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长空。
一片冰天雪地中,突地溅开了一抹猩红,格外的鲜艳。
沈霁筠踉跄了一步,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他心绪起伏血气翻涌,伸手扶住一旁的冰凌,方才勉强站稳。
一片片雪落,带来一点凉意,却依旧驱散不了心头杂乱的心绪。
想到方才环境中的一幕一幕场景,沈霁筠咬紧了牙关,手背上迸现了一道道青筋,就连手指都止不住颤动了起来。
——是他的错。
谢小晚还这么的小,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带着最真诚炽热的情感一头撞了进来。
不管是被伤害,还是被欺骗,依旧不能让他沾染上一点的污垢。
若不是他,谢小晚不管跟谁在一起,后半生都应该是平安顺遂的。
可是,不管是什么,都被他毁了。
沈霁筠阖上了双眼,却难掩后悔之意。
原本他以为,只要谢小晚在望山宗,不论怎么样都是可以弥补一二的,也不至于让心境生出瑕疵。
可现在回头去看,这个想法简直就是……愚蠢。
愚蠢至极!
能够来到望山宗,是谢小晚的幸运,而不是他的。
若是谢小晚没有遇到林景行,若是林景行没有大发善心救人,若是……此番种种,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差错,身为凡人的谢小晚都将死在一个无人所知的地方——就像是幻境中发生的那样。甚至至死,少年都还心心念念那个伤了他的夫君。
想到这里,沈霁筠再也不能维持住无情无欲的心境,身体一晃,又呕出了一大口的鲜血。
鲜血淋漓而下,犹如雪绽红梅。
远处,斜斜插-在霜雪中的无情剑发出了“嗡嗡”的响动,似乎察觉到了主人的心绪波动。
剑身微鸣,震碎了四周的霜雪,久久不能平静,亦如沈霁筠的心境。
过了半晌,平静的风雪中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师兄!”
沈霁筠抬起眼皮,生生压制住了激荡的剑气,就算他的心口被剑气肆虐,脸上却依旧一片冷淡,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痛苦。
“师兄!”
一道火红的身影翩然而至。
姜黎安踏过地上的积雪,一甩袖就来到了沈霁筠的身旁。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血迹,面容关切,伸手想要将人扶住。
沈霁筠不动声色地避开,问:“何事?”
姜黎安的手停留在了半空中,面上闪过了一丝尴尬,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问道:“师兄,我怎么感觉你的无情道有所波动,是发生了什么吗?”
沈霁筠垂眸冷声道:“无事。”
姜黎安脱口而出:“师兄,你这样子,怎么可能无事?”
昔日的云竹君端坐云巅,不染一丝尘埃,犹如神佛一般,只要一看就会令人心生畏惧。
可此时他看起来却分外的落魄,一向一丝不苟的黑发散乱了开来,插-在其中的木簪子摇摇欲坠,那一袭雅致清逸的天青色长袍更是血迹斑斑,不复往日的冷漠。
姜黎安皱起了眉头:“师兄,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霁筠却不愿多说,唇角的弧度冷硬深刻:“与你无关。”
姜黎安急急道:“怎么与我无关,我是你的师弟啊!师父仙逝以后,这世上不是你我关系最亲密了吗?”
话是这样说,可云竹君修无情道,断情绝欲,更不用说这浅薄的师兄弟之情了。
姜黎安以为这就是无情道,便止住了心中的妄念不去多求,只想以师弟的身份陪伴在左右。可偏偏,沈霁筠的身旁出现了一个凡人。
那个凡人……
姜黎安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是不是那个凡人做了什么,以至于师兄的无情道不稳?若是我说,当时就应该杀了那个凡人——”
话音还未说完,就戛然而止。
沈霁筠听到这般言语,原本起伏的心绪更加压制不住,一双凤眸中满是凌厉的杀意。这目光,比周围凛冽的寒风还要刮骨刺人。
姜黎安被这一眼看得如坠冰窖,浑身发凉。
他僵了一下,连忙解释道:“……师兄,我这是为了你好。就算那个凡人……你也得闭关稳固心境了。”
每一个修士都会选择一条“道”。
而大道艰难险阻,若是出现了差错,一不小心就会前功尽弃。更不用说沈霁筠修的是最难的无情道了。
若是无情道破,重则身死道消,轻则走火入魔。
沈霁筠收回了目光,淡漠地说:“我自有主张。”
说完后,他就转身走开。
惊鸿无影,不过片刻,就融入了一片雪色之中。
姜黎安一个人站在原地,回想起刚才的交谈,不免觉得有些难堪。他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紫,突地抬手一挥,直接将面前的冰凌打得四分五裂。
“谢小晚……”他咬牙切齿,“一个凡人罢了。”
一个凡人。
他还奈何不了吗?
为了师兄的无情道着想,他必须要把谢小晚这个凡人给除掉。
只要将谢小晚带离云竹峰,要了一个凡人的性命,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姜黎安望向了不远处的核雕仙宫,眼神逐渐变得狠辣了起来。
核雕仙宫。
忘川香燃尽后,依旧还带着一股缥缈的香味,让人流连忘返。
谢小晚深吸了一口气,抬手伸手推开一侧的窗户。
窗户打开后,冷风夹杂着碎雪飘了进来,将这股若有若无的味道彻底地吹散。
“咳咳……”一受到寒意,谢小晚又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鹤童听到动静,快步走了进来,一看房间中只有谢小晚一个人,问了一句:“云竹君怎么不在?”
谢小晚侧过头,温和乖巧地说:“云竹君大概是有急事,就先走了。”他有些不安,又加了一句,“我也没敢问有什么事……”
听到这么说,鹤童也没有多想,反倒是安慰起了谢小晚:“云竹君的事,岂是我们能够多言的,公子不必多心。”
谢小晚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后他想起了什么,抬手掩住了鼻尖,细声细语地说:“这香炉中的香太难闻了,还是麻烦鹤童帮我换成安神香吧。”
鹤童这才想起,懊恼道:“我忘了!”
之前谢小晚玩闹一般地“调香”,随手将各种香都塞到了香炉中,后续又发生了其他的事情,导致他一时间忘了换。
这般的香丸点燃,散发出来的味道自然不会好闻。
鹤童赶紧拿走了香炉,将其中残留下来的香灰倒尽,又添上了安神香点燃。
不过一会儿,室内就被淡淡的檀香所充斥,再也闻不到方才的味道了。就像是踏雪无痕,也不会有人会发现,这里曾经点过别的香。
谢小晚的眉眼舒展了开来,道了一声谢。
鹤童手足无措了起来:“公子不必道谢,都是分内之事。”
他们这种精怪修成的小童,大多在望山宗中做一些侍奉人的事情,那些弟子也将他们当做奴仆,不动辄打骂已经算是好的了,平日里根本看不上眼。
鹤童倒是第一次被这么平等的对待,让他感觉自己好像是……一个人。
谢小晚认真地说:“你帮了我,理应道谢的。”
鹤童的脸上像是火烧一般,转移了话题:“宗门的药修已经在配置解药了,要不了多久,公子就能重见光明了。”
谢小晚跪坐在小塌上,黑发垂在身后,格外的乖巧可怜:“那太好了,我的眼睛真的可以治好吗?”
鹤童点头:“当然,公子的眼睛只是被魔气所伤,暂时看不见罢了,只要驱逐了眼中的魔气,自然就会好了。”
谢小晚似乎有所期待,问:“那还需要多久时间?”
鹤童掰着手指算了算日子:“不出三天,解药就能配置好了。”
谢小晚略有些失神:“三天啊……”
竟然这么快。
不过前面的铺垫已经差不多了,是时候进入下一步了。
鹤童听到这感叹声,还以为是嫌慢了,安慰道:“我们宗门的药修不多,再兼之魔气诡异难测,这才慢了一些。公子不必担忧太多。”
谢小晚回过神来:“不是,我只是在想其他的事情。”
鹤童不解:“什么事?”
谢小晚的手指抚过了唇角,笑意若有若无:“我只是在想看,眼睛治好了以后,就能看见云竹君生得什么样了。”
鹤童一怔。
谢小晚歪了歪头,眼瞳虽没有光彩,却依旧是黑如点星,散发着异样的神采:“你说,云竹君是什么样的人呢?”
鹤童斟酌了一下,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其他人听见一样,“听说云竹君生得很好看,就是没什么人气,跟个冰雕似的。”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忍不住问:“公子不怕云竹君吗?”
谢小晚轻轻摇头:“不怕,我觉得云竹君是一个好人。”
窗外霜雪簌簌落下,雪光映照,落在谢小晚的脸上,像是增添了一道莹润的光泽。
他唇角的笑意更加深刻:“我真的很期待见到云竹君。”
真的。
很期待呢。
鹤童没想其他,只道:“那公子很快就能见到云竹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