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下的观众们欢呼雀跃, 呼声激烈，甚至透过了光幕，传达到了擂台之上。
谢小晚侧头听了一耳朵, 在清楚地听到“打起来”这三个字后，沉默了片刻：“……”
打起来，也要看他打不过打得过啊。
沈霁筠是剑修，同阶之内战力无双，往夸张了说, 可以说是世间无人能够正面接下他的一剑。
不过好, 谢小晚本来就是来认输的, 这下输给沈霁筠, 也不算是丢了风月楼的面。
他心里想着，等沈霁筠出手的一瞬间，就立即喊投降。
可是沈霁筠远远地站在擂台的另一端，手中握着的剑未出鞘，看起来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是谢小晚耐着性等。
一盏茶的时间过了。
擂台上是没有传来一点动静。
观众们：“……”
谢小晚：“……”
他抬眸看了一眼过。
只见沈霁筠一人一剑立在原地，面容冷峻, 好似千年不化的冰川。可要仔细看, 就能发现他的眼瞳中包含着汹涌的绪, 一不小心就会被淹没其中。
谢小晚又等了一段时间, 有些摸不清沈霁筠想要做什么, 试探着开道：“你……”
话没说出，就听见擂台上响起了另一道冷清的声线：“你……”
两个“你”字碰到了一起, 顿时消散在了半空中。
谢小晚与沈霁筠没想到方会在这时说话, 皆是怔了一怔，止住了，没有再继续说下。
谢小晚想了想, 抬起右手，做了一个“你先说”的动作。
沈霁筠沉吟片刻，缓慢道：“这些日以来，我想了许多，有一个疑问想要解答。”
谢小晚：“你问。”
沈霁筠垂下了手，朝着谢小晚所在的方向走出了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缩短了些许，不过他像是不敢太过靠近，很快就停下了脚步。
沈霁筠专注地看着面前的身影
经过这些日的接触，他已经知道了面前之人的一些喜好。
比如，好穿红衣。
胭脂红，银朱，湘妃……可不管是什么样的红色，出现在少年的身上都不会突兀，反倒是衬托得眉眼精致，明艳动人。
阵风吹来，红衣似火光跳跃燃烧。
少年的眉眼间带着一股锐气，这是与小晚不同的地方。他的小晚，是温顺稚嫩的，犹如一捧清泉，清澈水润。
越是靠近，他越是能够区分出两之间的不同来。
沈霁筠收回了目光，用着一种平淡而又肯定的语气说：“你……就是小晚。”
都到了这个时候，再继续否认下也没有意思了。
谢小晚点了点头，用着一种轻快的语气承认了下来：“嗯，我是谢小晚。”话音落下，而后又摇了摇头，“是，又不完全是。”
沈霁筠怔了一下，像是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重复道：“是，又不完全是。”他拧起了眉头，“这是何意？”
谢小晚的唇角含着笑意，平静地说出了一个事实：“你所说的‘小晚’，不是已经了吗？”
了。
沈霁筠听到了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生出了一股彻骨的痛意，痛得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剑刃。
谢小晚的手指轻拂过脸颊，卷起了一缕俏皮的发丝，他并不吝啬解惑，温声道：“嗯……你看，我确实长得和你的小晚一模一样，也可以说就是同一个人。但，你觉得我的像你的小晚吗？”
说着，他仰起头。
在光幕的莹莹光辉照耀下，可见他的眉目舒展了看来，眼尾微微上翘，就犹如是一副洒金点缀的画轴，透出了一股精致奢靡的风。
沈霁筠的手指攥紧。
不像。
样貌确实如出一辙，可性格却南辕北辙。
谢小晚的语气柔和：“这么说吧……我和你所说的小晚是同一个人，可是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小晚，不会再出现了呢。”他说出的话语却是格的残忍，“了就是了，人不能复生，望云竹君……节哀。”
谢小晚立在原地，风卷起了他的衣袖，发出了猎猎声响。
他额前的发丝晃动，遮住了眼中的一丝怜悯之意。
凡人少年谢小晚，确实是他的身化身，可同样也可以说是一个完整的人。
个少年，也同样拥有自己的身份、性格有……人生。若不是出现了种种意，他应该会长命百岁，也能与他的心上人共度余生白头偕老。
直到寿终正寝之后，方才会回到本体之中，留下一道深刻的痕迹。
只是，个少年了。
在了望山宗的冷冽寒风之中，不，或许更早一些。在凡人界，在暴雨连绵的一天，沈霁筠出剑斩断因果的一刻……凡人少年谢小晚就已经了。而后，在个身躯中醒过来的风月楼主。
虽然谢小晚拥有个少年的全部记忆，也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到底不是同一个人了。
就比如，他永远不会有如此温顺天的模样，也不会拥有如此炽热鲜明的爱意。
想到这里，谢小晚轻轻地叹了一气：“你懂吗？”
沈霁筠懂了。
面前的这个人，确实也是谢小晚。
但是，个温顺柔和、满心都是他，甚至至都无悔的少年……确实已经消失在了过的一个春日末尾。
是的。
痛苦与伤害也是的。
沈霁筠踉跄了一步，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心，随后一股腥甜从咽喉处涌了上来。
他再也克制不住，吐出了一鲜血。
猩红的血迹落在了擂台上，淅淅沥沥。
不过很快就化作了一缕青烟，缓缓地上升，被风一吹，什么都没有剩下来。
观众席上，传来了窃窃私语。
“怎么吐血了啊？”
“也没看他们打起来。”
“难道是……用了其他我们没看到的手段吗？”
听着耳边的议论猜测声，谢小晚有些无语：“……”
这些观众也太敢想了。
他心中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见沈霁筠没有要再问问题的样，是说：“我……”
“我认输。”
没想到有一个声音更快一步，说出了认输的话。
谢小晚下意识地看了过。
沈霁筠已经转身走下了擂台，他的步履有些缓慢，背影落寞，就像是一把上好的剑刃生锈，失了所有的光泽与锐意。
铛！
胜负已分。
光束落下，在这个擂台上，赢是——谢小晚。
谢小晚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裁判宣布了这个结果，方才恍惚地走了下。
刚走下擂台，一群风月楼的弟就簇拥了上来，小女孩们叽叽喳喳的，语气欢快。
“楼主！您竟然赢了，好厉害啊！您快来看，您都已经晋级到了前十名了。”
“哼，让些人再看不起我们楼主，现在后悔了吧！”
“楼主……”
各种吹捧声在耳边响起。
谢小晚面底下一双双崇拜的眼神，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他可什么都没做啊。
谢小晚想要解释一下：“我……”
这时，又有一个活跃的小弟举起了手，一脸期盼地问：“楼主楼主，您能拿到第一名吗？”
这个……有点难度。
谢小晚仰起头看了一眼悬挂在半空中的光幕。光幕上排列着一个个的名字，都是留在擂台上没有被淘汰的修士。
他一眼望下，发现上面都是一些旗鼓相的手。
想来也是。
在所有修士里面，有可能夺得魁首的就是沈霁筠，可没想到他投降了，么剩下来的自然没什么竞争力了。
谢小晚又认看了一眼，竟然没看到熟悉的名字，叶荒藏镜等人都没有上榜。
妙音见他看得入神，问了一句：“楼主，怎么了？”
谢小晚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怎么东荒魔主、西漠佛他们都不在擂台上，难道是被淘汰了吗？”
妙音解释道：“西漠位置特殊本就不参与千年之约，据说西漠佛此次是为了出来游历历练，自然是点到为止了。”她顿了顿，“至魔主为何会中途弃权，我就不知道了。”
谢小晚心想：叶荒的本体是妖兽，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有道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是继续参加下，不免会引起知的非议，所以才会中途弃权。
这样一看，好像……的能拿个第一名？
后续的擂台比试没有超出意，谢小晚的赢到了后，获得了第一名。
只是好像这样的胜利来得太过轻易了，就算是拿到了魁首，谢小晚都没有一点觉。
倒是风月楼的小弟们在兴高采烈。
妙音也难得展露了笑颜：“楼主，您总算是认了一回，这下回不会被长老们说教了呢。”
谢小晚：“……”
这不是认不认的问题，纯属是运气好。
这就如同是天上掉馅饼，正好砸到了谢小晚的头上，不、准确地说是直接把馅饼喂到了他的中。甚至怕他噎着，一边喂饼一边贴心地喂水。
谢小晚在品味着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小弟们已经拉着他要开始庆祝了。
“楼主，别发呆了，我们先拿分来的灵石吧！”
谢小晚回过神来：“什么灵石？”
其中一个小弟说：“之前我们不是下注了吗？赌我们风月楼赢，赌楼主拿第一名呢！”
“是呀是呀，我下注了一千灵石。”
“楼主这次可是爆冷了，我们赚翻啦！”
谢小晚见到一张张激动的脸庞，忍俊不禁：“好啦好啦，就一起吧。”
小弟们一哄而散，蹦蹦跳跳地走在了前面。
谢小晚落后一步，慢吞吞地跟了上。
只有妙音在一旁不赞成地说：“楼主，您就是太软和了，惯着她们，一点规矩都没有。”
谢小晚：“现在不在风月楼，松快些又怎么了？”他拉长了声音，“好妙音——”
妙音也只好不再说什么。
一行人来到赌场，拿着登记的结果兑换灵石。
赌场一见是风月楼的人来了，立刻客客气气地请他们进。
因为赢来的灵石数量过多，核、兑换需要等待一段时间，谢小晚就在二楼茶座坐了下来。
妙音站在一旁，沏了一杯茶。
谢小晚端起白瓷茶碗，用茶盖轻轻撇上面的茶沫，吹了一气。他低头正要缀饮，突然觉到从旁投来了一道恶意的视线，等到抬头寻的时候，视线已经消失不见。
谢小晚放下了茶盅。
叮——
茶盅与桌面碰撞，发出了清脆的一声。
妙音压低了声音问：“楼主？”
谢小晚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妙音懂了他的意思，屏住了呼吸向周扫了一眼。
谢小晚屈起手指，有节奏地叩着桌面。等待了一段时间，一直到小弟们兑换了灵石出来，也没有再出现过异样。
回的路上，小弟们各个都是神采飞扬，唯有谢小晚一人眉头紧锁，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自从道充满恶意的目光出现后，他便觉得心中惴惴不安，心绪不宁。
修士的预兆是准确的。
谢小晚能够确定，若是再待在东荒，肯定会遭遇到劫难，甚至可能会身道消。
他不知道这危机来自何方，能做出的应就是赶紧离开人生地不熟的东荒回到风月楼，越快越好。
谢小晚暗自召来了妙音，说：“今晚就启程离开东荒。”
妙音怔了一下，问：“楼主为何要如此匆忙？”
谢小晚沉声说：“劫难将至。”
妙音听到这个字，也不再多说什么，立刻要安排离开之事。未走出房间，就又被谢小晚叫住：“等等。”
妙音停了下来：“楼主？”
谢小晚一手扶着额头，半阖着眼皮，平静地说：“分成两批，让楼中小弟隐藏好身份，先混在东荒之中。我一个人离开就是了。”
做出这样的决策，是因为这股恶意是冲着谢小晚来的，若是一同离，在途中发生什么意的话，他无暇顾及其他弟。
不如他孤身一人，就算是遭遇不测，也只是他一个。而他出靶了，自然也不会有人为难这些个小弟。
妙音：“楼主……”
谢小晚不像刚才么和气，语气不容置疑：“没听到我说的话吗？”
妙音直接跪了下来：“楼主，至少让我跟着您。”
谢小晚抬起眼皮，望着妙音。
妙音声声恳求道：“楼主，我是您的侍女，在危机之时，又怎么能不陪在您的身边呢？”
谢小晚无声地点了点头。
谢小晚想要趁着夜色离开东荒，可没登上飞舟，就先一步遇到了别的麻烦。
叶荒站在院落门，身影在月光下拉长，落在地上，好似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令人望而生骇。
谢小晚的脚步一顿。
叶荒转头看到谢小晚，立刻就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小晚，你要哪里？”
谢小晚：“……”
你猜。
叶荒步步逼近，脸侧的金环轻轻摇晃：“这大半夜的，不好好休息，怎么出来了？”
谢小晚不咸不淡地说：“你不也在面吗？”
叶荒人高马大，比谢小晚高出了一截，现在站在面前，落下的影都能够将人牢牢地困在其中。
他微微俯下了身，咧了咧嘴：“因为……我想见你呀。”
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谢小晚觉得一股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觉有些不适。
他想从这般阴影中逃脱出来，可叶荒亦步亦趋，一直将他逼到了角落之中。
叶荒笑了笑，提起了方才的话题：“来是客，你总得先让我这个主人的好好款待，款待完了再走也不迟呀。”
谢小晚给了妙音一个眼神。
妙音心领神会，先走一步。
叶荒倒是没有为难一个小小侍女，只用锐利的目光盯着谢小晚，竖瞳微微拉长，没有移开一寸。
谢小晚被盯得心头毛毛的，敷衍道：“等下次东荒，有机会一定……”说着，他就要越过叶荒离开。
叶荒也不会这么轻易放人离开，他伸手就要把人抓住。
谢小晚侧身一步，扬起了手臂，挡住了叶荒伸来的手。
月影摇晃。
不过瞬息，两人就在狭窄的角落里交手了不下数十招。
叶荒的动作大开大合，充斥着一股煞气。
谢小晚知道一旦打起来，自己就绝不是叶荒的手，是想要找机会逃跑。
腾转挪移，红影翻飞。
谢小晚不与叶荒正面交战，一直在避其锋芒，而叶荒也没有下手，就像是猫逗老鼠一般，动作间不慌不忙。
又是十几招交手下来。
谢小晚眸光闪了一闪。
就是现在！
他抓住了机会，腰肢向后一扬，折成了不可思议的角度。再在半空中扭动了一下，右腿猛地踢了出。
叶荒下意识地伸手挡了一下。
没想到这一挡，倒是成了谢小晚的踏板，他凌空而起，一跃出数十丈，终落在了一棵树上。
树枝纤细。
谢小晚踩在上面，竟连树叶都没有摇晃一下。
叶荒遥遥上了谢小晚的双眼，咧嘴一笑，指尖吞吐着一道锐利的灵气，再挥手一扬，一道月形的光弧旋转着撞了出。
轰然一声巨响。
树木接连应声而倒下。
谢小晚足间一点，从一棵树跃至另一棵树。
莹莹月色下，他的发丝飞舞，脸颊泛起了玉石般的光泽。此同时，一道丝线从他的手中迸射而出。
丝线横在半空，犹如波光粼粼，亦如浪潮，挡住了叶荒的路。
叶荒被拦在了后面，发出了一声豹吼。
在无形的波纹之下，丝线猛烈地晃动了起来。
叶荒的脸色阴沉，身后浮现了一道模糊不清的豹身影——这是他的原形。
在豹灵的速度加持下，叶荒双腿用力一蹬，从没有丝线阻拦的一条路上追了过。
虽然谢小晚先行一步，但叶荒的速度并不慢，两人之间的距离正在缩短。
被追上，只是时间问题。
谢小晚的余光一瞥，见身后的身影依旧穷追不舍，不免有些头疼。再往前一看，一座飞舟浮空上，下方灵气涌动，显然是已经准备好可以启程了。
只要上了飞舟，叶荒就追不上他了。
谢小晚知道这一点，叶荒自然也知道。
眼看着前方的身影就要登上飞舟，叶荒的眼瞳猛地缩紧。
这是……属他的小晚。
是他的——
叶荒周身的灵气沸腾了起来，身后出现的豹灵倏地扑了出，不过眨眼间，就到了谢小晚的身后。
豹灵一跃而起，将纤细的身影笼罩在了身影下方。
就在谢小晚要被扑倒在地的时候，一道带着寒意的凌冽剑气从半空中缓缓划过，一线分开了日月晨昏。
豹灵发出了一声悲鸣，而后化作了点点灵光，消散在了天际。
而此时，谢小晚距离登舟，只有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