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烨在方时的门前站了许久，最终还算没有勇气去敲门。

二楼如此阴暗狭小，和宽敞明亮的三楼完全不同，他小小的内心第一次感受到羞愧的滋味，一时间五味杂陈，实在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把方时安排在这里。

明明三楼还是有位置的。

外面的人内心如何纠结方时不知道，她把目光先落在了倒数第三题的第三小问上。

分别以正三角形的三个顶点为圆心，边长为半径画弧，三段弧围成的图形叫做莱洛三角形，求此莱洛三角形的面积。

这题倒不难，只是陌生的名词容易让人产生‘这道题不可战胜’的错觉，加上计算稍微有些繁琐，能逼退很多原本能够把题写出来的学生，她简单地在草稿本上画了一个图，一步一步地求解，最后在横线上写下了答案，顺便记住了这个三角形的定义。

可剩下的题，一眼看过去就只有两眼茫然。

她很确定自己在山水镇的时候，从来没有写过这样的题，甚至连类似的题型都没有考过。

但轻言放弃一向不是她的风格，或许比起放弃，用不撞南墙不回头来形容她会比较合适。

她仔细回忆着初中时学过的公式，试图去推测看看有什么公式有可能是能够解决这些题的关键，把自己认为可能有用的公式写在题目旁边，再联系题目和上题已经解答完毕的小题，再一次进一步选择可能性最大的解题方式。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第二次写下的公式上——就是它了。

结果喜人，没有选择出错，她利用这个公式和其它一些比较基本的定理解出了这个题。

方时嘴边微微露出一个笑，继续写下一题。

笔尖和纸页摩擦的沙沙声响在耳畔，她又写完了一题。

这一刻，她忽然感觉到数学概率的美妙性——最大可能性的魅力或许就来自于此。

天边的鱼腹开始吐露出一丝白，方时开始对答案。

看着卷子上不多的订正痕迹，方时微微松口气，望了一眼已经微明的天空，上床睡觉。

清晨，门外响起笃笃声。

方时打开门，看见来人愣了一下。

怎么会是他？

方正烨紧绷的小脸露出个笑来，结结巴巴地窘迫带道：“你，你好，我叫方正烨，今天学校放假，我们一起吃早餐吧。”

她笑了一下，不咸不淡道：“我已经吃过了。”她不想针对方正烨，但也不想理他。

方正烨有些失望，透过门的缝隙看见方时房间里的布置，心里更是觉得羞愧，呐呐道：“那，那我就自己下去吃了。”

方时不喜欢呆在这里，早就摸清了市里图书馆的位置，给自己办了一张图书卡。

她直接再次关上了门，一句‘没事不要来打扰我’从门缝里钻出来，开始安排去图书馆要学习的内容。

方正烨看着眼前熟悉的门板，好一会才移动脚步离开。

徐芳瞧见方正烨从二楼里出来，吓了一跳：“小烨，你怎么去二楼了！”

方正烨：“我去问问姐姐饭吃了没。”

“哎，你可别让太太听见你叫方时姐姐。”徐芳说，“太太和先生可都不喜欢她了，脾气也不大好，这几天太太每次吃饭的时候都不搭理先生可不就是因为方小姐的事，你要是让太太听见你叫方小姐姐姐，太太不得气死。”

方正烨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两天吃饭时母亲都不与父亲说话，现在仔细想想，好像是的确如此，他瞬间便有些失落，“……我知道了。”

徐芳笑笑：“小烨你一向孝顺乖巧，要是方小姐有你一半懂事，先生也不至于这样生气呢。”

方正烨低头喝着水，不知道该说什么。

方时背着书包下楼，径直朝门外走去。

徐芳看见她这样目中无人有点不大高兴，嘴上道：“方小姐，您第一次出来外面，对这里都不太熟悉，还是不要天天乱走吧。”

方正烨正看着她，听见徐芳的话觉得尴尬，打着台阶：“没事没事，姐姐，你想去哪，我带你去吧。”

徐芳把嘴一撇，嘴角往下压。

一起出去？！那怎么行，小烨可是要开学了，进入高中，谁不争分夺秒学习啊，哪能浪费时间和前妻的女儿闲逛。

他说着就放下手里的东西，一副要和方时一起出去的样子。

方时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眼毫无情绪：“我自己认得路，不需要你带。”说完就直接从大门里走了出去，没有要等方正烨的意思。

方正烨还想跟上去，徐芳有些不大高兴，拉住了他的肩膀：“小烨，上去看看娴娴起床了没有，该吃早饭了。”见他还不大乐意，徐芳又道：“方小姐这几天每天都出去，你不用担心她不认路。”

可，说她不熟悉的，不也是你吗？

方正烨脚步顿住。就这么两句话的时间，从大门往外看，已经看不见方时的背影。

“……嗯，好。”他欲言又止，走上了楼。

爸爸、妈妈、徐姨都不喜欢方时，好像还很讨厌她。

他觉得所有的事情仿佛一团乱麻，在自己的脑子里搅和成一堆乱七八糟的毛线，光是看一眼，就为它的复杂感觉到头疼。

而他也成了这其中的一条麻线。

第二天，方正烨还想去找方时说话，却被徐芳告知方时早上很早就出门了，只好罢休。

他一直等到晚上很晚的时候才回来。

别墅的大门一开，他立即往那边看，见是方时，马上站了起来踯躅了一下，然后走过去。

方时还在低着头换鞋。外面下了雨，她没有伞，被淋了一身，水从衣服的和裤子的一脚滴滴答答地往下掉，她微微蹙着眉。

方正烨：“你是去哪儿了，如果有想去哪里的话，我可以给你带路的，我们可以一起去玩。”

他对方时一身的狼狈视而不见，语气略带讨好，目光湿漉漉地看着方时。

要是别人，大概就心软了，但方时不。

“你很烦人。”

方正烨错愕抬头，呆愣地看着她。

方时表情很冷漠，看着似乎刚刚说的不是一句伤人的话，而只是普通的一个陌生人之间的招呼而已，对方正烨的视线视若无睹。

“我——”方正烨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顿，觉得眼睛有些酸，“抱歉，我不打扰你了。”

他站起来，心里也有些委屈，可是看见地上那一堆积水，心突然一颤，一股莫名的情绪突然生上心头，他道：“如果你还有什么事的话，都可以叫我的，如果我能做的，我都会努力，就算你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

说完，怕方时又说什么他不想听的话，他直接跑了。

方时觉得他真是莫名其妙，拿起旁边的拖把把积起来的水拖掉，提着湿哒哒的鞋子上楼。

进了房间，把鞋子放在阳台上风干，瞧着夜色，心里升起些许烦躁。

鞋子湿了，明天要怎么去图书馆。

沉默半晌，方时把目光落到旁边的吹风机上。

方时按下开关，嘟嘟嘟地对着鞋子吹风。

这个吹风机她从小用到大，年代久远，上面的漆都已经掉得差不多，但她还是第一次拿吹风机来吹鞋子。

感觉还不错。

看了明天还可以去图书馆了。方时嘴边刚刚露出个笑，下一秒就闻到一股焦糊味。

她拧眉把吹风机抬起来想看看怎么回事，才抬起手，吹风机闪了个火花，扇叶发出几声难听的声音，彻底报废了。

方时：……

时针指向十二点，方时摸了摸鞋子，感觉差不多了，放下东西坐到床上，拿起已经从卷子上圈好的生词背单词。

黑夜开始吞噬灯光。

五天过去。

华语招生考试。

教学楼。

“哎，方媛，你知道这次数学考卷是谁出的吗？”

方媛抱着考卷：“考卷不都是数学组的老师出的吗？这有什么好问的。”华语高中的招生考试，卷子都是由学校的老师随即出题的，每个人出几道，然后凑成一份卷子。

她想到刚刚办公室里领导做派的人，心情就不好，因此对叶书苗的话也兴致缺缺。

“这次可就不是了。”叶书苗神神秘秘道，“我听说这次的考试数学卷子的试题外泄，校长发现后大为震怒，直接让隔壁学校的王老师出了一份卷子。”

“王坤可是江老带过的研究生。”

江老，江孟德，连续八年国家数学竞赛的总教官，带过的研究生，也绝对不可能是什么泛泛之辈。

方媛突然觉得自己手里的试卷变得有些重。

不必如此，真的不必，人家还只是一个刚刚初中毕业的孩子，实在不必还没入学就给他们见识数学的险恶。

“办公室里有个大爷，你去替我看看。”

叶书苗和方媛关系不错，闻言直接点头答应了。

大爷，是学生的爷爷之类的吗？

考试地点在教学楼的一楼，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方时来的不算早，距离考试只有半个小时了，方时顺着路标走到侯考室，

这一场考试安排了两个考室，因为是最后的一次招生考试，人数比以往多了很多，只比第一次少一点。

方媛站在讲台上分发考卷，从刚进教室的那一刻就注意到方时。

发考卷的时候，在空闲之余，她往方时那里看了一眼。

方时正低着头阅卷，侧颜认真。

随着卷子轻轻翻动的声音，周围响起一片低低的抽气声。

比上一份考卷难了很多了。

方时捏着笔，眼睛看着题目，挺直的脊背看上去笔别人淡定得多。

等写完出考场以后，方时才察觉到自己的掌心里出了一片汗。

考试早上分为两场，中间休息半个小时，她索性去厕所给自己洗了一把脸，回教室的途中，听见一个声音在叫她。

“方时——”方媛很快就把考卷放到了规定的位置，等方时回头看她，她才松一口气，看来自己应该没有叫错。

“老师，”方时，“您叫我有事吗？”

她本想告诉她，她的父亲说她不需要参加这场考试，已经为她找了其他学校。

光鲜亮丽的中年男子和眼前衣着朴素得糟糕的女孩突然在脑海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方媛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就这样留在了嘴里，心里闪过的念头瞬息万变，最后，她笑笑：“好好加油。”

方时一愣，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离开山水镇以后，还会听到这样类似于关心的话，她嘴边露出一个笑容来：“我会的，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