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怎么回事?”沈勋大吃一惊,连忙问。不等回答,又问道:“现在人在何处?”
那小厮连忙安抚:“东家且安心,路上正好碰到那位神医李大夫,人如今已经被安置好了。李小少爷只是受了些皮肉伤,过些日子,也就好了。”
沈勋这才放下一半的心,连忙来问详细的情况。
那小厮将那边送过来的消息都说了,就见沈勋皱紧了眉,神情当中有一丝迷惑不解,尽管还有些担忧,却已经变得极淡了。
等到他回去,小心地组织了言辞将这件事对李婉说了,李婉的一颗心都揪了起来,连忙问更多的消息。
沈勋拍着她的手道:“既然送信的人说并无大碍,想必伤情不会很重。何况师叔也在那里,就算是有事,也会给救了回来。”
李婉点头,脸上依旧难掩关切:“你说得不错。我只是……有些担忧罢了。不知道爹娘有没有受伤。”
沈勋连忙安抚着说没事,好容易才让李婉睡了过去。
在焦心中过了几日,李老爷和李夫人就带着那个叫做李敏的孩子入了京,很快就秘密地到了沈勋府上。
等到见了人,发现确实并没有重伤之后,李婉才放下了一颗心,抱着李夫人撒了一会儿娇。
李夫人见了,只是拍着她的背,嗔怪道:“都多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李婉将头埋在她肩窝,并没有回答。
一行人坐下来之后,方才细细地问起那一日的状况。沈勋这边也已经有人去调查,却也还想听一听这边的具体状况。
李老爷这次被吓得不轻,感觉病情都因此似乎更严重了些。听到李婉问起,脸上难掩怒气。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人马,就跟疯子似的。”这样说了一句,李老爷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剩下的事情都交给了跟过来的护卫来细细描述。
沈勋和李婉皱着眉听着那护卫的说法,竟然也没有多少可以透露的信息。
那帮人似乎目标非常明确,最开始的目的是想要将李家夫妻和李敏带走,后来发现没法将护卫杀光,目标就变成了将三人杀死。
李家夫妻都小心地被护着所以不曾出事,李敏却是因为好奇心强而探头出去看,结果被人一把镖飞过来正好扎在了肩窝上。
若不是当时跟着的李师叔应付小心,现在半只胳膊只怕都已经废了。
李婉听了,不由得怜爱地将李敏搂在怀中,点着他的鼻子道:“小家伙,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不听大人的话,非要看热闹了。”
李敏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摸着头,露出笑脸来:“姑姑说得是,以后不敢了。”
虽然他受了伤,但是并没有因此而变得畏首畏尾,整个人依旧是那副聪明活泼的模样,这让李婉越发对他关切起来。
事情说完了,也得到了李夫人和李老爷的确认之后,护卫首领忽然压低声音的,对沈勋说了句什么。
沈勋的目光一凝,对着他摆了摆手,让他下去了。
李婉看着沈勋,问道:“可是其中有什么不对?”
沈勋似乎正在走神,被她叫了一声方才回过神来,道:“有一个猜测,只是要仔细探查探查才能确认。”李婉见他神情不快,也就识趣地不曾多问,顺带着也岔开了话题,让李家夫妻将注意力转开了。
等到夫妻两人独处的时候,李婉才重新问起这件事。
沈勋苦笑道:“那护卫告诉我,这件事很有可能是你我连累了岳父岳母。”李婉吃了一惊,就听沈勋说,“他说,那批人最后不得不撤走的时候,似乎隐约提起,是为了威胁我,让我要求陛下放弃整治勋贵的想法,才有了这么一出。”
李婉紧紧地皱起了眉,她明白沈勋的意思,只怕是有人看中了自己和沈勋在余陶面前的地位,方才有了这么一出。
她咬着唇,道:“也就是说,事情很有可能是那些反叛的叛军所为?”
沈勋点了点头。
有了这样的结论,两个人一时之间相视无语。
这样算下来,李敏却是有些无妄之灾。若不是沈勋和李婉这些年有些太过受宠,今日也不会有这样一出。
李婉眯了眯眼,遮住眼中泄露出来的情绪,脸上渐渐浮上笑容:“真是愚蠢。一个国家的大事,怎么会因为这些小事而改变。”
停了一停,她问:“那些人,是怎么猜到你我和敏儿之间的关系的?”
“我的庄子里有那么多人,难不成他们每一个都要去试探一遍?”
沈勋也想起了这个问题,不由得同样危险地眯了眯眼,然后冷笑道:“看起来下人当中要好好清洗一遍了。”
这一清洗,就清洗出来一个出乎意料的人,让李婉自己都忍不住大吃一惊。
李家的下人因为有过一次动乱,所以如今家生子这种存在还不多,多的是从外头采买回来的,甚至中间有部分官奴。
而这件事,就是其中一个官奴闹出来的。
偏巧,那个人还是李婉的熟人——曾经的郡主石蓉。
听到这个名字,李婉自己都忍不住吃了一惊,问道:“这石蓉,是如何到了我的庄子上的?”过来回禀消息的管事忍住心中的不安,答道:“前几年庄子上前缺人手,又采买不到合格的下人,所以去买了一批官奴。但是,当时采买时,并无石蓉此人。”
那管事的恭敬地将账册递上来,说:“照当时的记录,采买的官奴里,确实有曾经在石家做过活的下人,但是并不曾包括那些石家的主子。”
李婉也懒得再看,点了点头,道:“这是官府的问题,不是你们出了错。但是让庄子中的人和外人勾结起来,送了庄子里的消息出去,你们还不曾察觉,就是你们的错了。”
她看着那管事的额头密密地冒出汗珠来,在心中一叹:“你们自己去找老夫人和老太爷请罪吧。看他们怎么发落你,你就受着了。”
管事的答应了,小心谨慎地退了出去。
最后,那石蓉被随口找了个罪名,送到官府里,很快就被打了板子,回去又不曾有人照料,没过多长时间就去了。
这边李婉却因为石蓉而想起了舒瑜,才恍然好久自己都不曾关注过舒瑜和钟家的消息了。
沈勋听了她的问题,笑道:“怎么忽地想起那边来。钟家如今有了东山再起之势,只是钟皓如今也小心谨慎了,断然不肯让旁人捉到自己的把柄,那舒瑜,自然也没可能跟着他。不说别的,就连公主那一关都过不去。”
李婉好奇地追问了一句:“那她如今……"
沈勋不屑地答道:“被休弃出门的妇人,又没有旁的人撑腰,娘家也不肯认她,如今也好不到哪里去。你若是想知道,我找人细细地打听了再来回你?”
李婉连忙摆了摆手:“只是好奇罢了,并不是非要知道不可。”这样说着,她心中却微微一笑。
当初在钟皓的后院斗得你生我死的两个女人,如今一个人都没有嫁给钟皓,也不知道是钟皓的幸运还是不幸。
沈勋若是知道了她的想法,只怕少不得敲敲她的头,道自然是幸运,后宅中有那样居心叵测的妇人,实在是算不上好事。
联想到这么多年来,沈勋身边也只有自己一个,李婉心中有了轻轻的甜蜜。
这辈子,自己最幸运的,只怕就是遇到沈勋了。
虽然如今的沈勋和上辈子那个在南疆一手遮天的人物大为不同,但是,这样的改变,李婉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她将这些事抛到一边,站起来准备去见自家的几个小儿女。
李夫人正抱着沈璃说着事,见到李婉过来,脸上依旧笑呵呵的:“怎么过来了?你今儿的事情都忙完了?”
李婉随口答了,沈璃就小心地蹭了过来,坐到李婉膝盖上:“娘,表哥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呢?”她脸上有不容错看的关切。
就算每天都这样被问一句,李婉依旧贴了贴她的脸颊,才答道:“还要再过上十天半月的。”
沈璃小大人似地叹气:“唉,表哥要快点好起来。要不然,都不能陪着小璃玩。娘说表哥在这边要住上三个月,要是表哥养伤就要一个月就太难过了。”
李婉停了,不由得会心而笑,亲了亲她,倒是让李夫人被吓了一跳:“你看孩子的脸都被你亲红了,你这孩子,真是莽撞……”
说着就接了沈璃过去,上看下看的。沈璃反而不以为意,反过来还安慰着李夫人,说自己没事,娘亲总是这样的。
让李夫人又给了李婉两个漂亮的白眼。
三人正亲亲热热地说着事,丫鬟进门来,小心地对着李婉的耳朵说:“夫人,方才老爷派人过来说,前线有消息送过来。”
李婉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看向李夫人,含笑找了个借口告辞。
李夫人正和沈璃亲亲热热地玩着,闻言也没说什么,挥手就让她出去了。
李婉回到自己院子里等了一阵,沈勋在一阵风似地过来了,见到李婉,他脸上浮上笑容,过来亲了她一口,贴着她的耳朵道:“你知道不,今儿沈家做了件大事。”
李婉挑眉,配合地问了一句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勋脸上的喜色都遮不住,笑道:“自然是好事。”他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也知道的,那些叛乱的家伙,家里的家底都被放在了海外,所以如今才敢肆无忌惮。前些日子,父亲派人抄了他们的老底。”
李婉吃了一惊,成国公这一招,实在是釜底抽薪之计。沈勋站了起来,一边叫着丫鬟过来,一边道:“我进宫去面见陛下,你且安心在家。”
李婉站起来,等着丫鬟将衣服捧过来,帮着他换了衣服,目送他出去了。
回到房间里,李婉就开始想这件事会给沈家带来什么利弊,到最后却又笑着摇了摇头。这件事自有沈勋和成国公去思考,自己不必想太多。
只是转念想到如今沈家在海上也算是雄霸一方的存在,李婉唇边也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这样狠厉决绝的成国公,也确实是能够做出这番事业的人。
沈勋入宫和余陶交谈过之后,朝廷的军队动作忽地就大了起来。原本只是防守为主,如今却变得大开大合,主动出击了。
那些没了后路,又被这样凶狠地追杀的军队,加上那些军队中原本就有的那些忠于朝廷却不得不踏上贼船的下层军官的鼓动,那些人很快就溃散了。
在持续了三个月之后,这样一场叛乱终于宣告失败。
这样一场叛乱是那些勋贵们最后反抗的力量,因为自从那一次之后,新兴的勋贵们也不再被朝廷允许保存那些力量了。
新封赏的贵族依旧可以在自己的地盘上只手遮天,但是,却没有了保持军队的权力。
余陶将所有的军队都牢牢地握在了自己手中。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将军,”沈勋这样淡淡地总结着,叹道:“当初皇家海军的那个培训中心,如今总算是看出用处来了。”
李婉含笑附和了一句,目光移向远方。
这一场叛乱最终受害的只有部分沿海的地方,内陆居然是丝毫不乱。想要趁火打劫的北宁吃了个大苦头,将自己多年积攒下来的军队折损了大半。
就连带兵的将领,都被齐国俘虏了。
李婉忍不住猜想,这样的事情,到底是李牧言要葬送北宁的军队,又或者是那个叫做陆明的孩子太过莽撞?
但是无论如何,这样一场交战,让北宁再也没有了反抗的力量。
只怕过不了多少年,就会完完全全地被南齐吞并。
叛乱带来的,不仅仅是如此。
还有另一件事,也让李婉关注了一阵子。叛乱的带头人,是皇后许珍的娘家,镇国公一家。
如今叛乱失败,镇国公也被拿下,也不知道许珍会不会受到影响。
等到朝堂之上的争论有了结果之后,李婉才松了一口气。镇国公自然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但是许珍的皇后之位,也并不曾受到影响。
只是日后宫中只怕更多的是几方势力争雄,许珍的日子不会有现在这样好过了。
这样想着,李婉在心中又是轻声一叹。
日子不好过的,不只是许珍,北宁这边,陆明的日子也极为不好过。
他的坚持,让朝中大臣都非常清楚,那一场战事,并不是监国的意思,而是这个年幼的皇帝的意思。
如今失败了,陆明觉得,上朝的时候,大臣们看过来的目光都带着刀,让他觉得皮肤一阵又一阵的刺痛。
他坐立不安,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一个能做好皇帝的人。
李牧言将他的纠结看在眼中,并没有多劝阻的心思。
这个北宁的皇位,他并不在乎。只是陆明想要,所以才如今一直坚持着罢了。如果哪一天陆明说不想要了,李牧言也就反手将这个皇位送出去,给陆明换一辈子的富贵荣华罢了。
何况,他对陆明一直一来都表现得不是特别亲密,如今自然不可能上赶着去给劝说陆明了。
除非,他自己主动询问李牧言。
但是他没有。
小皇帝陆明身边的人当中,有些人一直对李牧言有着中种种怨言。若不是如今的陆明还需要在李牧言的扶持下才能站稳脚跟,只怕他们早就教唆着让陆明将李牧言拿下了。
李牧言将那些人都看在眼中,却并不放在心中。
若是陆明被这样的人挑唆了,自己贴上去也没什么意思。自己并不是只有他这一个儿子的。
如今两个人的关系不冷不淡,倒是刚刚好。
既然陆明不主动求问,李牧言也就没有帮他开解心事,只是看着他一日一日地变得越来越沉默。
只是到了某次,听着手下人的报告,说那几个一直以来对李牧言颇为不敬的人教唆着让陆明将事情都推到李牧言身上,顺理成章地将李牧言手中监国的权力拿回来的时候,李牧言兴致盎然地挑了挑眉:“哦?他们终于动了心思,不能满足接着皇帝的名义作威作福的力量了?”
这样一句话让底下的人不敢回答是,深深地低下了头去。
“一群白痴。”李牧言这样做了注解,“就算皇帝自己亲政又如何,这个国家,可不是他们手上的泥,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最后捏坏了,再让陆明来承担责任。”
李牧言的语气有些寂寥:“原本想着有这么几个人打发时间也不显得无趣,但是如今,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就留不得了。”
手下人终于找到可以接口的地方,连忙答应着。
李牧言温柔一笑:“让他们死个明白。”
手下人恭敬地答应了。
宫中死了几个人的事情算不上大事,但是陆明却直觉得背心一阵一阵的寒意袭来。
死的都是自己的亲信,父亲的意思,是在警告自己吗?他这样想着,脑海中渐渐被怒火侵占,最后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怨怼感来。
他莽撞地冲了出去,跑到了李牧言的面前,对着他大喊,将着这些年心中的怨气都发泄了出来。
李牧言制止了要上前去劝阻陆明的宫人,含笑看着陆明不停地说着自己的心事。
然后,在他的示意下,宫人们都退出,将这个空间留给了父子二人。
等到陆明终于说完,李牧言看着站在下首,昂着头看着自己的陆明,脸上的表情不变,依旧是那副让人察觉不到心意的笑脸:“你的意思,是我苛责了你,这么多年,我都是不该存在的吗?”
陆明畏缩了一下。
李牧言畅快地笑起来,走下来,站到陆明身边,拍了拍他的头:“你若是这样想,那么,我就让你亲政罢了。那时候,也是我离开的时候。”
他满意地看到陆明眼中浮现出慌乱,下意识地想要说些什么。不过,他没有给陆明这个机会,接着说道:“有些事,你也该自己做出判断了。”
他的笑容变得淡了些,目光看向远方:“我十岁的时候,可比你现在要聪明。”
陆明张了张嘴,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其实陆明心底也还是有些朦胧的判断的。他自己也清楚,李牧言作为一个父亲也许算不上合格,但是作为一个监国,却实在是合格得不能再合格了。
他从未阻拦过自己行驶皇帝的权力,也很是认真地教导着自己如何去做一个皇帝。
一点一点地教导,一点一点地放手。
如果按照李牧言的手腕来看,大概用不了多长时间,整个朝政就会完全归还到自己手中,那时候,自己也已经有了足够的经验了。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作为父亲的他,看向自己的时候,眼中没有一点温柔。
李牧言不曾想到过陆明这样复杂的心思,他只是看着说不出话来的陆明,放柔了声音:“皇帝可曾想清楚了?”
陆明回过神,有一刹那的愣神。
他抬起头,神色复杂难明:“父亲,如果,若你是皇帝,会把这个国家带到什么样的方向去?”
李牧言轻声答道:“我不是皇帝。”
陆明抿了抿唇:“只是一个假设。”李牧言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说:“不生气了?居然问起了这个问题。”
陆明似乎是要笑,又似乎什么表情都没有,最终他的脸扭曲了一下,然后:“方才,是我错了,父亲。”他低下了头,“我知道的,天底下若是有人不会害我。也只剩父亲了。”
李牧言眼中浮现出明显的诧异来。
他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心中滋味复杂,最后定格为一笑:“是吗?”
他坐下来,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一起坐吧,我们父子,也有好长时间不曾仔细说过话了。”
陆明抬头看了看他,顺从地坐了过去。
然后,他轻声道:“我做错了很多事,父亲,不要怪我。”李牧言看着他,不知道为何有一种想笑的冲动。
这样认错的态度,实在是,和陆芷没有什么区别。
坚决地承认错误,但是,从来不改。日后想要做什么,依旧是我行我素。所谓的认错,根本就不是真的意识到了自己犯了什么错,只不过,是要得到谅解而已。
于是,李牧言就真的笑了出来。
陆明惊讶地睁大眼,看着李牧言,不解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笑了出来。
李牧言察觉到了他的疑惑,却半点都没有解惑的意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等到笑完了,他才拍了拍陆明的头,道:“你想问什么?”
陆明定定地看着他,终于问出了自己一直盘旋于心的那个问题。
“母皇还在的时候,父亲你真的叛乱过,所以才一直被关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