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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清棠没有疏远程湛兮, 只是不再和以前一样毫无界限。还是会牵手,只是不再十指相扣。还是会睡在她家,只是不再肆无忌惮地钻进她怀里撒娇;还是会拥抱, 但只是朋友间的正常亲近。

如果没有之前那一段,长大了以后的默默和程湛兮,应该就是这样相处了。

郁清棠决定的回到最初的“最初”里, 依旧有程湛兮的存在。她贯彻她的过去与现在,甚至是遥远的将来。穷此一生,她都不可能忘记她了。

她永远在她心上, 只是连同最珍贵的感情被一起封闭。

周五放学,程湛兮送郁清棠去公交站牌, 郁清棠坐在车里向她挥手, 她也向郁清棠挥挥手, 笑容得体,目送她远去。

郁清棠把手里的包放在膝盖上, 在颠簸摇晃的公交车上闭上了眼睛。

半途上来个老太太,她起身让座, 握住了从上面吊下来的拉环。

“芳华路到了, 开门请当心, 下车请走好。”

刹车片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郁清棠调整左肩的挎包背带,从后门下车。

冬天天黑得早, 郁清棠回到家的时候月亮和星星都出来了。

阿姨准备好了可口的饭菜, 郁清棠放下包,洗过手便坐上了桌。

方文姣席上问起程湛兮,这周过不过来玩,郁清棠伸向盘子的筷尖微不可察地顿了下, 淡道:“她有事要忙。”

方文姣问:“她不是体育老师吗?比你这个班主任还要忙?”

郁清棠不想多聊,低头吃饭,含混“嗯”了一声。

祖孙平时交流就这样,不亲热,方文姣便不再多言。

她和老先生对视一眼,外公眼神示意她先吃饭。

两周前,程湛兮到老两口家里来,和郁清棠疑似两情相悦,给老两口高兴的。祖孙再不像寻常人家的祖孙,那也是一家人,血脉相连的关系,他们当然希望郁清棠能够找个可靠的对象托付终身,程湛兮看起来是个不错的人选。

至于郁清棠身上那桩婚事,虽说是卫庭玉安排的,结婚对象肯定人品家世都过得去,但郁清棠压根没见过人家。她总是这样一副冷冷清清对凡事都不在意的样子,终身大事也是,现在又不是古代,好多夫妻结婚前都不见面。

如果能选一个她自己喜欢的,能疼爱她的,比寄希望于陌生人要好得多。至于婚事?如果郁清棠不同意,程湛兮那边多了解了解见见她的家人,也确定没问题,是个良人,他们会找卫庭玉说一说,反正没结婚,都有反悔的机会,就当卫庭玉给她的补偿。

晚饭后,外公和方文姣让郁清棠坐在客厅沙发,和她认真地说了这件事。

郁清棠神色平静道:“不用了,谢谢外公外婆。”

方文姣声音放轻:“你不是喜欢……”

郁清棠看着她,瞳仁乌黑深邃,不辨情绪。

方文姣张了张嘴,没能继续往下说。

外公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沉声道:“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做决定。”

郁清棠点头。

陪二老看了会儿电视,送他们回房睡觉,上二楼休息。

上周她没回来,再上一次进这个房间,还是和程湛兮一起,她只是呆了短短一天,便将这里变得充满她的气息。

郁清棠坐在椅子上,想到程湛兮在她怀里哭得稀里哗啦,嘴角浮现一丝笑。

她把椅子搬到程湛兮曾经坐的位置上,看向书桌,桌边隐约斜倚着一道修长的身影,随手翻阅她桌上的书,因为里面艰深的数学理论,眼皮上下打架,脑袋一点一点的,差点儿在桌边站着睡着。

她的床她睡过,这里的每一寸空间她都一步一步走过,房间里都是程湛兮的身影,笑着的,搞怪的,揶揄的,卖萌的,装可怜的,穿梭在郁清棠的周围。

郁清棠看着这些程湛兮,眸光一点一点地染上温柔笑意。

花开了会谢,人来了会走,凡拥有的都会成为镜花水月,黄粱梦醒。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但记忆可以。

她只需要这份记忆就可以了,别的不再奢求。

没有得到过就不会失去,这些“程湛兮”永永远远地属于她,谁都夺不走,包括程湛兮自己。

郁清棠侧躺在床上,怀里抱着被子,眼角的泪不断渗进枕头里,洇开一朵又一朵深色的花。

***

半城之隔的2102。

程湛兮解下腰间的围裙,看着面前不小心做多了的一桌子菜,拿来碗筷坐下,一口一口地吃着。

中途接到她妈妈的视频电话,程湛兮干脆接通了放在餐桌上。

程夫人:“这是哪位绝世美人在用餐?”

程湛兮放下筷子,双手捧脸道:“是你亲爱的女儿。”

程妈妈让她看看都有什么菜,程湛兮给她转了圈摄像头,程夫人道:“你把摄像头往对面照一照,桌底下再照一照,是不是藏什么人了?”

程湛兮都给她看了。

程夫人:“那你做这么多菜干吗?”

程湛兮叹气:“心情不好。”

程夫人:“一个人吃饭不是心情更不好?”

程湛兮再叹气:“是啊。”

程夫人:“乖女儿等会儿。”

五分钟后。

程家的餐桌上坐了一家三口,面前放着一大盘水果,远程陪吃,咔哧咔哧。

“妹妹你做的那个虾看起来味道不错。”

“为什么家里买的草莓比我买的大,看起来还甜?”

“你贺叔叔送的,自家院子里种的,天天往地里浇牛奶。”

“哈哈哈哈哈。”

“哈密瓜要不要?比之前的好吃。”

“要。”

“回头我让阿姨多买点儿。”程夫人问,“什么时候回家?”

程湛兮心算了下,说:“快放寒假了,还有十来天。”

“票买好了吗?还是家里给你安排专机?”

“我自己买机票就好,不用浪费钱。”

程夫人用纸巾按了按几乎没长皱纹的美人眼角,低泣道:“女儿长大了,都知道给家里省钱了。”

程湛兮笑道:“妈,这段你在我三岁那年就演过了。”

程夫人看向丈夫和儿子:“我演过吗?”

两位男士非常有求生欲地一起摇头:“没有,第一次。”

程湛兮道:“我记错了,上回演的不是这段。”

程夫人很满意。

大家都很开心,聊到最后,程夫人表达了一番希望程湛兮早点回家的诉求,程湛兮的晚饭在聊天中不知不觉吃完了,乖乖点头应是,并当场买了机票。

程湛兮本来想问一下喻见星提到的,为什么没有听到退婚的消息,反正快回家了,干脆回家再说。她妈妈最多敢设计让她和卫小姐偶遇,瞒着她和卫家订婚是不可能的,她一点也不担心这件事。

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对程湛兮来说更是如此,她拥有的爱太多太多,爱情从来都不能支配她的人生。和家人聊完视频,程湛兮的心情好了不少,她在日历上圈了回家的日子,心情既期待又复杂。

期待的当然是回家,复杂的是泗城的事还没有解决,郁清棠那里,她要是寒假就这样走了,恐怕会出现难以预料的变数。但她又不能一直待在郁清棠身边,她有她的家人、朋友和工作。

程湛兮把碗筷丢进洗碗机,洗干净手进了画室。

对着画布脑子空白了好一会儿,程湛兮才静下心,慢慢地沉浸到创作中。

出来后程湛兮滑开手机,11点的时候郁清棠对她说了句晚安,程湛兮进画室把刚画的一幅静物写生拍给她看,顺便提醒她上次在村子里给她画的肖像画颜料干了,周日回来可以到她家来拿。

睡前程湛兮电话骚扰了下喻见星。

“讲个笑话给我听。”

“你大半夜打电话给我就为了这?”

“心情不好。”

“好的,我找找。从前有一个秃子……”

……

程湛兮笑得脸疼,打了个哈欠,道:“困了。”

“好嘞,兮兮晚安。”

“晚安。”程湛兮把手机锁屏,放到床头柜,关了卧室的灯。

一挂电话她又不困了,闭着眼睛辗转反侧,一把拉高被子将自己的头盖住,折腾到凌晨三四点才睡着。

周六她睡到中午才醒,起来刷牙洗脸,懒得自己下厨就出门解决了午饭,下午背着画架去了附近的公园,找了个风景好的地方写生,过了平淡无奇的白天。

晚上和郁清棠通了电话,问问她在家干吗,郁清棠说看书备课,买菜做饭,答得简略,通话没超过三分钟。

翌日是周天,郁清棠本该同所有的休息日一样按部就班,在老城区待到傍晚,吃过晚饭后坐公交车回去。

程湛兮提前让专人做了油画装裱,摆在画室接近门口的位置,方便她拿出来交给郁清棠。

就在这天,意外发生了。

下午三点,程湛兮在客厅看电视,手机铃声响起来。

程湛兮随意瞟了眼来电显示,连忙把手里的芒果放下,接起来:“喂。”

郁清棠道:“程湛兮。”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对劲。

程湛兮:“我在,我在,你说。”

郁清棠坐在回程的出租车上,从接到消息起那刻就慌乱的心立刻静了下来,她握紧手机,低沉道:“向天游他们和人打群架,我在去派出所的路上。”

程湛兮瞳孔一缩。

什么?

“哪个派出所?”程湛兮把电视机关了,立即起身拿起门边挂着的大衣。

“新安派出所。”

程湛兮两只脚踩进鞋子里,推门而出:“你到哪儿了?”

关门的响动传进郁清棠的耳朵。

“刚过桥,大概还有半小时。”

“你别着急,我已经出门了,我离得近,我先过去看看。”程湛兮大步走进电梯,蹲下来把鞋穿好。

“好。”

“别怕。”程湛兮温柔安抚道。

“我没有怕。”郁清棠在那边低低地说。

“乖。”

“……嗯。”

程湛兮去了地下车库,把车开出来,朝派出所的方向驶去。

郁清棠握着手机,屏幕一直显示通话界面,没有挂断。程湛兮已经在开车了,她开车十分专注,郁清棠只能听得到对面通过蓝牙耳机传来的呼吸声,心情前所未有地安定。

程湛兮把车停在派出所门口,按住耳机说道:“我先进去,待会给你回电。”

“好。”

电话断了,郁清棠看了看外面倒退的街景,催促了句:“麻烦师傅再快一点。”

新安派出所大厅墙根处,抱头蹲了十来号人。靠左边的都是黑色短发,四个高个子,只有一个比较矮。靠右边的脑袋五颜六色,什么色儿都有,个子也参差不齐,纹身打耳钉,蹲在地上也掩不住痞气,嘴角衔着笑。

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沉着脸,在对他们进行口头教育。

程湛兮走进来,左右看了看,找到接待的警察问:“你好,这边是不是有人打群架,我是他们的老师。”

程湛兮被领到了墙根处,她双手抱臂,看着这几个低着头的一中男生。

向天游、郭放、赖新、吴鹏,还有一个吕剑。

几位男生头垂得更低了。

吴鹏等人还小声喊了句程老师,只有向天游一个字没说,头也不抬。

程湛兮鼓了两下掌,喜怒莫辨地道:“厉害啊,都会打群架了。”

看热闹的混混里有一位插嘴笑道:“是啊,他们可厉害了,和我们打得不相上下呢,不过还是稍微吃了点亏,我们多两个人。”

程湛兮看也不看他,冷冷道:“闭嘴,我让你说话了吗?”

她要不是老师,先把这帮混混臭骂一顿再说。

混混讨了个没趣,歪头朝几位小伙伴笑笑,用手抠着地面的瓷砖。

“向天游。”

“……”

程湛兮眯眼看他,声音里多了分冷意:“把脸给我抬起来。”

向天游慢慢抬起头,露出满脸的青紫伤痕。

“老师对不起。”

……

郁清棠从钱包里抽出一张整钞,没空等找零便推门下车,向不远处的派出所大门走去,步子越来越快,最后跑了起来。

郁清棠冲进大厅,看见程湛兮站在大厅右侧,身后站了一排男生,个个鼻青脸肿,衣服脏乱,为首的向天游伤得最重,一只眼睛肿得像馒头,只看得见眼缝,嘴角和脸颊都是乌青,一边嘴角还在不断往外渗血,不知道破了哪里。

郁清棠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眼圈渐渐红了。

她慢慢走了过来,靴跟踩在瓷砖地面,一步一步,沉重无比。

程湛兮看着她,派出所大厅其他民警也转过脸看着她。

她来到这群学生面前。

前两天他们还围在她的办公室,穿着干净整洁的蓝白校服,乖巧认真地写作业,还跟她保证说期末考试一定会进步,有的人还施展浑身解数哄她开心。现在因为打架斗殴,整齐划一地垂首站在派出所里,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你们……”郁清棠心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整个人被强烈的情绪冲击着,话一出口便已哽咽。

程湛兮及时伸臂搂过她,将她的脸按进自己颈窝里。

温热的眼泪很快打湿了程湛兮的肩膀。

郁清棠人生中唯二的两次眼泪都给了程湛兮,这是第三次。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泪水也隐忍无声,但向天游几人都看到了她压抑颤抖的双肩,顿时跟着红了眼眶。

他们真的做错了。

向天游捏紧了拳头,眼泪从眼缝流出来,他抬手抹去。

郁清棠死死咬住下唇,花了十几秒便克制住汹涌的眼泪,她吸了吸鼻子,转过来问道:“为什么打架?”

向天游原先想瞒着,一人做事一人当,刚刚程湛兮问他他也没说,现在看到郁清棠通红的眼睛,心里又酸又难过,老实交代道:“他们纠缠于舟。”

郁清棠没懂:“于舟怎么回事?”

向天游嘴角和里面都破了,一说话就疼,轻轻地嘶了声。

旁边吴鹏帮着解释:“于舟前两个月路过那几个职高混混身边,那个混混头目让于舟当他女朋友,于舟不同意,他们就一直跟着她。向哥这段时间每天早晚都送于舟上下学,就是怕她被那群人骚扰。”

程湛兮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她看向郁清棠,郁清棠眼里又起了水雾。

郁清棠掐住自己的指节,喉咙微哽:“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于舟也没有和她说?

这个吴鹏不知道,向天游亲自说道:“他们是外校的,我想您应该管不到那么多,而且你单独去找他们,我怕你有危险。还有,于舟不让我说,她不想给您和程老师添麻烦。”

添麻烦……

郁清棠心口起伏,眼中的雾气更明显了。

程湛兮握住了她的手,郁清棠指节用力扣住她的手背,青筋凸起。

郁清棠静静地平复了一会儿,深吸口气,问道:“他们人在哪儿?”

向天游:“啊?”

郁清棠盯着他,眼眸深处燃着两簇怒火,一字一顿地说:“那些人。”

向天游怔怔,往后指了指。

还在墙根蹲着呢。

程湛兮要扶郁清棠过去,郁清棠挥开她的手,示意自己能行。

她大步走过去,靴跟在地上踩出清脆的声响,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帮脑袋五颜六色的混混,疾言厉色道:“你们老师是谁?”

程湛兮神情错愕,走路抬起一半的脚直接顿在半空。

郭放愣愣地说:“郁老师突然好像一只炸开毛护崽的老母鸡啊。”

向天游也张大着嘴,闻言立刻踹了他一脚:“什么老母鸡,是老鹰!老鹰!”

郭放旧伤添新伤:“疼疼疼。”

赖新说:“我这只幼鹰觉得有点幸福,你看他们班都没有老师来,还是郁老师好,郁老师也没有骂我们。”

向天游勾勾唇角,边疼得龇牙咧嘴,边说:“废话。”他嘶了声,说,“以后都不准打架了。”

四个男生转头幽幽地看着他。

这次是谁撺掇他们出去打群架的?

向天游心虚道:“我说我。”

四个男生异口同声:“废话!”

向天游被喷了一脸唾沫,仍咧嘴笑起来,疼也笑得很开心。

老鹰在前面挡着,小崽子们在后面很安心。

程湛兮和学生们站在一块,没有上前,看着郁清棠护崽,不是,教育那帮混混。

十分钟后。

郁清棠要到了职高那位带头的混混的班主任号码。

“佟老师吗?”郁清棠声音冰冷,“我是一中高一七班的班主任,你的学生打了我的学生,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交代?他们几个人的名字分别是:许秋亮、王名轩、李强、王伟……”

职高的混混也是学生,学生的事就可以找老师找家长,找能管他们的大人。

程湛兮趁机在旁边教育一中的男生。

有时候孩子认为是天大的事,没办法解决,对大人来说却是件小事。他们是未成年人,遇到事情不要自己扛,学会向大人寻求援助。等将来他们长大了,也可以帮助那些弱小的未成年。

郭放、赖新、吴鹏、吕剑的家长都来了,各自把自家孩子领走,程湛兮挨个和他们解释了缘由,申明他们不是为了打架而打架,出发点是正义的,是为了保护同学。

“对对,我是他们老师,我姓程。”

“他们都是好孩子。”

绝大部分家长对老师都是比较尊重的,再看到自家孩子满身是伤,也是心疼得不行,两个妈妈当场就流下眼泪,赶紧带回去处理伤口去了。

只剩下向天游。

向天游的爸爸向康出差了,他现在没人管。

郁清棠带他去了附近的医院做身体检查,向天游顶着张猪头脸,不好意思地一个劲摆手,说不用不用,弄点云南白药喷一下就行了。郁清棠狠狠瞪了他一眼,向天游端脖缩肩,老老实实地上了程湛兮的车。

郁清棠坐在副驾驶,唇瓣紧抿,脸色奇差。

程湛兮手伸过去,覆在她的手背上。

郁清棠反手握住她,从她温暖的掌心汲取温度,脸上慢慢恢复了单薄的血色。

周末医院人多,程湛兮找了半天才找到停车位,向天游全程安静如鸡,一个字儿没敢说,郁清棠的眼神太可怕了。那种可怕不是指让他产生恐惧的可怕,而是掺杂着愤怒、责备、怜爱、伤心的复杂情绪。

所谓爱之深,责之切。

向天游能感觉到,所以想尽可能亡羊补牢,表现得好一点,不要惹她生气。

郁清棠去挂号。

程湛兮陪向天游在椅子上坐着,跷起腿道:“向哥,采访一下,你现在什么感受?”

向天游沉痛道:“当事人现在的感觉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程湛兮:“真心的吗?”

向天游:“真心的,比真金还真。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希望不打架的期限是一万年。”

程湛兮看了眼郁清棠在队伍里的背影,心情说不出的复杂:“我还是第一次见她哭。”

竟然是为了这群小兔崽子!

向天游抬手蹭了蹭鼻子,碰到伤口嗷的一声痛叫,他吁了两口气,方道:“真的吗?”

突然觉得有点难过,又有点自豪是怎么回事?

程湛兮依旧望着那道清瘦背影,在人群里那样脆弱,仿佛一吹就倒,又那样坚强,挺拔如青竹。

“不过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程湛兮笑了笑。

郁清棠想重新封闭自己,但今时不同往日,花谢了会化作春泥,人来过就会留下痕迹,她曾经握着郁清棠的手,合力在她的心中种下了火种。

就是这群她真心相待,也回报以真心的学生。

他们赤诚、热忱、单纯、毫无杂质,威力好比五十个程湛兮。

她无法拒绝他们的花,她会为了他们哭,这颗火种迎风便涨,星火燎原只是时间的问题。

她永远也关不上那扇门了。

程湛兮笑起来。

她偏头看到向天游也在笑,顿时牙痒痒,上下逡巡他一圈,在他没受伤的左手手背抽了一下。

向天游嗷一嗓子:“你打我干吗?”

程湛兮冷笑:“我乐意!光郁老师生气,我还没生你的气呢!”

向天游把右手也伸出来,手背通红——揍人揍的。

程湛兮没好气:“撒开。”

向天游腆着脸笑。

不一会儿,程湛兮也被逗笑了。

郁清棠从远处走过来,看到的便是师生二人有说有笑的样子。而程、向二人见到她,皆老鼠见了猫似的,夹起了尾巴做人。

——盛怒的郁清棠惹不起啊。

郁清棠看了程湛兮一眼,程湛兮起身站到她身后,朝向天游扮了个鬼脸。

向天游目光一直盯着她身后,还朝郁清棠使眼色。

郁清棠回头看程湛兮,程湛兮一秒端庄乖巧,抿出无害的笑。

向天游:“……”

郁清棠唇角微不可察地上翘,转回来面对向天游时立时绷住,冷声道:“跟我去看医生。”

向天游低头,在线卑微:“来了。”

程湛兮:“扑哧。”

郁清棠清了清嗓子。

程湛兮很小媳妇儿地捏住郁清棠大衣的衣角,跟在她后面。

同样在后面的向天游看着她睁大了眼睛——要不要脸了还?

程湛兮挑眉:羡慕吗?

向天游:“……”羡慕。

但他比郁清棠高一个头,还是大小伙,豁不出去那张嫩脸。

三人从医院出来已经天黑了,向天游受的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少年皮厚底子强,上点药,过上十天半个月就能全好了。

向天游之前的衣服好几道布条条,不能穿了,去商场里临时买了一身。十五六岁的少年身材挺拔,还有点小肌肉,短发柔软乌黑,穿上白色的休闲服,站在试衣镜前,店里不少店员和顾客都暗暗投过来欣赏的目光。

向天游转了过来,人身上长了个猪脸。

店员&顾客:“!!!”

“啊!”一位女顾客吓得向后退了两三步,被身旁的女伴扶住。

向天游乌青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连忙用手去挡。

程湛兮说:“别挡了,待会儿吃饭你也挡吗?打架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毁容呢?”

向天游嘴巴藏在手后面,闷闷地说:“我知道错了。”

程湛兮:“知错就把手放下,大丈夫敢作敢为,做了就要承担后果。”

向天游听话地把手放了下来。

正对面却是一台举起的手机。

手机?

向天游嘴巴微张。

咔嚓——

程湛兮拍下了猪头脸正面大特写。

向天游差点儿跺脚:“程老师!你怎么这样?”

程湛兮:“哈哈哈哈哈。”她晃了晃手机,说,“留个纪念。”

向天游其实没有很生气,哥们间留个丑照算什么,他再一看郁清棠,郁清棠眉眼弯弯,分明也在笑话他。

向天游:“……”

算了,她们俩开心就好。

向天游被两位老师带着吃了晚饭,程湛兮手机里的丑照删掉了,她拍着玩玩,没想真存下来,要存也要等向天游伤好了,拍张帅照,赏心悦目。

之后程湛兮送向天游回了家,再驱车回到名门公馆。

电梯里的气氛有点儿微妙。

程湛兮余光看郁清棠,郁清棠低头看地面。

叮——

21楼到了。

两人前后出去,面对面站在电梯口。

郁清棠轻轻地呼了一口气,看着程湛兮,目光真诚道:“今天的事,麻烦程老师了。”

程湛兮摆手笑道:“举手之劳。”

郁清棠:“我……”

程湛兮耐心地等了一会儿,郁清棠仍没有说出下文。

她换了一个字迟疑:“嗯……”

程湛兮忍俊不禁,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不知道说什么就以后再说,不着急。”

郁清棠沉默了一会儿,回了个单字:“嗯……”

程湛兮嘴角噙笑:“睡觉去吧,晚安。”

郁清棠慢慢点一下头,声音有点儿软地回:“嗯。”

这次分开没有沦为公式化的拥抱,但程湛兮却觉得她离郁清棠的心比拥抱时更近。

程湛兮走到门口,说:“对了。”

郁清棠立刻回头。

程湛兮:“你在这等我一会,我把画拿给你。”

程湛兮动作很快,郁清棠只听到脚步声匆匆去,匆匆回,她手里便抱了一幅油画出来。

郁清棠接过来,咬唇小声说:“谢谢。”

“晚安。”

“晚安。”

两道大门前后轻轻带上。

郁清棠抱着画,背抵在门后,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

一夜好风吹。

周一上午。

高一年级组办公室噤若寒蝉。

郁清棠办公桌前站着穿蓝白校服的向天游,向天游头垂得很低。

郁清棠指尖掐着自己的眉心,太阳穴一跳一跳。

“郁老师……”向天游低声道,眼圈微红。

郁清棠柔声安抚:“别怕,会有办法的。”

向天游哽咽着嗯了声。

派出所口头批评教育完,学校的处分刚刚开始。在一中,打架斗殴属于情节极其严重的违纪行为,郭放、吴鹏等人均记大过一次,而带头打群架的向天游,学校的处分是直接开除。

砰的一声,办公室门被大力踹开。

向天游的爸爸向康脸色铁青,大步走了过来,一脚重重踹在向天游身上。

向天游被踹得身体向旁跌飞出去,撞在大半米开外的实木办公桌,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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