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鸦天狗一族吗?”见了这忽然从天而降的妖怪,青田坊立即神色大变。
流云不解原因,以目相询。
青田坊附耳说道:“俺听说,鸦天狗一族在妖怪里面很特殊。他们八百年前被鉴真圣僧收服,从那时起便一直担当佛门的使者,负责捕杀作恶的妖怪,轻易不会露面,一露面就是下狠手……”
流云一听心说这信息量有点大啊,原来在这个怪力乱神的世界,鉴真和尚还干过这么牛逼大发的事情?
那鸦天狗也往青田坊这扫了一眼,不屑道:“又一个卷入人类争斗的傻妖怪……算了别害怕,今天本使不是为了你的事来的!”
流云心想,这家伙一眼能看出青田坊是妖怪,也算不简单了。
“帮鉴真监督天下”说不定真有其事。
接着那鸦天狗转身望向流云,神情严肃,厉声道:“刚才本使远远看见,你带的这支队伍,与人发生了打斗,究竟是怎么回事?”
流云不以为意,懒洋洋答道:“有人劫道,自卫而已。”
那个鸦天狗闻言不悦,恶声道:“是否自卫,不是随你胡说,要我本使查过才算!你杀的这人,与鄙寺有关。为了分清是非曲直,请跟本使回去细细说吧!”
流云想都没想,径直拒绝:“要事在身,恕难从命。”
“嗯?”那鸦天狗先是大怒,继而冷笑:“哼哼,已经有好几年没人敢同本使这么讲话,你这家伙倒也算是有点骨气!”
流云不以为意,未有丝毫退让姿态。
气氛剑拔弩张之时,一旁今井宗久这时站了出来。
作为豪商,他显然见多识广,对鸦天狗并不怎么忌惮,上前笑了笑,说:“鸦天狗大人请稍安勿躁。须知这位佐佐木流云大人,乃是织田家的新秀家臣,不可轻易得罪。在下是界町会合众的今井宗久,也算有些薄面。若是有什么误会,我倒可以替您双方开解一下……不知道这位鸦天狗大人,您究竟哪家寺社的使者?”
那鸦天狗瞟了他一眼,亮出手里一块信物。
今井宗久定睛一看,顿时惊叫出声:“比叡山延历寺?!”
接着他脸色煞白,瞠目结舌,脚下发虚,连退几步,若不是有左右侍卫扶住,险些跌倒在地。
那鸦天狗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缓缓收起了手中信物,摇头晃脑道:“织田家的新秀家臣,算得了什么?就算是信长亲自来,在我们比叡山延历寺的觉恕法亲王面前,还不是乖乖下跪施礼?”
觉恕法亲王,是比叡山延历寺的住持,也是天台宗的座主。
觉恕,是法号。法亲王三个字,表明这人出家为僧之前,是皇室成员,身带天家血统。
当然,皇室已经衰弱多年了,不足为凭。比叡山延历寺,并不是因为有个皇室成员当住持,才厉害。正相反,是由于他们太厉害了,唯有皇室成员才有资格当住持。其实只是个吉祥物,真正权力在坊官们手里。
这个寺庙,被称作扶桑第一佛寺,历来香火极其旺盛。其开基者最澄,被认为是鉴真圣僧的隔代传人。
由于信徒中从不缺富贵之人,几百年接受布施,发展下来,比叡山延历寺也不知聚集了多少僧产,蓄养了多少打手,交好了多少权贵。
天下各处,有数百座僧院,自愿或者被自愿地成为了延历寺的“末寺”,也就是纳贡称臣的跟班小弟。
这个力量汇集起来,怕是不亚于百万石的大名。
因此,那鸦天狗的底细一拿出来,方才还谈笑自若的今井宗久顿时成了惶恐不已的小老鼠,一脸愁容地说:“既然是比叡山延历寺的事,流云大人请恕我……请恕我这小商人,无力干涉了。”
明明他带着几十辆车,有几百人的队伍,偏偏就被这个鸦天狗吓得战战兢兢,只敢自称“小商人”。
此刻青田坊亦是缩着肩膀握紧双拳,极为忌惮。五个农兵更是抱成团瑟瑟发抖,大气也不敢出。
这“比叡山延历寺”六个字,实在惊人,上至豪商,下至百姓,都如雷贯耳。
唯有流云,听了那鸦天狗自承来历——而且是反复听了几次,确认没有弄错之后,忽然毫无预兆地笑了。
鸦天狗顿时火气,同时又十分疑惑:“你……你这家伙究竟笑些什么?在我延历寺使者的面前,竟敢如此放肆?”
而流云说了一句无头无尾的话:“原来比叡山延历寺,还没有被烧啊!”
这话令众人愕然不解。
那鸦天狗皱眉想了想,想不明白,感觉自己好像被鄙视了,怒目恶声道:“你这家伙,乱说些什么?!”
流云淡定摇头,诚恳地说:“这可不是乱说。我虽然尚未有幸拜访,但想来嘛,比叡山延历寺既然建在山上,又用了许多木料,一旦失火,肯定会酿成大祸。所以,你们平素一定要好好做好防火的工作才行啊!”
“嗯?啊?什么乱七八糟的?用不着你担心!本使告诉你,再过五百年,比叡山延历寺也不会出火灾!”那鸦天狗呵斥几句,不耐烦地一挥手,发号施令道:“你这无法无天的家伙,不许再废话了,赶紧跟本使回去好好交代!”
“呵呵……”流云的笑容消失了。
前因后果,他已经彻底思索了一番。
刚才那个隶属于“对魔忍”的黑衣人,就自称来自寺社。青田坊也说,那家伙软化身体的异能,像是天台宗的密法。
偏偏刚杀掉这黑衣人,没多久又出来一个鸦天狗,说是要带回天台宗的基地比叡山延历寺去讯问……
事情真相,简直昭然若揭啊!
这鸦天狗出现,明显是想要夺回黑衣人的尸首,防止某些事情露馅的。
流云甚至怀疑,之所以那些“对魔忍”能够准确截杀织田家的运输队,可能就是有鸦天狗一族提供情报。
能在天上飞,侦查上无疑是无与伦比的优势。
眼前的鸦天狗,多半是敌非友。
所以,流云的态度很直接:“刚才已经说过了,要事在身,恕难从命。”
那鸦天狗勃然色变:“大胆狂徒,可知道我们比叡山延历寺的……喂喂给我停住,谁允许你走了!”
流云只当充耳不闻,径自驱马向前。
青田坊与五个农兵虽然胆战心惊,但见自家领主如此姿态,也都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那鸦天狗见状暴跳如雷,声调都变了形:“你……你这家伙赶紧停住!乖乖跟本使回寺里听候发落!”
流云依旧充耳不闻。
青田坊与五个农兵越发惊惶。
鸦天狗从背后取出一根铁棒,往地上重重锤下:“再不止步,本使就要动手了!”
流云仍然充耳不闻。
青田坊似乎发现了什么,神色没那么害怕,反而是迷惑。
倒是五个农兵吓得快走不动道。
又过了一会儿,那鸦天狗气急败坏,怒吼道:“你怎么如此胆大妄为?本使忍你很久了,再不老实,本使真的要动手!”
流云继续充耳不闻。
青田坊这时舒了口气,小声吐槽:“以前俺听说鸦天狗一族如何如何厉害,不能招惹。今天一看,好像只会吓人嘛……并不敢动手。”
听了这话,五个农兵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压力略微缓解。
又过片刻,那鸦天狗的声音再次响起,已有一丝绝望之意:“你……你别不信,本使真的会动手!真的真的会动手啊!本使不想轻易使用武力,是想给你们留下申辩机会!不要得意忘形……喂喂,你是耳聋了吗?!”
今井宗久看着鸦天狗这一副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出手的样子,目瞪口呆愣了半天,忽然起身一路小跑。
他左右两位忠心耿耿的侍卫连忙跟上。
今井宗久气喘吁吁跑到流云跟前,苦笑道:“流云大人果然艺高人胆大,鄙人佩服至极。但我一介商贾却不敢开罪了比叡山延历寺,刚才没给您帮腔,还望海涵。”
流云微笑回礼道:“人之常情,不必挂怀。”
今井宗久汗颜道:“真是惭愧,这便告辞了。”
流云道:“再会。”
今井宗久哀叹一声,再三施礼,乃离去。
接着,那鸦天狗站在原地空喊了半天,终究无效,灰头土脸地伸开翅膀飞走了。
青田坊回头望去,摇头道:“那个鸦天狗,原来只是嘴皮子厉害,根本不敢出手哇!”
流云淡然道:“大概刚才在天上看到我掷刀毙敌的情形,所以色厉内荏,不敢冒犯。”
青田坊噢了一声,又道:“那今井老板看着是个好说话的人,只是担心太小了,明明身边有几百个属下,怎么那么低三下四?”
流云瞥了一眼不答。
正是因为人家明白面子和实利的轻重缓急,才当得了大商人啊!做生意的,怎么能恃勇斗狠呢?
这话没必要跟属下解释。
一会儿青田坊又道:“俺寻思着,刚才那个鸦天狗忽然出来,是不是前面那黑衣人的首级上包含了什么秘密?他们是不是一伙的?”
合着闹了半天你现在才明白?
流云心理吐槽,面上却点头赞许道:“你的推测很合理。”
青田坊顿时大急:“难道那什么‘对魔忍’跟比叡山延历寺是有关系的?那可不好……这么说鸦天狗就是敌人了,刚才应该拦下啊!”
流云笑道:“我早有此意,只怕吓到你们,才作罢。”
“这……这……”青田坊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他内心与今井宗久一样,觉得比叡山延历寺不能轻易得罪。但现在好像是对方派出“对魔忍”找上门来,总也不能坐以待毙。
可该怎么办?
流云骑在马上,神色安然,似乎已有计较,却不讲出来,只开口催促道:“耽误太久,若今夜不想露宿,须走快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