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衣璃的的确确不记得眼前这位万公子了,但是姜衣璃却不可能忘记‘离衣’这个名字。
那是姜衣璃刻意遗忘,不愿意再提及的名字。
“万公子,怕是你认错人了。”姜衣璃淡淡的视线对上万谦迫切的目光,说的话也是淡淡的,就如一阵轻烟划过,什么也握不住。“我不认识你,自也不是你口中的那位离衣。”
姜衣璃的说辞显然并不能叫万谦释怀,他步步紧逼,拦在姜衣璃身前,生怕眼前的这位佳人离去。
“我不知道离衣姑娘为何要刻意否认,但是我记得离衣姑娘的模样,一颦一笑都记得,怎么可能忘记。”万谦说着,似是怕姜衣璃还想否认,继续说道:“那时我还在江南私塾上课的时候,日日都去坊上为姑娘捧场,可惜后来赶考时日渐进,我不得不赶赴洛城考试,哪知高中状元再去坊里寻姑娘,却听人说姑娘早已离去。不曾想,今日却在家乡遇见了姑娘。”
离若听这万谦噼里啪啦的一顿话,说的她直犯糊涂,她横身上前,置于万谦和姜衣璃之间,伸手将万谦推开一米的距离。瞧着万谦,不满地撇了撇嘴,道:“哎,你这登徒子,亏得你还是状元郎,岂有这么不讲理耍无赖的道理。咱家姑娘都说了不认识你了,你还非得逼人相认,还讲不讲理了?再说,我家姑娘从未去过什么江南,万大状元你铁定是认错人了。”
说着,离若还回头看了看沈墨欢和姜衣璃,似是想要得到二人的认同附和。却不想沈墨欢只是凝着一张脸不说话,而姜衣璃则微微地垂了头,不发一语。
“姜姑娘,你可别只顾低着头不说话啊,你倒是跟这万状元解释清楚了,省得他纠缠不清。”离若不谙姜衣璃的心事,自也不清楚姜衣璃过往的那些故事,只是一心想要姜衣璃出面澄清,好叫万谦死心,不再胡搅蛮缠。
离若刚挽了姜衣璃上前去,就被沈墨欢伸手拦了下来,只见她从离若的手里揽过姜衣璃,将她轻轻一带,就护在了自己的身后,随后往前一步,挡在了姜衣璃的身前,置身于万谦的眼前。
“万公子?”沈墨欢的声音本就清澈温润,如今轻轻地唤住万谦的名字,微扬的尾音带了疑问的语气,叫人心间不禁跟着一提。“我想,你怕是当真认错人了,今日是公子高中还乡之日,如此这般一闹,也不叫相亲们看了笑话?”
沈墨欢说着,就见万老爷闻讯已经赶到了酒楼门口,见儿子不肯罢手正僵在原地不知所措,如今听沈墨欢这么一说,才赶紧朝着万谦摇了摇头,示意他停止胡闹,赶紧回去。
“可是,离衣姑娘...”万谦似乎还有所迟疑,视线一直定在沈墨欢身后姜衣璃的身上,虽然沈墨欢将姜衣璃的视线挡了大半,但是人们仍然还是能一眼看出这万谦究竟看的是谁。
“公子还是回去吧,莫叫乡亲们等得急了。”沈墨欢说着,朝着排着一条长队等着万谦回去发放喜礼的乡亲努了努嘴,示意万谦回去。随后,还不待万谦做出反应,她就率先拉了姜衣璃,走出熙熙攘攘的人群。“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一直很安静。
离若虽然有时候处事糊涂,但是此时怪异的气氛,却也还是依稀摸出了几分不对劲。自然一路上也没有再说话。
进了客栈,小二识出沈墨欢和姜衣璃二人,随后就热络地带着她们上了楼,推开了准备好的两间客栈的门。
三人默契的分了两边,各自默默无言的进了房去。
牵着姜衣璃进了房门,沈墨欢这才松了之前一直牵住姜衣璃的手,反手掩上了门。
姜衣璃翻出桌上两个倒放着的茶杯,分别斟上茶,这才抬眼看着走到了桌前坐下的沈墨欢,淡问道:“没有什么话要问我么?”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沈墨欢似是比姜衣璃还要淡定,她随手拿过一杯茶,默默地喝了一口。然后一直垂着的眼睛忽地往上一睨,在热气缭绕中望住了姜衣璃。“衣璃,你不该有事再瞒着我。”
姜衣璃捕捉到沈墨欢睨来的眼神,在那抹注视下缓缓地拾了杯子抿了口茶,道:“我无心瞒你,只是那段记忆,我不想再提及。”姜衣璃说着,放了茶杯在桌上,两手捧着,似是回忆起了某些不愉快,觉得有些冷。“没错,刚才那个状元郎口中的离衣,就是我。可是我没有说谎,我是真的不记得他了,但是我不可能忘记这个名字,所带给我的那些回忆。”
迎着沈墨欢微微收起的瞳孔,姜衣璃又兀自抿了一口热茶。“在嫁进沈家之前的一年,我被送去了江南,送到了我娘之前待过的歌伶坊里,做了我娘之前做过的活计,成了一名歌伎。不过也是在那时,才明白这间歌伎坊不似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他不仅仅是营业供男人高兴的地方,更是阮夫人安排再中原的情报站。几乎阮夫人的一切行动情报,都是经由这个地方传达到阮夫人那里的。我才知道,阮夫人将我安置在这里,不仅仅是叫我看透世间的污秽邪恶,看透男人的下流勾当,更是让我明白在我进入沈府之后,我该如何将情报传达出来,交给谁,谁才是天煞教的人,以防我出漏子。我在那待了一年,之后,就被送回了姜家,不过三日,就嫁到了沈府,做了你大哥的妻子。”一口气轻描淡写的说完,姜衣璃才松了口气,道:“所以我想,那状元郎识得我,便是在那时吧。”
“你说,那里是阮夫人用来收集情报的地方?”沈墨欢微蹙着眉,放了手里的茶杯,疑惑地望住了姜衣璃。“也就是说,若是断了这个地方,那么阮夫人在中原,就失了重要的一环了?”
姜衣璃猜不透沈墨欢这么问的意思,只能点了点头,如实答道:“情理之中是如此,但是依阮夫人的性子,没有理由会傻到将一切都告诉我。所以,她既然能以歌伶坊作为情报的一个据点,那么就应该还有第二个,第三个据点。”
“如果她真有这么傻呢?”沈墨欢说着,从沉思中收回思绪来,对着姜衣璃狡黠的一笑,煞有拨开云雾见月明的慧然。“或者,她之前一直以为你不过是她设下的一枚棋子,断没有反咬她一口的能力呢?亦或是,她一直只以为我是太尉手里的人,却不晓我的真正身份呢?”沈墨欢猜测着,似是眼前的头绪越来越分明,她的猜想也越发大胆起来。“而且,我一直在想,为何当初叶晚乔会嫁进姜府甘做你爹的六姨太呢?没有理由不是么,她好歹在边疆是养尊处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煞教大小姐,怎地就甘愿做一个妾呢?若是说是因为对你爹心存爱慕,那又怎么会最后死在了边疆天煞教呢?这一切,是不是说不通顺了。”
沈墨欢的猜测虽然大胆,但是却如一根线,牵扯着姜衣璃,明知不该再猜测下去,却还是随了沈墨欢的思路,一路顺势往下走去。
“所以你就猜,其实在二十年前,我娘的歌伶坊就已经是天煞教安置在中原的秘密据点。而叶晚乔是天煞教的大小姐,没理由不知道这个地方,自然一时调皮好奇下到了中原,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恰恰是这里。然后遇上了我娘,追随着我娘回到了姜家,做了六姨太,目的就是为了接近我娘。”姜衣璃说着,随后兀自蹙了眉头,轻摆了摆头。“可是又说不通啊,我清楚地记着,当初我是亲眼见得六姨太死了的,怎地一转眼又或者回到了边疆,死在了那里呢?”
沈墨欢一手撑着下巴听姜衣璃猜测,一手轻敲着桌面,这时才接口道:“边疆有一种人参,据说能混合其余几种药材配成一种药。说是人在自封心脉后的三十六个时辰内服用此药,就能起死回生,达到假毙的现象,我猜若是我们想的当真成立,那么,当初叶晚乔就是这么蒙混过关的。可是回去后不知发生了什么意外,就这么被叶天煞错手打死了。许是这件事与你娘有关,因此叶晚乔才托了人相助,将她的贴身饰物交到了你娘手里。我之前听离若说过,叶天煞还在世时就对外宣称过,只要是得到此珠链者,不论有何要求,他都会尽力办到,并且是代代传下去,每一任教主都必须遵守他的这个誓言。”
“那就是说,倘若是我们如今要阮夫人做什么,她也都不得反抗了?”
‘扑哧’沈墨欢低声一笑,道:“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我不认为阮夫人会这么好欺负,任我们捏扁搓圆了不还手。怕是我们还没出手,就被她提前解决了。”
姜衣璃这一听,难免起了几分担忧,不禁站起了身,道:“那该这么办?”
见姜衣璃着急起身,沈墨欢这才起了身,走到了姜衣璃的身后,从背后拥住了她,下巴就合适地抵在了姜衣璃的肩上,笑道:“急什么,如今该着急的是她。她现在正是四面楚歌之时,哪里还有空闲理睬我们。”
沈墨欢的笑言这时才平了姜衣璃的心,姜衣璃松了心口的石头,这才想起之前的话茬,起了捉弄之心。
“你不是介意我有事瞒了你么?怎地,如今倒是不介意我做过歌伎了?你就不怕我在那里沾染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不清白么?”
沈墨欢闻言,凑近了姜衣璃,对着姜衣璃的口垂吮咬起来,齿间加力,带着微微的惩罚之意。“你知道我介意的不是这些,这可是在存心欺弄我?”
姜衣璃不敌沈墨欢的攻势,正过了身去,甫一转身,就感到眼前一片黑暗压近,沈墨欢的唇已经逼到了眼前。
还来不及回应,就听得‘怦’的一声,惊醒了二人的温存。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我可不是故意的。”离若乍眼瞧了一眼,赶紧捂了眼睛,背过了身去,一股脑儿道明了来意。“可是那万大状元正侯在客栈外,我正想来问你们怎么办呢?”
沈墨欢听闻状元二字就不悦地蹙起了眉,刚想出去数落那状元郎一顿,就见姜衣璃伸手挽住了她,对她摇了摇头。
“我去跟他,看他也不见得是个不明事理的人,由我去吧。”
沈墨欢本不愿同意,但是见姜衣璃坚持,万般不悦下还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姜衣璃走出客栈,就看见门外站着的红衫官服的状元郎万谦,翘首以盼许久,忽地见到她,竟有些不知所措。
“万公子。”姜衣璃轻轻地唤了声万谦,叫万谦一时间神魂颠倒,忘了应答。“可否借一步说话?”
万谦闻言,只是连连点头,随着姜衣璃走到了客栈后边的树下。转到了树荫底下,姜衣璃这才回了头看着万谦,微微一笑。
“离衣离开江南一年,没想到公子还能识得我。”姜衣璃说着,拾了一片树叶在手里,折叠起来。“公子对离衣至情至性,离衣很感动,也谢谢公子的这份心意。”
姜衣璃的声音柔和糍软,听起来煞是动听,万谦的心被姜衣璃的声音沁的湿软,激动不已。他看着姜衣璃自始至终低着头把弄着手里的叶子,不曾看他,也不曾抬起头过。“离衣姑娘,之前在酒楼外,我一眼就识出你来,可是你为何不肯回答我?”万谦说着,转过身看着姜衣璃。
“我有我的苦衷,还望万公子不要再多问。”姜衣璃垂着眼,手里的叶子在折叠在隐隐显出了轮廓。“公子是当今的状元郎,今后的前程定是不可限量,离衣在此祝公子大展宏图。”
万谦看着姜衣璃始终不卑不屈,不软不硬的态度,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姜衣璃的手,逼得姜衣璃惊诧之下不得不抬眼去看他。“离衣姑娘,之前我再回江南寻你,却没有见到你,那时你可知我的心底有多么失落。如今天意注定,叫我再遇见你,我不想再眼睁睁看你错过。离衣姑娘,我答应你,日后一定有所作为,换得一官半职,迎娶你回家,做我唯一的妻子。”万谦双眼蹦着星点,一双眸子深深地锁在姜衣璃的脸上,深情万般的起誓。“不知离衣姑娘可否愿意?”
“我想万公子误会了我的意思。”姜衣璃说着,抽出被万谦紧紧握住的手,对着他微微摇了摇头。“公子今后势必前途不可限量,是要报效朝廷之人,而离衣并无公子这般大志,日后与公子也殊不同路。公子实在不必执意于我,天底下比我好的女子千千万,还望公子莫再为难我。”
姜衣璃说罢,将那片折好的叶子递到了万谦的手里,还不待万谦再说话,就笑着福了福身子,往着来时的路走回。
只见万谦心底里反反复复播放着姜衣璃之前的那番话,一字一句,都不过只觉出了一种意思。
不是不配,也不是真的心无此意,不过是她不爱自己罢了。
想着,万谦看着姜衣璃渐渐淡出视线的那抹背影,翩跹美丽,似乎生来就不是自己这等人能捉住的天仙下凡。他苦笑着,低头看着姜衣璃送给自己的那片叶子,只见叶子几番折叠,叠出的,正是一顶官帽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