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方淼淼也不理会那中年女子，径直走到水榭的边缘，抬手撩开垂挂着的竹帘，深深地吸了几口扑面而来的清新空气，仿佛要吐尽胸腔里那股沉郁的气息。

“不知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谢婉秀轻缓的声音，吸引了场内所有人的目光。

方淼淼回身，她的肤色极白，仿似羊脂白玉一般，更衬得青眉如黛，眸似寒星。一身粉蓝缎子绣金妆花小袄，云白色的百褶裙上金色莲纹滚边。三鬟髻的一边，饰着两朵紫红色的绒花，另一边斜插一支米珠蝶翼金步摇。

“我姓方。”

谢婉秀抿唇笑道：“原来是方姑娘，有礼了。不知今日的菜式方姑娘可还喜欢？”

方淼淼淡声道：“还不错。”

自从在八角亭见到了方淼淼的第一眼，谢婉秀心中便生出了一股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嫉妒，虽然顾嬷嬷警告过她，但谢婉秀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情绪。

方淼淼并不是绝色美人，但她眉宇间蕴含着的淡定从容，犹如云卷云舒，极为让人心折。

只有将同样出色的人打压下去，才能证明自己是最为优秀的。

谢婉秀拿过白瓷酒壶，浅黄色的菊花酒以一道完美的弧线滑进了冻石酒杯，一圈圈地漾出涟漪。

“方姑娘，请。”

只要喝过醉仙楼里酿制的醉梦浮生，不夸张的说，别的酒，就如同清水一般索然无味。方淼淼向来不爱喝花酿酒，认为花香和酒香，其实是冲突的，倒不如分开，各有各的美好。

她微微一笑，摇头道：“多谢。不过，我今儿脾胃不佳，不宜过多饮酒，还请谢姑娘见谅。”

谢婉秀怔了怔，从未被人拒绝过的她没料到方淼淼会这般直接，她眸光一冷，轻笑道：“方姑娘这是嫌弃汝阳长公主府的酒菜么？”

在谢婉秀的心目中，汝阳长公主虽然是公主之尊，但嫁入了谢家为媳妇，就要顺从谢家的规矩。她是谢家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与她不对付，就是与谢家和汝阳长公主为敌。

一位约莫十四五岁的世家小姐语带嘲讽地道：“你这样拒绝谢姑娘的好意，也太没有礼貌了。”

方淼淼秀眉一蹙，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她从来不习惯说一些虚与委蛇的场面话。

“汝阳长公主操办的宴会很精彩，不过谢姑娘主理的这些菜式，恕我直言，考虑不周。”

听了方淼淼的话，众人不由得有些惊讶，这姑娘难道不知道谢婉秀的身份么？当场让谢婉秀下不来台，难道就不怕得罪汝阳长公主么？

谢婉秀心中气闷，她今日精心打扮，费尽心思，就是为了大展长才，一鸣惊人，而方淼淼对她的评价，竟然只是考虑不周。

“不知方姑娘说我考虑不周是何意？

自古药食同源。唐元《菊谱记》有云：在药品是食药，在蔬菜是佳蔬。景焕《牧竖闲谈》也云：真菊延龄，野菊泻火。菊花是极好的药材和食材，只是入不了方姑娘的眼了。”

方淼淼依旧是那淡然的模样，她不针对任何人，只是就事论事。

“《药经》记载：菊花味甘苦，性微寒，具有疏风散热，平抑肝阳，清热解毒的功效。但气虚胃寒，食少泄泻者慎服，否则，容易损伤正气。

既然菊花是药，就要有针对性地按照体质服用。若是在座的客人当中，有不宜服用的禁忌症，却依旧服用，不但无益，更是有害。

无知不可怕，不懂装懂才是愚蠢的。”

方淼淼的话掷地有声，一瞬间，水榭里安静极了，似乎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得见。

不多时，便听见筷子，杯盏轻轻放落的声音。

无知，愚蠢。

谢家的姑娘何曾受过这种羞辱。

谢婉秀肺都快要气炸了，因着气血上涌的缘故，白皙的小脸憋得通红。

她干笑两声，道：“方姑娘好伶俐的口齿。”

谢婉秀话音刚落，她身旁便有位贵夫人站起身来，笑道：“这位方姑娘说得有道理，家父对医学有些研究，药材讲究对症，不能千人一方。不过菊花的药力温和，普通人用一些，倒也是无妨。”

这位贵夫人说话得体，两方的面子都照顾到了。

方淼淼望向她，笑笑道：“夫人说得是。”

谢婉秀却是心有不甘，本来一切都很顺利，谁知方淼淼的出现，不但将她的风头都夺走了，更让她十分难堪。

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那顾嬷嬷冷着脸走近，以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在她耳旁道：“姑娘，不可逞口舌之快。”

谢婉秀看着中年女子那略显阴森的目光，低声应道：“是，嬷嬷。”

汝阳长公主走到方淼淼身旁，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这位是婉秀的教养嬷嬷，顾嬷嬷。”

教养嬷嬷，顾名思义，乃是大户人家请来教授族中姑娘规矩礼仪的妇人。

方淼淼深深地看了顾嬷嬷一眼，接过汝阳长公主的话，说道：“多谢长公主提点。”

汝阳长公主心中暗忖，方淼淼虽然清冷些，快人快语，不太合群的模样，但懂得见好就收，到底是知礼的。

谢婉秀傲起来，连她这个长公主都敢顶撞，确实是该受到些教训了。加上方淼淼是含山长公主带来的，总不好怠慢了。

“不想喝酒吃菜就罢了，咱们听戏去。”

她转身，笑着对众人说道：“家里养的戏班子，来来去去唱的就是那几出，听都听腻了。今儿我请来了德庆班，点上几出新戏，咱们好好热闹热闹。”

德庆班是如今金陵城最红的戏班，台柱子金雀儿扮相清秀漂亮，嗓音婉转柔亮，极受达官显贵的喜爱。

众人听了，也来了兴趣，只听一位贵夫人轻挑着眉峰，道：“如今德庆班可是很难请得到了，特别是那个金雀儿，听说还有点儿脾气，稍微不合他的心意，就甩脸子，连台也不上了，说到底，还是长公主殿下的面子大。”

有人附和道：“谁说不是呢，这回好了，让我们也一起看个新鲜，听说那金雀儿一开口，就连内阁阁老黄楚大人，也赞了一句绕梁三日呢。”

黄楚大人是出了名的挑剔，无论是为官，还是治学，无论是对己，还是对人，一律要求严格。能得他一句称赞，可是十分的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