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原本有意施展体内的“疗愈之力”，为虎御前治疗。

但虎御前淡然拒绝：“余身为未亡人，本就无甚生念，何必浪费您的力量呢？”

流云摇摇头表示坚持：“救死扶伤之事，怎么能说浪费？请恕冒犯了。”

说完他轻轻握住对方手腕，将“疗愈之力”传递过去。

瞬间虎御前身上两处伤口血流减少，渐渐有了愈合的迹象。

宫部善祥坊在旁边见了，小声抱怨说：“原来佐佐木大人有这一手，上次怎么不替贫僧治疗一下呢……”

流云没好气瞪了一眼说：“那日你这和尚，时不时就要发狂，治好了你又来胡乱攻击吗？”

宫部善祥坊缩了缩脑袋一脸委屈的默然不语。

再转过头来看，流云骤然大惊。

虎御前身上本已开始愈合的伤口，不知为何又迸裂开来，血流如注。

流云输出的“疗愈之力”，如石沉大海，只激发了一点波纹，就渐渐没效果了。

竹中重治走近两步，仔细看了几眼，面色凝重起来，轻声道：“这伤口，是特意精制的破魔武器所创……依鄙人所知，当需设下法阵，施术七日，先卸除了‘破魔’的特性，方可治愈。”

流云皱眉道：“那就不能等了，赶紧行动吧！”

虎御前闻言，面露出惨然的微笑，轻轻摇头，说：“多谢各位襄助。然而余早就厌倦此生了，若非天性不容自戕，四百年前已随先夫而去。今日若死于破魔师之手，亦无怨念。方才如果不是为了照料附近的孩子们，余根本不会抵抗，由他们下手便是。”

她所说的“孩子们”，指的是旁边那几个没有智慧，青面獠牙的小妖怪。

流云立即劝道：“岂可如此？如果您的夫君泉下有知，也不会想看到殉死的局面吧？”

虎御前听了这话，仍是勉强微笑，并不回答，反而伸手左右一指，对流云说：“佐佐木大人，虽然只见过几面，余却觉得您可算是知己了。旁边这些孩子，全是因为余的妖气偶尔溢出，才降生于世的，绝无寻常妖怪的恶心肠。日后请让这些孩子跟着您吧，余会教他们听佐佐木大人的话……”

听了这托孤一般的言辞，流云便无言以对了。

显然虎御前决意已下，了无他念，非外人用言语可以动摇的。

一心求死的人——或者妖怪，却该如何救得了？

“善哉，善哉……”这时候宫部善祥坊念了一句佛偈，忽然摆出宝相庄严的模样：“虎御前夫人如此通透明达，依据本门经义，贫僧是不该劝的了。”

竹中重治轻叹一声，躬身说道：“虎御前夫人，您的决定，鄙人本无任何立场去干涉。然而现在横山城有位无辜妇人，与您神魂牵连缠绕，若是您就此逝去，她恐怕也要不幸奔赴黄泉三途川。鄙人恳请您考虑此处关节。”

虎御前闻言稍稍愕然，瞬间反应过来，伸手掩着嘴轻呼道：“啊！原来如此，余竟然没想到宁宁夫人的处境。”她又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微微叹息，颔首道：“如此说来，理应先了解这份因缘。那么请让余随诸君一道前往横山城。”

流云一行人总算松了口气。

看上去，宁宁应该可以无碍，虎御前的死志大概也会姑且打消。

宁宁虽然跟他们并无直接的关系，但毕竟是一位极有亲和力的夫人，人望比木下藤吉郎还要高上几分，听说她出了事，横山城整个上上下下都是极为担忧的。

……

靠着竹中重治召唤出的式神做座驾，众人赶往横山城。

流云仍是尽力为虎御前疗伤一番，虽然只是治标不治本，仍未能阻止伤口恶化，但好歹总比标也不治要强。

几个青面獠牙的小妖怪似乎十分关系，始终紧紧跟着。

虎御前拜托流云照顾一下这群“孩子”，怕他们落在外面，被人轻易打杀了。

但竹中重治身上带的法器也是有限，一时召唤不出更多式神。

流云便一手捉两三个，将那些青面獠牙的小妖怪抓起来搁在草马上。

这群妖怪虽然不会说话，却似乎听懂了虎御前的吩咐，此时已将流云视作族长、头目一般地位，老老实实没有乱动。

反正他们只是山猴子的大小而已，倒也不占地方。

虎御前见了这才放心下来。

这时候，木下藤吉郎大概还在前线与浅井军交战，一时半会抽不出身。

约半个时辰后，来到了横山城下。

现在是城主的弟弟木下小一郎带着剩余士兵在把守着。

来不及打招呼，竹中重治、宫部善祥坊扶着虎御前，流云带着几个小妖怪，匆匆进了本丸。

此时宁宁夫人已经昏迷了不断时间，脸色有些灰暗干枯，看上去不太美妙。

虎御前挣扎站了起来，不顾自己伤口的持续流血，上前握住宁宁的手腕，苦笑道：“本以为有同源的神魂，相遇是十分有缘的事情，没想到连累了您。请稍等片刻，余便可消除您的劫难。”

说完，周遭便能感受到，一股深厚而又平静的妖力，被运作起来。

虎御前腰腹的两处伤口仍在不断流血，并未有止住的痕迹。她稍微凝神蓄力一番，便显露出十分的疲惫，而后伸手指出，将一道柔和的光线，发射到宁宁身上，同时泛起温婉满足的微笑，喃喃道：“余所选择的路，或许并非正道，但亦从无悔意。或许宁宁夫人这样子，才是扶桑女性的典范呢……”

流云、竹中重治、宫部善祥坊等人闻言皆感到不妙。

但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见宁宁的身躯渐渐重现生机，缓缓睁开双眼，不过神智还是处于迷茫状态。

而虎御前脚下无力，瘫倒于地，呈现出死寂的气场来。

流云涩声道：“原来虎御前夫人并非为此打消了死志，而是打算消除了自己造成的麻烦再从容赴死。”

虎御前勉强笑了笑，身躯逐渐变得透明，眼看就要消失，发出最后的遗言：“佐佐木大人，您是值得相信的人，请帮忙照顾那群孩子，他们都是由余的妖力影响而降生，是不会有什么恶念的……余最后的托付便止于此，接下来即可从先夫而去。最后一件东西，便当做是佐佐木大人答应照顾孩子们的酬谢吧！”

话音落地，她整个人——确切说是整个妖，全然消失不见。

只有一股半实半虚的彩色气雾飘散出来。

流云下意识伸手去握，然后那道气雾瞬间飘进了体内。

接着他感到后辈有些异样，下意识绷紧了身子。

就听得两声脆响，竟有一对白鸽般的羽翼，从流云背后生长而出，撑破了衣服，伸展开足有一丈以上宽。

心念一动，他便整个人都如鸟类般，灵活地飞了起来！

居然获得如此神奇的能力！

若是往日，肯定要喜不自胜，但此时考虑到这是虎御前死前的遗赠，反而内心沉重。

竹中重治轻叹一声，面色没有太多波动。

宫部善祥坊默念了句“生亦何欢”，并无哀伤。

边上有些侍者在侧，包括木下小一郎也远远地看着，都只觉得莫名其妙，不知就里。

只有一群青面獠牙的小妖怪，扑倒了虎御前消失之处，发出呜呜呀呀的古怪声音，眼角流出类似泪水的液体。

悲叫了一会儿，小妖怪们没精打采地围在流云身边，似乎是等候着新的“头目”发出指示。

流云叹道：“受此馈赠，一定要尽心完成委托。这些小妖怪以后就算是我的部下，带回家里当作收养的孤儿一般照料。”

又过了片刻，宁宁夫人终于清醒过来，从榻榻米上翻身徐徐坐起，望着虎御前消失的方向，面色十分复杂，异常正式地伏拜施礼：“余定当不辜负夫人的嘱托。”

旁人见此只顾惊喜：“夫人终于醒了！要快点通知木下大人才是。”

流云却下意识觉得不对。

自称的方式变了啊！

以前宁宁是用“妾身”作第一人称代词的。

而用“余”这么古老的词汇，好像除了生活于平安时代的虎御前之外，暂时想不到其他人。

难不成，虎御前并不是死去了，而是阴差阳错，同宁宁融合为一体了吗？

流云皱了皱眉，发现竹中重治似乎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

不过，片刻之后，宁宁又恢复了日常端庄大方，温柔贤淑的状态，环视左右微笑道：“诸位放心，余……妾身已经无碍了。”

看上去除了人称之外没有别的变化。

但仅仅是这个，也值得注意。特别是开口第二句话，有刻意调整成过去口吻的意思，就更让人没法不多想了……要不是看那虎御前充满母性温柔断然不像作恶之人，还以为是恶灵夺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