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跟踪他的东宫暗卫说, 最后一次见到宋彦,是在倚晴楼之前。
而那时正赶上周王与二驸马前去用膳,前呼后拥之下人员混杂, 稍错神,他竟然就不见了踪影。
那装满了整个房间的珠宝, 前后不知道搭进去多少条人命, 竟然就此没了主人。
不过这个发现,倒是让军粮队遇袭一案出现了转机。
尚在禁足的魏王在府中静心读书,翻阅各方图志, 发现了里面记载的南戎墓葬风俗以及巫术,并据此上书, 制定了以陪葬珠宝作为诱饵缉拿真凶的计划。
在多方配合之下, 魏王的计划得以成功,将之前数名在半夜里装神弄鬼的南戎人当场抓获。
因为目前郢国还在结盟的问题上与南戎磨合着,皇上暂时将这些人关押起来,但没有处置,倒是因为念及旧情,借着这个由头解除了魏王的禁足。
这件事让人们意识到, 隆裕帝对齐瞻还是很宠爱的,时又有人观望风向, 前往魏王府道贺。
然而这回魏王的作风却是较之平日低调许多, 并不怎么接见来客, 只是在府上安心读书。
直到曲长负上门。
齐瞻本来谁都应该不见,但他很想看看曲长负见到自己翻身后会是什么表情, 更加对对方的来意有着几分期待。
因此他几番犹豫,将对方晾了半个时辰之后,还是慢吞吞地出门见客。
曲长负面色如常, 不见惊慌恼怒,也未带讨好,起身行礼道:“见过魏王殿下,别多日,殿下风采如昔,令人欣慰。”
齐瞻抬手示意他免礼,坐下道:“是欣慰呢?还是失望呢?”
曲长负叹气道:“殿下这样说话,看来是不欢迎下官上门,那下官便告退了。”
他说着提了衣摆,站起来就要走。
齐徽愣了愣,将他拦住,好气好笑:“曲长负,可别在这矫情了!”
曲长负道:“嗯,看来你我之间还有沟通的余地。”
齐瞻很没好气:“还拿乔上了!怎么,这是看本王重新得势,想来加入本王的阵营?”
他暧昧的目光在曲长负身上转,说道:“放心,不用试探,只要给出本王想要的,本王随时接纳。”
曲长负道:“加入阵营谈不上,但确实是想请殿下帮一个小忙——宋彦在哪?”
齐瞻道:“那是谁?名字有点耳熟。”
曲长负不搭理他的装腔作势,自顾自地往下说:
“宋彦被宋家逐出家门,见弃于太子,对于他来说,当遇到困难的时候,恐怕最好的投奔对象就是魏王殿下。这样的话,殿下为皇上献策事,应该也就有了个合的解释。”
齐瞻说:“牵强了。这些都不过是你的推断,证明不了便是事实。”
曲长负了,说道:“殿下,世界上很多事不需要证明,往往说的多了就会成真。比如说,我现在就可以放出一个谣言,说那堆珠宝当中实际上有枚前朝的传国玉玺,如今不见踪影。您说,皇上会是什么反应?”
齐瞻的眼睛微微眯起。
曲长负道:“那么陛下定会刨根究底地彻查此事,而殿下作为首先发现真相立下功劳的人,难免会叫人怀疑,是不是一切都是你自导自演,而这枚玉玺,也早已落入野心勃勃的……你的中。”
也亏他能想出这样的损招,可真是又无耻又毒辣。
做这切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就可以了,连证据都不需要寻找,但却是犯了君主的大忌,特别是齐瞻还有前科,也确实跟宋彦接触过。
齐瞻被他直截了当的威胁气了:“还真是聪明!”
“聪明”两个字是他从牙缝里磨出来的:“但是本王是不是需要提醒,说这句话,倒霉的可不止本王个,‘传国玉玺’的瞎话出来,太子、璟王、周王这些人,可没有个能够独善其身。”
曲长负道:“我无谓。他们如何,关我的事吗?”
齐瞻看着曲长负,大概是已经习惯了他明目张胆的放肆威胁,此时齐瞻的心中竟诡异的没有感到惊诧和怒火,他只是有几分恍惚。
他有时候想不明白,凭什么曲长负就可以活的这样嚣张、霸道,却又仿佛当然。
他看上去汲汲营营,像是在追求着很多东西,但那些功名富贵,甚至性命,他仿佛转身就能毫不眨眼地舍弃。
因此他无畏惧,竟似乎比自己这个皇上的儿子还要肆意快活。
真是奇怪,这个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是什么力量把他这身骨头给撑起来的呢?
可惜……那狼头面具的图纸已经被他想办法让南戎人得到了,赫连耀很快就会知道曲长负在这里。
而隆裕帝那边,也会由他抓到的那些南戎人口中,得知曲长负对于南戎的重要性。
有的事都是齐瞻所策划,但他自己却不会让人抓住把柄,曲长负大概快要被他借助南戎之除去了,虽然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再改变,齐瞻的心中还是难免闪过丝不舍。
可惜啊,这么个当世难见的妙人,终究没有尝过滋味,就要彻底走上死路。
但谁让他长了张好脸不知利用,非要有这样刚硬的性格呢?
“不错,宋彦确实曾经来过魏王府。”
齐瞻有些心软,缓缓地说:“也是本王的人发现他已经被人盯上了,以将这件事提醒了他。但是收容他帮他逃跑……本王还没有这么多善心,他在哪,本王就不知道了。”
曲长负也没指望着齐瞻真能说出什么来,他这次来,只是想试探对方跟宋彦以及南戎的接触,现在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多谢告知。”
曲长负行礼后毫不犹豫地就要离开,齐瞻却道:“慢着。”
曲长负停步,齐瞻道:“总是把对我的厌恶表现的如此明显,是因为我当初插了倒卖军粮一事,对宋家造成威胁了吗?如果不是这个原因,我们之间……”
“刨除其他因素,我不选择你,是因为你不是一个值得选择的人。而身上最大的弱点,就是没有原则是非。”
曲长负了:“魏王殿下直很不服气太子,但是比起你来,他虽然自私多疑,在公事上却从不会含糊,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尽量做到公正严明,心为民。而,只要看到一点眼前的好处,也得不择手段地弄到自己这边来,非常没有格调。”
“看在魏王殿下今天给了我个答案,那么下官也奉劝句。”
曲长负抿起轻笑:“贪婪不知消化,会是你最终败亡的原因。没那个命,就要认这份命。”
齐瞻深深地看着他,说道:“多谢提醒,本王会好好记着。也会耐心地等着看看,会是怎么死的。”
曲长负从魏王府出来,发现自己的马车另一辆马车不小心堵在了块,双方的车夫正在挪位置。
旁边站着位女子,正是魏王妃林忆。
曲长负道:“见过王妃。”
林忆了道:“大人真沉得住气,比我想的来迟了两天。”
曲长负听她这样说,便知道此时是方便说话的,于是低声道:“关于宋彦曾来过魏王府这件事,还要多谢王妃告知。算上上回提示璟王,已经两个人情了,但不知王妃可有什么需要在下效力之处?”
林忆沉默了会,这才说道:“我想做件事,但无法下定决心。上回听闻你魏王交谈,便觉大人见事极明,令人激赏,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其实这种事,她本不该跟没什么交情的曲长负商讨,但对方身上自有种令人心折的人格魅力,这来自于自身强大而笃定的气质,与外貌无关,让人忍不住便觉得他十分可靠。
更何况,此事做与不做,也关系着她帮助曲长负之后,想讨要的报酬。
曲长负稍稍诧异,但依旧彬彬有礼,微欠身道:“请讲。”
林忆道:“我其实很希望能帮助我齐瞻和离,可是一旦真的做出这件事,必然会伤害与亲近之人间的分。我当初嫁人的时候就曾经想过,出身世家,这是我的责任,随遇而安罢了。可如今,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
曲长负沉吟了会,说道:“王妃,这是你的私事,我无权干涉。但王妃既然这样问了,我也只能说,每个人的选择,都只能为了自己而负责,因为你永远都摸不透别人需要什么,而做的切如果都是为了满足他人,总有天会失去自己。”
林忆道:“是么?”
曲长负微微,却不再继续她讲道:“如果王妃顾虑离会受到家中责难,长负会尽力设计周旋。”
林忆不禁望向他,见对方颜如冰雪,却是浅生。
她道:“我很羡慕曲大人的洒脱。确实,有时心中牵挂太多,顾虑太多,不过作茧自缚。”
曲长负哂:“王妃何必妄自菲薄?心无挂碍,便是自在孤独,坦荡随意,心有念,亦有眷恋满足,甘之如饴。切抉择尽在自己。”
林忆默想了片刻他的话,不觉粲然一,说道:“有。”
她冲曲长负微微福身:“多谢大人解惑。那后续计划如何,便请随时告知罢。”
曲长负还礼道:“自当如王妃愿。”
道路已经让出来了,于是两人各自告辞,曲长负走向马车,小端和小伍都在边上等着。
两人虽然站的挺直,但都在摩拳擦掌,眉宇间按捺不住的跃跃欲试之色。
对于那个宋彦,他们早就恨的牙痒痒了,偏生对方太狡猾,还总是有人帮着。
他们就等着曲长负把结果告诉他们,然后立刻将宋彦揪出来,先当场狠揍顿,再说其他。
见到曲长负过来,小端和小伍时叫了声“少爷”。
曲长负道:“瞧瞧你们这满脸杀气的样子,想上来打我啊?”
小端道:“少爷,宋彦——”
曲长负扶了他臂把,上了马车:“齐瞻也不知道,说把消息告诉他之后,宋彦就自己走了。”
小伍十分憋气:“没想到他还有这份逃窜的本事,我带人搜了很久都没有找到踪影。”
曲长负毫不着急,施施然道:“宋彦自己当然没有这个本事,如果不是魏王把他藏了起来,那么很有可能,是黎秋河的什么朋友收留了他,他也只有这条路了。”
小伍道:“黎秋河在外卧底这么多年,接触的三教九流定不少,他的朋友肯定很多,咱们去哪里找呢?”
曲长负了:“费这个劲做什么,咱们找不到他,不会让他自己来么?”
宋彦目前的心也是懊恼和庆幸兼而有之。
别说小端和小伍觉得他次次有人帮忙脱险太过令人恼怒,就连宋彦自己回想这番波折,都有些不可思议。
他在宋家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吃穿用度不比宋绎他们差,下子过回普通人的日子,连几两银子都要缩手缩脚的花用,让他觉得十分不习惯。
特别是在他本人还身怀巨款的况下。
因而宋绎终于没忍住,就是吃了顿好的,多做几件衣服,结果这就被齐徽发现了破绽。
齐瞻看在之前他告密有功的份上,派人提醒了宋彦,以至于他仓惶逃窜,样珠宝都没能带出来,连府都不敢回。
眼看身上的银两就要花完,在这种走投无路的况下,宋彦忽然想到黎秋河曾经提起过的个朋友。
黎秋河当时说,他那位朋友经营着个镖局,家资颇富,曾经被他救过性命,直记着想要偿还他这个恩情,就住在跟京城距离不远的临县。
宋彦抱着尝试下的心前往投奔,只说自己在京城同人结仇,摊上了点小麻烦,想要离开郢国一段时日。
黎秋河那名朋友名叫马骁,见宋彦证明了身份之后,十分痛快地便答应了他的请求。
“正好我们三天之后要运趟镖去渭水河畔,到时候贤侄就也块跟上罢,横渡了渭水,就是梁国,马叔给找条船,去那边避一避风头!”
马骁拍了拍宋彦的肩膀,哈哈着说:“其实有什么麻烦也大可以说出来,我这个当叔叔的欠了爹一条命,定想办法给摆平!然后你就留在我这里多住一些时日多好,也让我好好招待招待。”
幸好黎秋河不是什么大人物,虽然军粮队遇袭的案子可能已经传开,但死者的姓名却不是普通人能够知道的,马骁也没把这件事宋彦联系在一起。
宋彦可不敢在这里停留,三天他都嫌太长了:“就不给您添麻烦了,我也出去见识下外域风物,等到过几个月回来了,再来探望。”
马骁道:“也好,到时候把父亲也请过来,咱们块喝酒。”
宋彦微。
由于宋彦来到马家的时候两手空空,身无分文,因而马骁特意指派了两名小厮跟着宋彦,帮他采购离开需的物品。
这引起了马夫人的些微不满,暗暗跟婆婆嘀咕了好几回,这位宋公子看起来体面,实际上真像个打秋风的穷亲戚。
但是想想宋彦留的时间也不长,她说过之后也就忍了。
结果这日,马夫人带着侍女看完了自家的铺子,来到茶楼喝茶,却觉得人们议论纷纷,仿佛格外热闹。
她便向侍女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去打听一下。”
侍女很快便回来了:“夫人,是今儿早上官府放了公文呢,说是京城当中出了件命案,有人当街告子杀父。咱们知县有感于情,便下令要在全县弘颂孝道。大家都在议论此事。”
马夫人不由叹道:“现在这个世道,果真是什么人都有,唉,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好坐下来说的呢。”
主仆二人说着,听邻座名汉子嚷嚷道:“黎秋河这人我听说过,跟我家中名远房表弟都是京畿卫的人。只是我前阵子明明听说他被借调去运粮,在山上冻死了,怎么现在又成了被他儿子给杀了?奇怪。”
他旁边的人道:“眼下真相还不确定呢,那凶手没抓到。不过无论杀人的是不是他儿子,咱这里离京城不远,我还真怕如此凶残的歹徒逃窜过来啊!”
他们两个的声音不小,马夫人初始听在耳中,还觉得“黎秋河”这个名字有些耳熟,过了片刻突然忆起,觉得不对劲。
“阿萝,老爷的那个朋友,不是也叫黎秋河么?京城人士,军中供职?”
阿萝道:“夫人……好像真的是……”
主仆两人对视眼,时感觉遍体生寒。
马夫人连忙推了阿萝把:“快去再打听,打听的越详细越好!”
等两人从茶楼出来的时候,早已没有了半分胃口与心。
就是他们家里是开镖局的,见过几分大世面,也实在禁不起这样的惊吓。
——家里竟然来了名疑似毒害了自己的父亲的恶魔?天呐!
宋彦一日未出,尚且还不知道自己的那点事已经被传开了。
马夫人回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将用晚膳,桌上只有马骁宋彦两个人,说是要在离别之前好好喝上次酒。
马夫人听说官府怀疑黎秋河是宋彦下毒害死的,看见丈夫要跟他碰杯就觉得心惊胆战。
她急中生智,猛地冲过去,拿起桌上的空杯往地上砸,怒斥道:“姓马的!”
马骁口酒尚未入口,被自家夫人吓得猛哆嗦:“怎、怎么了?”
马夫人道:“今天老娘在街上碰见个女人,非说是你相好的,还怀了的骨肉,要跟我回府!姓马的,今天不给我说明白是怎么回事,老娘就先阉了再自杀!”
她原本是年轻时叱骂惯了的,近些年岁数大了,已经很久没有逞威,只把马骁吓得瑟瑟发抖,结巴道:“夫人、我、我没有啊!”
在马夫人眼中,宋彦面前这桌子菜简直就跟砒/霜样,她只想一把掀了不敢,只能上去拧住马骁的耳朵,斥道:“给我解释清楚!”
马骁只来得及跟宋彦打了个招呼,就被夫人半拖着弄回房去了。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冤枉极了,了房间之后犹自辩解道:“定是有人冤枉我,我真的没有啊!夫人,咱们去找那个女人对质!”
马夫人松开他的耳朵,气道:“还对什么质!这个蠢货,就知道引狼入室!”
她不等马骁再问,便一股脑地将自己听到的事全部说了出来,只把马骁听的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