,可以给我你现在的号码吗?”
顾宁姿没说话,只是拿出手机,低着头划拉。
几秒后,迟暖的手机铃声响了,陌生号码在屏幕上闪烁。顾宁姿无言地看了迟暖一眼,挂断。
……她事先保存过她的号码,迟暖酸涩地想。
车子融入夜色,开走了。
迟暖恍恍惚惚地去托班接了小梧桐出来,小梧桐打着呵欠:“老师要默写字词,我先把拼音写下来,然后对着拼音自己默了。妈妈,你说我这样做好不好?”
迟暖还想着顾宁姿,转头看向车子消失的方向。
红色尾灯亮在夜幕里,有辆车沿着内侧街道,一路倒过来,最后停在迟暖身前。
何真的声音:“迟小姐,上车,送你和孩子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小顾说,那行,从头再谈一次恋爱吧
周一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