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走的第二天。
楚昭游努力地上朝, 批奏折, 看治国论。
有人在全力赶赴战场, 他怎么能拖后腿?
二十二年的现代生活经历摆在那儿,他曾以古代人无可比拟的便利汲取知识, 如今春风化雨般反哺。
想不通的地方也有,他一般直接问大臣了, 逮谁问谁,然后就惊讶地发现, 上回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大臣, 相似的问题却能对答如流。
楚昭游微笑地合上奏折,很好,摄政王有你的。
临走前耍朕一通,春风得意马蹄疾是吧?
楚昭游气愤地把摄政王第一狗腿钱世成叫过来。
“幽州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如实告诉朕。”
钱世成快速作答:“幽州魏史谋反。”
楚昭游双手细细摊开一卷圣旨, 拿起一旁的笔蘸了蘸墨,停在空白圣旨上方:“钱统领劳苦功高, 朕给你纳几个侧室如何?”
说着他下笔, 边写边念:“七个好, 赵钱孙李周吴郑……”
“陛下, 使不得!”钱世成大惊失色,“臣被媳妇打断腿了谁来保卫皇宫的安全!”
“你说还是不说?”
钱世成心里暗暗叫苦,摄政王为什么不派他去南边, 把谢朝云留在京城呢。
“我说。其实就是上次陛下在宫门口遇见的那一伙乞丐。摄政王后来查出,他们是从预州流窜过来的无赖,他们被雇着从预州官府粮仓里往外运粮, 因为偷奸耍滑,被领头人骂了怀恨在心,遂偷了几袋粮趁夜跑了。结果发现自己惹了不能惹的人,一直有人在追他们,一路逃来京城避难。”
楚昭游:“不是个例?”
“嗯。”钱世成应了一声。
楚昭游倏地站起来:“也就是说,摄政王去预州,有兵没粮,奸细也没抓出来?”
钱世成胸有成竹:“王爷肯定有办法。”
“他从别处调粮了么?”
“呃……应该有吧?”钱世成心说我不管这个啊。
楚昭游吃饭的时候还上火,这个摄政王怎么回事,怎么能让大军陪他一起挨饿?
一想到他们正在挨饿,楚昭游就食不下咽。
又不是谁都跟摄政王似的,能一两天不吃饭还身强体壮!
狄燕心里默默数了二十下,楚昭游手里端的那碗饭还没少一口。
“姨母做的饭,不合胃口?”
“不是!朕就是……愁。”
“愁什么,愁上朝的事儿?不是挺顺利的吗?”简直顺利到狄燕怀疑自己这一趟干嘛来了,跟着皇帝外甥享福吗?
她无事可做,只好把进京目标改成了喂胖皇帝。
一天五顿起。
楚昭游皱着脸,把自己愁成带褶的包子,白白嫩嫩,很好捏。
“梁州今年风调雨顺,粮食收成不错,有姨母姨父的地方真是一块福地。”
“就你会夸。”
“朕打算从梁州调一些粮给预州,助摄政王打仗。魏史兵肥马壮,若是不能一次解决,反扑过来,倒霉的就是朕了。”
他和姨母刚刚把魏史的老巢都端进大牢里,把魏史和太后定为谋反,是不共戴天之仇。
狄燕:“乱臣贼子,那必须一次斩草除根!”
楚昭游:“那朕下旨,让姨父派兵护送粮草,可以吧?”
“这种小事,陛下做主便可,你就是让赵城去都行。”
“那倒是不用。”楚昭游飞快扒光了饭,把圣旨交给薛公公,又对狄燕道,“朕听说姨母和姨父感情甚笃,三不五时传信,羡煞旁人。”
狄燕:“养了几只信鸽罢了。你外祖父生前就是养信鸽的。”
楚昭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圣旨走得慢,不如姨母帮朕先向姨父传个信?”
“可以。”
楚昭游又当场猛干一碗汤。
狄燕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快给她胖起来,她随口道:“你需要鸽子吗,我这边还有几只没怎么用的。”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那朕就收下了!”
楚昭游打着嗝走出福宁殿,哄姨母太难了,他好撑。
他摸了摸肚子,理直气壮地在一小条信纸上写下“朝政太忙,理论书太多,朕三个月也看不完,眼睛疼,不看了。”
把信纸搓成一小卷放入鸽子脚上的信筒里,稍后有人带着这只鸽子去预州找摄政王。
此事非常重要,一定要让摄政王知道。
朕先给摄政王打个预防针,以防两个月后他没看完书被骂。
楚昭游坐在书桌边,翻开书打了个长长呵欠。
偃武修文,摄政王什么时候能回来帮朕分担朝事呢?
这么冷的天,每天准时醒来上早朝要了他的老命了。
预州冷不冷,萧蘅走得那么匆忙,御寒的衣物都准备好了么?
楚昭游撑者下巴看窗外的一方天地,京城已经开始下雪了,纷纷扬扬,沉寂大地。
崔庚双手发颤,也要用冻僵的手指写下最真实的起居注:“摄政王离开第三天,陛下夜里醒来三次,茶不思饭不想,批奏折时偶然看着窗外发呆,衣带渐宽人憔悴。”
崔庚自言自语:“这里划掉,应该是衣带渐窄。”
“朕不打扰您自娱自乐。崔大人,别念,做人留一线。”楚昭游建议,“您有这功夫,不如去书店接写笑话本的活儿,朕不管你接私活。”
崔庚:“臣惶恐。”
就是不肯分心的意思了。
楚昭游目光不善地盯着他,从萧蘅走后,崔庚这个摄政王第二大狗腿子,就开始疯狂记录他的私生活,连他今天吃的米饭是糯米还是梗米都要记录,差点被狄燕打残。
摄政王给他加了多少工资啊,这么不要命。
楚昭游瞪了崔庚一眼,继续看书,这史官分明就是胡说八道。
他吃好喝好睡好。
……
萧蘅赶路极快,几乎是到了预州,才看见楚昭游的鸽子。
看完纸条,萧蘅眼里浮出星星点点的笑意,这么点事也值得大费周章地送过来。
幸好本王大发慈悲,让他有机会送本王出城,提点他几句。
不然这小东西一看他不见了,没人帮他处理政事,指不定要躲在哪里哭。
某人想要楚昭游送他出征,又别别扭扭找什么迎接姨母的理由,心里不承认,此刻却又心情极好地回信。
“认真读,本王要抽查。”
看着信鸽消失天际,萧蘅回营房打开地图,凝眉沉思。
那么多粮食,能藏到哪儿去?
萧蘅在地图上画了几个点,他发现得早,粮草来不及全部运到幽州,肯定是在离粮仓不远,又朝着幽州的地方。
“明日突袭此处,听我安排……”
两个月太长了,萧蘅迫不及待想要回去过年。
楚昭游捉到回来的信鸽,使劲扒拉,发现只有一句话。
他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确定上面没有任何军事相关的事。
鸽子飞跃崇山峻岭那么辛苦,你忍心只写一句话?
朕难道是要跟摄政王打情骂俏吗!朕只是想尽快得知前线的消息!
楚昭游气得把信纸夹在了《治国策》里面。
随着摄政王离京一个月,楚昭游身边出现了好几个暗地里投诚的大臣……之子。
他们一腔热血,以复兴楚氏为己任,完全看不出老爹是摄政王的得力助手。
其中以御史大人的长子刘长钜最为激进,已经给楚昭游谋划好了夺权蓝图,仿佛只要按着他的方式做,不日就能把萧蘅踩在脚下。
楚昭游不忍驳他们一腔忠心,敷衍地挥手让他们先回去,从长计议。
他有个疑问,为什么刘长钜话里话外把摄政王当傻子,那种计划也能行得通吗?
光是他自己看着都觉得不行。
摄政王是傻的么?
楚昭游不想打击年轻人的积极性,拐弯抹角地问他是不是掌握了其他消息。
刘长钜梗着脖子:“没有其他原因!这一定能行!”
楚昭游:“退下吧。”
急功近利,是个傻的。
……
萧蘅刚抵达预州,就立刻突袭某处山寨,搜到足够十日的官府粮草,举兵压在州界,大胆又狂妄。
魏史以为他至少会把所有粮草都召回了才打,没想到他这么狂。
一个没真正打过仗的后生,他拖也能拖死他。
十日之后,摄政王斩下魏史首级。
魏史人头落地时,毫无预兆的,预州和幽州燃起滔天大火,几个放火点都是粮草重地,本来应该成为摄政王大军新的粮草补给地。
远方赤焰灼眼,大雪落满弓刀,军中忽然传出消息,摄政王孤傲自负背水一战,他们虽然打了胜仗,却马上要进入粮草不足的窘境,恐怕都走不出幽州。
萧蘅重罚了几个鼓动士兵去抢百姓过冬口粮的兵痞,杀鸡儆猴。
将军主帐里,烛光映雪。
萧蘅冷冷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周奇。他一直找不到其余粮草所在地,今天倒是知道了,可惜都燃着大火。
“比起钱世成和谢朝云,周奇,你才是我从小就认识的兄弟,也最让我失望。”
周奇吐出一口血,“我们从小就认识,为什么你当得摄政王,我当不得?在京城里,认识我的人,还不如远在西边五年的谢朝云多!”
他当腻了暗卫首领,只想证明自己当行走在阳光下时,也是能在预州和幽州呼风唤雨的人物。
所有人听到他的名字,像听到摄政王三个字一样害怕。
萧蘅居高临下看着他,“若是直接提出,你我身份互换也不是不可。”
“你自然干什么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虚伪!面上假惺惺地看不上皇位,却把皇位吊在小皇帝面前,他一伸手就打!你什么都不在意,但又什么都是你的,想给就给,想收就收……我看不上。”
提起楚昭游,萧蘅眼神骤深,此刻,他身边应该已经围了一群蠢货了吧。
老皇帝留的后手,愚不可及。
萧蘅闭了闭眼,心里因为周奇的话,产生了一点波动。
本王才不会打他!
楚昭游干了那么多过分的事,本王打过他了么?
明明照着他的计划走,现在却不想继续了。
本来想留给楚昭游看看他们有多蠢。
但要是让那圈蠢货把楚昭游传染傻了就不好了。
从他知道楚昭游给他送信送粮开始,这场战役他就急不可待地想要结束。
就在这个时刻,周奇眼神一厉,抓了地上的剑刺向萧蘅。
果然,只有小皇帝才能让摄政王分心。
萧蘅闪躲不及,一手抓住身旁的木案,掌风施加于上,“嘭”拍了过去。
周奇连带沉重的木案一起摔在了地上,发出瘆人的闷响。
与此同时,剑刃入肉,萧蘅肩膀上溢出鲜血,沿着剑身在地上滴成一朵朵血花。
“王爷!梁州的粮草到了!”
亲卫闯入营中,被眼前的一幕惊呆。
周奇动弹了两下,临死前听到萧蘅的粮草到了,眼睛瞪得圆圆的,死不瞑目。
萧蘅捂着肩膀,指缝里全是血,他啐了一口血,斩钉截铁道:“班师回朝。”
“王爷您的伤!不如在这里……”
萧蘅重复一遍:“即刻回京,不管它。”
……
摄政王受重伤的消息传回京中,满朝哗然。
摄政王居然会让自己受伤?
楚昭游也是不可思议,萧蘅不是铁骨钢筋么?
受伤了?
不养伤回什么京?
他上次被萧蘅回了一句话就不肯再用飞鸽传信了。
宁可派人去问,还能从他嘴里多得一些战地实况。
在开战期间,楚昭游每顿吃得很少,总觉得自己一个没什么贡献的皇帝吃得太好有愧于良心。
但架不住姨母一天五六顿的投喂。
萧蘅在回京的路上,不断收到京城方面派来的问候。
他每回都要问一句“陛下担心否?”,得到肯定的答案,就出手赏赐。
于是楚昭游打的官腔,例如“朕十分忧心摄政王伤势”,在传信人口中,渐渐变成了“陛下担心得吃不下饭,瘦了一大圈”。
根据兄弟们说,这样说有赏。
而且他们也没胡说八道,陛下每次交代他们的时候,可不是欲言又止,愁眉不展,就是最后说出来的那句都一样罢了。
萧蘅吃着不断升级的洗脑包回京,披星戴月赶路,抵达城门时,已经是新一年正月十五。
骑马要握缰绳,萧蘅的肩膀在反反复复的愈合渗血中,缠了半个月的纱布。
他一抬眼,就看见楚昭游在城门中设宴,小小只的身影包在毛绒绒的衣料里,乖巧地坐在圆桌一角打盹。
这么冷的天,等多久了?
萧蘅心里涌上复杂难言的情绪,像有柔软的棉花包裹住冰冷的刺刀。
他坐到楚昭游面前,下一刻,脸色倏地拉下。
谁骗他担忧过度茶饭不思?
不仅没瘦,楚昭游他分明是吃好喝好,胖了!
萧蘅抄着楚昭游的腰,把他扶正,靠在自己身上。别以为悄悄胖在肚子上他就看不出来了!
神经麻木的摄政王拉着老脸,感觉肩膀上的伤口都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