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南见方淼淼毫不掩饰的喜欢，没有犹豫便将雕母钱一把从腰带上扯下来，递给她。

方淼淼怔了怔，不解地问道：“给我的？”

陆之南温和地笑道：“给你的。”

别的富家权贵子弟腰间装饰点缀的，不是金银翡翠便是汉白玉石，唯有他，母亲含山长公主就喜欢别出心裁，在铜钱上打络子流苏佩挂在腰间，因为这，母子俩成为了金陵城上流社会的笑柄。

见过爱慕钱财的，没见过这么赤裸裸宣扬的。

含山长公主却不以为然，反而变本加厉，每次进宫问安，都要从永乐皇帝那儿抠出点好东西。永乐皇帝自小和她亲近，几乎对她是有求必应，于是国库里的九枚洪武雕母钱，十二枚永乐雕母钱，就这么被她光明正大地搬回了公主府里。

方淼淼摇摇头，拒绝道：“无功不受禄。”

陆之南并未收回手，声音仿佛羽毛，轻柔地滑过：“天师出手救了我和部下的性命，理当感谢。”

方淼淼心下暗忖，本来只是为了寻回冰晶魄，没料到还碰上了洪武雕母钱，这一趟出门的收获可真不少。

陆之南凝视着她，只见两弯柳眉似蹙非蹙，一双剪水美瞳清清莹莹，眉梢眼角好似以工笔浓墨勾勒出来一般，清秀淡雅，却锐气凛然。

方淼淼沉默着不说话，陆之南以为她还是不愿收，可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想了想，便又道：“在下家中，还有数枚洪武和永乐雕母钱，有劳天师辛苦，超度了这些女鬼，待回到金陵，在下给你一并送去，作为谢礼。”

陆之南从来大方，何况含山长公主的私库里，华光耀眼，实在有太多的好东西了，宝物也须有缘人，才能真正地懂得去欣赏它。

方淼淼杏眼圆睁，问：“还有数枚？”

陆之南点点头，道：“是。”

当下，方淼淼再不犹豫了，立时拿过陆之南手里的雕母钱，塞进腰间佩囊里，应道：“好吧，我超度她们。”

鬼女们怔了怔，先是不敢相信，随后一阵欢呼，兴奋得就连灵魂也不稳，摇晃起来。

方淼淼等女鬼们稍微平静下来，才又说道：“事先声明，我只能超度了你们身上的血债冤孽，并将你们送入地府，但罪责难免，你们还是得接受地府的判决。”

鬼女们如哭如诉：“多谢天师大人，能够超度了血债冤孽，就无需在忘川河沉沦千年万年，已是我们莫大的福分。”

“喂，方天师，既然谈妥了，就先把我给放了吧。”

燕隼精吆喝着道。

方淼淼也不怕她使坏，手诀一捏，便将捆着燕隼精的银鞭收回，燕隼精活动活动了僵硬的手脚，嘴里不满地咕哝了几句，只听方淼淼吩咐道：“燕隼精，先将冰晶魄还我，然后再把这兰若寺拆了，这里阴气太重，还是毁了的好。”

燕隼精翻了个白眼，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小盒，扔给方淼淼：“喏，你的冰晶魄。”

她没好气地继续道：“我说方天师，你能不能别总是燕隼精来，燕隼精去的，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妖精似的。我有名字，我叫青鸢。还有，我以前已经试过了，这兰若寺，拆不了。”

气氛缓和下来，人的心情也松弛了，青鸢的抱怨，让刘诚“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陆之南眉眼舒展，笑容暖暖，向青鸢道：“你别多心，刘诚他没有恶意。”

青鸢瞪了刘诚一眼，冷哼一声，不理会他。

黑色小盒刚一入手，方淼淼便感觉到了一股纯正的水之精气，这一回青鸢倒是很爽快，没有半点拖拉。

方淼淼道：“青鸢，当初因为女鬼们的一魂被封在墙壁里，与其他魂魄共生共灭，所以兰若寺困住了她们，既出不去，又无法拆除。如今我已经将这一魂抽出，兰若寺与普通的寺庙没什么两样了。”

青鸢若有所思：“方天师，既然将这一魂抽出，还有可能补还给她们么？魂魄不齐的话，下辈子投胎，只怕不会是健全人。”

方淼淼轻声道：“这一魂已经被炼制过了，无法补全。”

青鸢想了想，便明白了墙壁上析出的那一条条黑线，正是女鬼们被炼化的一魂。她神色冷然，道：“好狠毒，为达目的，竟谋害了这么多无辜的人。”

方淼淼望向青鸢，正色道：“那南山大王，看来已在此处盘桓多年。杀人炼尸，凝结阴气鬼煞，走的应该是苗疆一派的邪术，他是人，是妖，还是鬼？”

青鸢沉吟了片刻，道：“不是妖，我感觉不到他身上有同类的气息。至于是人是鬼，我不能确定，当时他也召唤出来凝阴鬼煞，而且比女鬼们的更为强大，最终我是用了毕方青铜铃才把他给打跑的。”

“毕方青铜铃？”

这可是一件传说中的神器，青铜铃在太上老君的八卦炉里炼成，其上煅烧了三根毕方神鸟的羽毛，使得青铜铃摇动时，铃声不仅能够地动山摇，震慑邪魅，还能够喷发出三味真火。

青鸢一个不过三百年道行的小妖，身上怎会有毕方青铜铃这样的宝物？

迎上方淼淼探究的双眸，青鸢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她轻咳一声，似乎在掩饰着什么。

“嗨，不说这些了，拆兰若寺，我先去拆兰若寺。”

青鸢像是一支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轻身跃上半空，双掌合拢，掌心甩出一团白光，白光包裹着兰若寺，只听“轰隆”几声巨响，兰若寺的房舍廊柱不断崩裂，摇摇欲坠，不多时便轰然倒塌。

四下里残垣败瓦，烟尘滚滚，幸而方淼淼早有准备，捏了一个金光诀，一道半圆形的光弧将飞散的砖石尘土都挡在了外头。

夜色如水。

女鬼们相互手牵着手，迎着晚风，透过婆娑的树叶，遥遥望向天边闪烁的星子。淡淡的魂影，豆大的泪珠却实实在在地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印下一片片金色的斑驳。

青鸢见状，倒吸了一口凉气。

“金鬼泪，方天师，这可是大功德啊。”

鬼魂是没有眼泪的，但凡事都有例外。当鬼魂心中的感激，信仰，怨气又或是冤屈强大到能让天地感应之时，便会流下金色的泪水。而此时的鬼魂已与天地融为一体，超度这些鬼魂的人，就能得到天地间赐予的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