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悄悄过去, 十一月下过一场雪, 天气陡然冷了下来。
教师食堂里暖气很足,迟暖一个人安静地吃着午饭。这时有关她被人包养的传闻,在教师队伍里几乎人尽皆知。
没有人会情商低到特地来向她求证真假,也没有谁真的在乎真假,暗地里把这当成可供消遣的桃色话题, 借以满足空虚的精神世界,何乐而不为?
黄主任坐到了迟暖对面。迟暖专心吃饭,听见快门声响了, 她才抬头。
黄主任在手机屏幕上划拉,放大缩小,神色如常道:“小迟老师, 你看今天的菜, 不错啊,搭配地让人挺有食欲。”
迟暖没剩多少了,她加快速度吃完, 对黄主任说:“慢吃, 黄主任, 我先走了。”
……
下午上完数学课, 迟暖从前门离开教室,经过后门时, 听见教室后排传来哄笑声。
“吴可可,你这次考了多少分?”
“肯定不及格啊,不然怎么会不让我们看?”
“吴可可就是笨蛋, 每次都考不及格,丢死人了!”
“……”
迟暖重新走进教室,吴可可被几个同学围在位置上,她死死护住自己的数学考试卷,小脸涨得通红。
迟暖以前听王丽丽屡次抱怨,知道吴可可有智力缺陷。
“吴可可,你能帮迟老师一个忙吗?”
迟暖的声音让正嬉闹的同学有了一丝收敛。吴可可闻言看向迟暖,迟暖微笑着把手上的教案递给她:“可以帮迟老师把这个送去办公室吗?”
吴可可飞快地把试卷揉成一团塞进口袋,接过迟暖的教案:“好的,迟老师。”
等她出了教室,迟暖就收起了笑容,看着之前围在吴可可座位旁的那些同学:“吴可可学习很认真,虽然考试成绩不理想,但老师觉得只要努力过,就不应该受到嘲笑和责备。——当你们努力去做一件事,却没有做好的时候,是希望得到别人的鼓励还是嘲笑?”
同学们都不说话了。
迟暖说:“吴可可有多努力呢?你们只注意看她的成绩,有没有谁留心过她写的字?”
这时吴可可的同桌说:“迟老师,我知道,吴可可的字写得可好了,像印刷出来的一样!”
迟暖点头:“所以说,吴可可也有比你们优秀的地方,是不是?”
迟暖说完,从教室出来,看见贴墙站立,满眼挂泪的吴可可。
原来她没去办公室送教案。
迟暖搭住她的肩:“吴可可,送老师回办公室吧。”
到了办公室,迟暖抽了面纸给吴可可,吴可可还是低着头掉眼泪,迟暖想了想,从抽屉里摸出一根棒棒糖:“听迟老师的话,把糖吃完就不哭了,好不好?”
吴可可坐在迟暖椅子上吃棒棒糖,办公室里其他人都各忙各的,迟暖接到季先生电话,才说了一句“季先生”,陡然发现大家都停了手里的工作,竖着耳朵在听。
迟暖内心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荒唐感。
抛开同事间相处的不愉快,迟暖回家了还想着吴可可的事,她琢磨是不是可以通过增加应用题的文字表述内涵,自然而然引导学生对什么是“善”进行思考。小梧桐看她眉头紧锁,盯着教案发呆,上前问她:“妈妈,你上班很累吗?”
迟暖说:“有些累。”
小梧桐伸手给她捏肩,捏了十来下,问:“妈妈,舒服点吗?”
迟暖笑道:“舒服很多哦。”
小梧桐抱住迟暖的脖子,亲亲热热道:“那我再给妈妈捏会儿。”
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黄主任发来视频。迟暖点开和黄主任的聊天对话框,看到视频封面是雪白的裸肩后,她毫不犹豫地退了出去。
不用看都知道,又是那种拿低俗当幽默的视频。
……
第二天下午,迟暖正伏案修改教案,忽然有人跑到她办公桌前,双拳往桌面重重一捶,然后呼拉一下,把她放在桌角的茶杯和几本教辅全部挥去地上:“你这个不要脸的骚狐狸!”
骨瓷茶杯“哐”的一声,四分五裂,迟暖吓了一跳,从椅子上站起来。
来人是黄主任的老婆,虞萍,也在教育体系工作,全城培训会议上迟暖碰见过几次,所以认得。
“虞老师,你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迟暖告诉自己不要动气,让自己的口吻听上去尽量平和。
“什么事?你不懂我的意思是吧?好啊!你背地里那么不要脸面的事都做了,我也不怕在你同事面前替你出出丑!”
办公室里的同事全部抬起头,静观其变。
迟暖的神色也冷了下来:“你可以说说看。”
“要不是昨晚上我翻我们老黄的手机,我都不知道这个学校里还有你这个不要脸的烂东西!年纪轻轻做什么不好,勾引人有妇之夫?还有没有一点廉耻心!?”
王丽丽听到这里,和在场的其他同事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勾引有妇之夫。
迟暖:“我?勾引黄主任?”
虞萍被迟暖天方夜谭般的反问语气刺激到,铜铃一样的眼睛恶狠狠地瞪她。
迟暖穿着白色毛衣,肤质细腻,黑发垂肩,一眼看去,娇娇柔柔,说不出的婉转可人。
虞萍越看越窝火,气得直哆嗦,把捏在手上的手机解了锁,摔到迟暖办公桌上:“你自己看看!相册里全是你!你还有什么好撇清的?”
迟暖看去,入目就是她低头吃饭的照片,手指往前滑动,一连翻了好几张,全是她的各种照片。
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迟暖羞愤道:“你看不出吗!这都是偷拍!”
“你个骚货!你还敢狡辩!”虞萍一个箭步上前,挥着胳膊就要扇迟暖耳光,可惜去势太猛,脚尖踢在了椅子腿上,瞬间失去平衡,差点摔倒。
迟暖往后退了几步:“虞老师,你说话放尊重一点。没做过的事我不会承认,你最好先找黄主任问清楚,而不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来闹事!”
“尊重你?我呸!我昨晚上就问清楚了!他悔不当初,亲口承认是你先勾引的他!他是鬼迷心窍了!他还告诉我,你高中就怀孕生孩子,大学就被有钱人包养,从小不自爱,最喜欢的就是玩弄感情!既然你想玩,他就陪你玩啊,反正你贱!不要钱!——你看看你啊,我进来这么久了,有一个人上来帮你说话吗?人缘这么差,还不是大家都对你的为人心知肚明!——你,你来说,你知不知道她跟我们老黄有猫腻这回事?”
虞萍指着王丽丽。
王丽丽眼神闪烁,支吾道:“黄主任对她是挺关心的,……不过黄主任对我们大家也都挺好的啊。”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虞萍的眼泪一下就给逼了出来,哭天抢地道:“我不活了啊!我怎么会这么倒霉,人到中年遭遇这种事,让我的脸往哪搁?我不要活了啊……”
黄主任姗姗来迟,气喘如牛地看着一办公室神色各异的人,他尴尬万分地抱住虞萍,压低声音:“老婆,老婆,我们昨晚上不是都说好了吗?你怎么还来学校,我们又没发生什么!你这样……你这样让我多难看?”
虞萍劈头盖脸地捶他:“我咽不下这口气!我要找你们卢校长!要不是你离职!要不是她离职!要不是我们离婚!”
黄主任:“别别别,老婆,有话好好说啊……”
他拉着虞萍往外走,虞萍回头,对迟暖啐道:“你个小骚货!你等着!事情没完!”
迟暖胸口剧烈起伏,小潘默默捡起教辅,收拾了地上碎瓷,又取来拖把拖去水渍。有两个同事这才围上来安慰迟暖:“别往心里去,我们相信你,黄主任这人吧……我们都懂。”
迟暖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滑过,最后落在桌角的课程表上。
她今天已经没课了。
从柜子里拿出包,顶着一室的鸦雀无声,迟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学校。
心灰意冷的感觉来得非常强烈,计程车上,迟暖点进微信,打开和周达茂的聊天记录,调出那张拍了名片的照片。
她擦掉眼泪,等电话接通的过程中,努力平复着心情。
“哪位?”
迟暖:“您好,何助理吗?我是周医生介绍来的,想应聘私人特助——不知道您那边还需要吗?”
何助理:“哦,周医生……请问你怎么称呼?”
迟暖:“我姓迟。”
何助理:“好的迟小姐,请稍等。”
等了有十来秒,电话那端的何助理对迟暖说:“boss近期行程安排得很紧,或者这周六下午三点,云初酒店,boss在那里有个会议,会后可以跟你见一面。——不知道你的时间是否方便?”
迟暖:“方便,谢谢,周六见。”
迟暖在小梧桐学校外面下车。马上到放学时间了,托班赵老师看见迟暖,奇道:“迟铮妈妈,你今天自己来接他?提前下班了吗?”
小梧桐平时都是先被接去托班,迟暖下了班再去托班接他回家。她的学校里每周有两次晚自习,教师轮流坐班,轮到迟暖,小梧桐需要在托班待到晚上八.九点。反而这么早接的情况,在小梧桐进入这个托班以后,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无怪赵老师惊讶。
迟暖:“是啊,提前下班了。”
两人聊了几句,校门开了。小梧桐举着班牌走出来,领着班级队伍停在规划的区域内,等家长来接。
他一眼就看见了迟暖,心里激动的不行,表面却还佯装镇定,等老师说可以跟家长走了,他交了班牌,立刻冲到迟暖身前,仰着脸:“妈妈!妈妈今天怎么会是你来接我?”
迟暖对他说:“小梧桐,妈妈今天可以偷懒吗?不想做饭了,我们在外面吃吧。”
小梧桐牵住她的手:“好呀,我们去吃什么?妈妈,你想吃什么我都陪你。”
迟暖鼻子酸酸的,想,幸好,她的身边还有小梧桐,没有条件,毫无保留地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