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乱七八糟的义兄弟啊……
流云只觉得这玩意儿既麻烦,又庸俗,一点也不感兴趣,便婉言拒绝道:“这不好吧,我身为区区一介与力家臣,怎么好意思跟您称兄道弟呢?不是乱了上下尊卑吗?”
木下藤吉郎坚持己见:“我去年见到流云老弟,就觉得投缘,以后咱们就跟亲哥们儿一样,不用见外了。我这里反正也一直不讲究什么规矩嘛……”
流云仍是摇头叹息,十分严肃地再次推辞:“请再三考虑吧!倒也不是谦虚,我一个近江犬上郡籍籍无名的国人众,怎么就能做您老人家的义弟呢?不妥,不妥。”
木下藤吉郎不依不饶说:“我这可不是临时冒出来的点头,是跟几人讨论研究之后,才决定的。”接着他伸手一指,解释道:“就说在场这几个吧,小一郎本来就是我亲生的弟弟,不用提了;蜂须贺、前野两位,二十年前还在木曾川上面收保护费的时候,跟我已经结拜过了;竹中大人,我一直是当老师看待,也相当于亲人——喂喂,竹中大人可以别装睡了吗?醒来说句话吧——流云老弟这一年帮了我许多忙,咱们又意气相投,结为兄弟,不是很好吗?”
此时熊腰虎背的蜂须贺正胜嘿嘿一笑,插嘴说:“刚才说的没错。木下大人跟我们,那确实不是一般的君臣关系。普通的上下级可能会相互防备,猜疑,但我们之间绝对不存在!甚至没人听到的时候,叫两句‘藤吉郎’或者‘猴子’都没问题。”
精瘦干练的黄脸汉子前野长康也点头表示赞同:“我也算是见惯了江湖的。很多人贫贱的时候跟你称兄道弟,一旦混出名堂,就不认老朋友了,但木下大人绝对不是,他在织田家站稳了脚跟之后,马上就把老兄弟都叫过来,想方设法让我们一起出人头地。他说跟你结为兄弟,那一定是真心实意的!”
“诶……”木下藤吉郎听了这句夸奖,反而倒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摸了摸下巴说:“兄弟之间不该这样子吗?长康老哥当年救过我的性命呢!我木下藤吉郎这辈子,不管对不起谁,也不能对不起你呀!”(注:历史上,木下藤吉郎平定天下,改名丰臣秀吉后,由于继承人问题处死了前野长康。)
“千万别这么说!”前野长康下意识抬起双手摇摆,正色道:“那时候都是在木曾川上面混口饭吃,整天要跟别的帮派打,不是你救我就是我救你,有什么好讲的呢?”
蜂须贺正胜哈哈大笑道:“咱们之间,不用讲那个客气啦!”
见他们三个在这回忆往昔“峥嵘岁月”,面目文静和善的木下小一郎向流云欠身施礼道:“说起来,当年大哥老在外面跟江湖上的人混在一起称兄道弟,在下是一直不赞同的……不过现在看起来,倒是在下没有眼光了!如果流云大人能跟大哥结为义兄弟,那也就是我的兄弟了。能跟您结为兄弟,在下会觉得十分荣幸,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呢?”
几人轮流上来劝说,流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
这时候竹中重治半眯着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似乎是要醒来,但旋即又彻底倒下,躺在地板上呼呼大睡了。
如果说是装睡,装到这个程度,未免演技太好,而且太敬业了吧!
木下藤吉郎盯着看了几眼,苦笑着摇头说:“嗨……竹中大人居然对自己施放了一个催眠术……没办法,他就是这么个性子,不想听的东西,你就算往他耳朵里面灌,都不成!”
得了,看上去最正经靠谱的竹中重治,自己给自己催眠了。
剩下四个人,都是无比热忱地想要跟流云结为兄弟。
可谓盛情难却。
但是,流云总觉得心里有哪一块特别的别扭。
说不上来有什么具体的原因,反正就是不想答应下来。
四个人又劝说了一会儿,流云始终只是微笑不语,不置可否。
叽叽呱呱说了半天,木下藤吉郎可能是口干舌燥,也没耐心了,便不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唤来仆人,吩咐上茶。
他咕咚咕咚地喝了两盏茶,便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对流云说:“早就料到,我们几个未必劝得动你。不过没关系,我还有一个说客可以请!”
说完,木下藤吉郎猛地起身,大踏步走出这间会客用的和室,往御殿后方的女眷居住区小跑而去。
流云心下不解。
蜂须贺正胜、前野长康、木下小一郎三人,各自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只不过蜂须贺正胜表情比较收敛,前野长康却颇为得意洋洋,木下小一郎则是有点无奈。
三人不再说什么正经的话,只邀请流云喝茶水,吃零食。
说实话,没加任何调料的抹茶味道有点特殊,流云不太习惯。不过用糯米、豆粉、砂糖、鸡蛋做的不知名糕点倒还不错。
片刻之后,木下藤吉郎又一溜烟的跑回来了,神情有点迫不及待。
在他背后跟着一个穿着蓝衣小袖的妇人,踏着木屐小碎步,频率却很快,是个外柔内刚大和抚子的形象。
那妇人端庄大方,温婉可亲,微微一笑便如春风细雨降落人间,不是宁宁夫人却又是谁?
见了宁宁,流云想起所谓“两人之间的秘密”,便稍觉不安。
其实只是人家吸收了一个女妖怪的部分神魂,性情略有变化罢了,也算不上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但这事连她老公都不清楚,偏偏只有自己注意到了,又好像不太对劲。
流云两辈子加起来,都不算是个有城府的人,当下立即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以遮掩尴尬。
宁宁夫人却是看不出有任何异状,轻移莲步,款款落座,神情姿态一如往常。
蜂须贺正胜、前野长康、木下小一郎各自施礼打招呼。流云也故作镇定地躬身道:“见过夫人。”
木下藤吉郎站在旁边,显得信心十足。
宁宁夫人一一回应,最后视线停在流云身上,微微一笑,柔声道:“听说木下大人不管不顾,执意一定要与您结为义兄弟。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热情上来之后,就完全停不住。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流云立即摇头,自谦道:“没有没有!我完全没有感到麻烦,只是觉得不太合适……”
宁宁稍稍垂目,笑容不减,继续温言说:“无论如何,总是辛苦您了。请允许妾身以茶代酒,向您赔罪。”
说完,她伸出长袖中的一双手,缓缓端起碟盏,轻柔地举到嘴边,送入樱唇之中。
原本宁宁夫人的相貌,仅是中人之姿,并不如何出众。但这下子饮茶的优雅雍容姿态,却透着一股独特的美感,令人无法不心生好感。
瞬间流云只觉得,就这一个动作,足以配得上“母仪天下”四个字了。家里的伊织、冴子,包括井河姑娘,还有之前见过的“合法萝莉”阿市小姐,这方面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知为何他心里更加忐忑,连忙再次屈身施礼:“言重了,赔罪之事,从何说起啊?”
宁宁夫人仍是浅笑,停顿片刻,又轻启朱唇贝齿,悠然道:“木下大人只想到用这种办法,表达对您的亲近,却完全没考虑到实际的情况呢!您是出身庙宇,知晓诗书的武士,用这种江湖上的方式来对待,真是太欠考虑了,木下大人还真是失礼了呢……”
说到这,流云越发感到莫名的紧张,已经有点坐立不安了。
宁宁的话语,虽然客气,但柔中带刚,让人觉得内心很不好意思。
况且流云还老惦记着那“两人之间的秘密”,压根冷静不下来。
思来想去,流云叹了一声,放缓语气说:“其实,对于结为义兄弟的提议,我也没什么反感,只是有点仓促……”
“我就知道,夫人出马,一定能行的!”木下藤吉郎顿时欣喜若狂,抚掌大笑:“太好了!以后就当咱们是亲兄弟一样!”
蜂须贺正胜、前野长康、木下小一郎亦纷纷乐呵地以“流云老弟”相称呼。
流云瞧见宁宁夫人那雍容典雅,落落大方的身姿,心里忽然久违地蹦出了一句现代汉语:“看在嫂子的份上,你这个兄弟我认定了。”
所幸只是一个念头闪过,没有当真说出来。
否则万一人家听懂了怎么办?这年代扶桑上层人学汉语可是学得很勤的……
虽然流云光风霁月,克己复礼,并未半点不应有的邪念,却也奈何不了人言可畏啊!总有些特别三俗的人,把一切事物都往下三路联想。
最值得鄙视的是,甚至还有舞文弄墨的人,专门写书来吸引这种读者,简直是有辱斯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