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凡人不同，妖怪的存续根本是‘执念’，身躯是由执念而化成，据说这是徐福、鉴真所制定的规则，究竟真伪，老身也不清楚。总之，若妖物遭到斩杀，执念暂时散去。经过一番长期演化，或许又会重现聚集成形，但由于时隔多年，已经与最初是截然不同的个体，记忆也早已消失。因此以凡人的眼光来看，便可称得上是成功退治了妖怪。”

伊织的外祖母沉着冷静地跪坐在榻榻米上，不疾不徐地说出了本世界的一条规律。

虽然容姿与伊织有七分相似，完全不显年纪，气质却是截然不同的。

同样是素净白衣，但毫无温婉娴静之感。作为太刀化成的妖怪，她身上体现出的是一往无前的凌冽锋利。

流云肃然盘坐，仔细倾听。

虽然关于妖怪的事情自己已经知道得不少了，但是每次听到新的信息，总还是会觉得，对世界的认知又更加全面了一点。

停顿片刻，伊织的外祖母又道：

“但如果有人设下法阵，让妖怪被斩杀之后，消散的执念迅速重新凝聚呢？时间够短的话，记忆几乎不会受到什么影响，便等若是彻彻底底的复生了。这时几百年前一个不知名阴阳师提出的想法，当时大部分妖怪都觉得是天方夜谭，老身也不例外，然而……”

听到这流云忍不住插嘴：“然而后面有人成功了？”

伊织的外祖母迟疑了一会儿，回答说：“姑且，可以算作是部分成功了吧。在法阵的范围之内，指定的妖物确实可以不断重生。于是当年有不少妖怪，心甘情愿献出自身的一部分“本物”，与那个阴阳师定下了契约。然而——当时他们并不知道，这份契约除了保护之外，更是一份约束，会让妖怪的神魂受制于人，不得不服从施术者的命令。”

流云闻言色变：“看来那阴阳师并不安好心。”

伊织的外祖母点了点头：“那个发明法阵的阴阳师，使用诱骗和逼迫的手段，收服了近畿地区半数妖怪，一时成了扶桑最强的人。试想天底下有谁能与可以不断复活的数千妖兵作战？这阴阳师寿尽而死，契约又传递给了他的子孙，看似将会江山永固。不过仍然被敌人找到了破解之法，最终二世而亡，迅速就丢失了天下。”

流云疑道：“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莫非是源平合战的事？”

“没错。”伊织的外祖母神色淡然地说：“刚才说的那个阴阳师，作为人类的名字，叫做平清盛。老身用在伊织身上遮掩妖气的术法也是他发明的，所以今日会产生奇异的共鸣。当年平家依靠可以不断复活的妖兵强行取得天下，他们过于霸道，引起了所有人的恐慌。反对者聚拢在源家麾下，最终想出了三种办法来破解法阵。其中有一种便是……用蕴含着特殊力量的名刀作战。杀死妖怪的同时，斩断契约的联系，就可以阻止重生。”

“特殊力量的名刀……”流云稍觉恍然：“现在也没功夫去别处寻访名刀，除非您的意思是……”

“呵呵……”伊织的外祖母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老身的本体，原本是上古时期的太刀，由于砍伤了所谓的‘独目大人’，致使那家伙堕为妖物，自己也沾上无法洗脱的因果——说来那是三派争夺鉴真遗产最激烈的时候吧，扶桑十分混乱，稍有执念的人很容易变成妖怪啊！”

“因此您也成为了足以化身为人的妖怪前辈？”流云不禁发问。

“并没有。”伊织的外祖母摇摇头：“那时候只是沾上微弱妖气而已。直到后来，流落辗转，被备前国长船派的刀匠所获，得以重铸。因被匠人视刀如命的心血所染，方才获得独立的神智。按他们的习惯，老身获得了‘长船长光’的名号。嗯……那匠人，其实就是伊织的外祖父……”

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露出些微缅怀之色。

流云心生对那位刀匠顿生敬意，肃然道：“我明白了。只需要您显出太刀的本体，就足以斩断契约，彻底杀死来袭的恶妖。”

伊织的外祖母——也许现在该叫她“长船长光大人”——点点头又摇摇头，叹道：“原本是这样的。老身重铸之时，便被刀匠赋予了‘斩断一切有形与无形之物’的愿望。但是十几年前受到的伤害，是针对‘本物’的强力诅咒，至今老身也没有完全恢复，是否还有当年的效果就难说了。”

流云恍然：“您刚才说需要我的配合，就是这个原因吧！那么该怎么配合？”

伊织的外祖母笑容渐渐消失，变得十分严肃起来，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反而继续忆古：“妖怪的诞生，都是源于执念。当年伊织的外祖父将刀重铸之后，感慨如此天物，不知能否得遇名主，老身就是在这种执念中诞生的。若是真的能被握在明主之手，执念通达，往日的诅咒就不足为惧。不过老身必须提醒您，过往曾有三位豪杰武士，以老身作为武器，但心志不够坚定，未能以此建功立业，反而招致祸害。”

流云闻言危言正色点了点头，然后斩钉截铁道：“让我试试吧！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心志是否算得上足够坚定，不过现在整个京都笼罩在法阵之下，妖怪不断重生，如果想要保护自己的家人，乃至更进一步救助无辜者，就不容任何犹豫。”

“好！”伊织的外祖母全无迟疑：“由于伊织的存在，您与老身已经结下了些许因缘，但还不足够。现在，请跟老身饮下您的血。老身也会把自己的本物展现给您。现在请依言行事……”

按照对方所说，流云让侍女拿来一个碟子，然后用短剑划开了自己的小臂——今天这个动作已经十分熟练了。

血流进碟子里面。

然后伊织的外祖母也割开手臂，从伤口释放出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银色液体。

或许是刀妖的血？

红色与银色的液体，混在一起，起初像水和油一样泾渭分明。

伊织的外祖母念了几句冗长的咒语，盯着碟子释放出强大的妖力。

一道白光闪过，两种液体才终于开始融合，并且融合的速度越来越快。

最终成了闪烁着微光的神秘液体。

按照事先说明，流云饮下了三分之二，对方饮下三分之一。

顿时他心中果然察觉到，与伊织的外祖母之间，产生了非常紧密的精神链接。

喜怒哀乐，恩怨情仇，似乎都可以感同身受，无间分享。

这时候，伊织的外祖母盈盈伏拜下去，踌躇满志道：“主人，请用此刀斩杀强敌，扬名立万，令‘长船长光’之名响彻天下吧！这是老身诞生的唯一原因！”

盘随着话音，一道白光闪过。

那个坐在榻榻米上，长相与伊织有七成像的白衣女妖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和室中间的矮桌上面，多出一柄插在鞘中的太刀。

柄长一尺，刃长三尺二寸。

是古时武士习惯使用的长度，现在随着时代迁移，大部分人已经不习惯挥舞如此巨大的兵器了。

流云下意识抓起来，果断拔刀出鞘。

一股逼人的寒光！

令人不禁汗毛倒竖，手足颤抖。

甚至室内的温度，好像都因此大大下降了。

持刀而立，一股凭空而来的豪情忽然贯注于胸。

该怎么说呢？

流云以前也是用刀的行家，但从来没有今天这种感觉。

这把“长船长光”握在手里，就好像是自己手臂的延伸，心念一动，便可自行杀向敌人，仿佛根本不需要用力挥舞似的。

刀刃之上，流转着一股无形无质，却又可以知晓确实存在的力量。

想来就是“斩断一切有形与无形之物”的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