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乔治州·第十三街区·公寓
乌云密布的天空,连一点星光都不施舍,将一片黑暗独留给大地。这是一座破旧的仓库,满地杂草,空气中浮动着细密的尘埃,就连最黑暗的夜色也被阻隔在了仓库之外,偶尔漏入的几丝夜风也带着凉意,昏暗的灯泡用绳索挂在仓库正梁上上,被这微凉的夜风吹得轻轻晃动,而由灯光形成的墙上深浅不一的影子也随之轻轻移动了几分,仿佛想趁着时间不察觉而偷偷离开这个充满血腥的案发现场。
一个女人。
准确的说,是一个女尸,被挂在了仓库的正中央。
她像一个正在被屠杀的羔羊般,手脚被绳索牵拉着,绳索的另一端绑在了仓库的柱子上,她因此被张开四肢吊了起来。她的头皮,被剥下来了,行凶之人似乎是抓着她的头发撕下她的头皮的,她的额前、枕后留下了参差不齐的撕裂的伤口,头皮的血管被撕裂,血顺着她的额角、下颌角流下,流过了她脖颈处深深的割伤、外翻的颈动脉、离断的胸锁乳突肌,最后流过胸前光滑的皮肤,滴落在灰色的地板上,她睁着眼睛,似乎看着自己的血一滴滴滴落在脚下,直到那双眼睛最后失去了所有的光芒。
她被发现的时候,就是这样古怪的姿势吊着的,因失血过多而亡。
仓库的墙壁溅满了血,那是颈动脉被隔断时,喷涌而出的血染上的色彩。
带着诡异、恐怖、触目惊心的感觉,仿佛炼狱深处的撒旦来到了人间,用他的指甲,在墙上刻下死亡的血字。
除了最醒目的尸体之外,仓库里还放着一张木桌,小小的木桌上整齐地放着一些刀具、锤子、绳索等工具,大部分工具上的血迹都是喷溅状,很明显是死者颈动脉被割开的时候喷上去的,但唯独一把刀,一把掉落在死者脚边的刀,是例外。
亚当绕过那张木桌,走到死者身边,他蹲下神,沉默地看着那把刀。
那是一把钢制的刀具,刀刃带着一个缺口,但却依旧锋利,足够割开人类脆弱的皮肤,割开柔软的动脉,致人死亡。
它就这么掉落在死者脚边,掉在那一滩血中,光滑的刀面倒映着死者死不瞑目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恐怖。
“这是凶器……”
亚当喃喃着,站起身,看着眼前这个死者。
那是个年轻的女人,年纪不超过三十岁,她的脸上全是血,血顺着她的额角、脸颊、唇盘划过,看起来就像她的眼泪。她还带着假睫毛,带着美瞳,红色的唇不知是血还是口红,她虽然没有了头发,但却看起来带着诡异的美感,她没有头发、全身赤裸,像一个橱窗里的娃娃,等待着装扮后被展出。
又或者,此刻的她,才是某人最满意的艺术品,以另一种形式被展出。
只不过,对象不是顾客,不是欣赏艺术的观众,而是,警方。
亚当低下头,翻开手上的一本档案。
“死者名叫莉莉,二十六岁,普通在校研究生,最后一次被目击是在一年前的毕业聚餐上,在聚餐后,她独自开车回家,在那之后,就没有再看过她……”
亚当喃喃着,视线落在档案上莉莉聚会时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金发小美女,有着一头柔顺的金色长卷发,但那头长发,现在却被活活剥掉了。
凶手是虐待狂,切走了女孩的头发,并且让女孩赤身裸体被吊起,可以说用尽极其残忍的手段折磨女孩,最后割破女孩的颈动脉,将其杀死。
“在警方发现尸体时,她已经死亡一个月了……死因,出血过多。”
亚当看了看眼前这句尸体,他的视线落在尸体光滑紧致的皮肤上。
“尸检报告现实,死者在死亡之前,曾被凶手灌下防腐剂,并在死后,凶手也用甲醛处理过尸体,让尸体即使过了一个月也没有腐烂。”
亚当沉默了一会儿,推敲道:“也就是说,凶手是很珍惜尸体的,甚至,把尸体看作是自己的作品,不愿意尸体腐烂……还是说,这其实是凶手在挑衅警方,嘲笑就算把尸体完好地留给警方,警方也不一定能抓到她?”
他想了想,又看向了现场调查报告。
“经过勘察,凶手在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是,那把凶器上,却查到了一个男人的DNA。”
“经过调查比对,发现DNA与奥斯本警长匹配程度达99.9%。”
亚当抬起头,看着尸体。
“是他吗?奥斯本·兰姆,是杀死你的人吗。”
但女尸只是微微低着头,一双眼睛无神地看着地面。
她没办法听到他的声音,她没办法回答他的问题,她没办法讲述她死前所经历的一切,就像现在他没办法调查到凶杀案的真相一样。
“啊——”
突然,一个女人的尖叫声响起,吓了亚当一跳,他手中的档案掉在了地上,恰好砸到【虚拟投影仪】,眼前3D成像的虚拟凶案现场闪烁了几下消失了,周围又回到了亚当公寓客厅的样子。
亚当回过头,正看到祈寒一脸惊恐地站在卧室门口的样子。
“……你醒了?”
“刚、刚才那是什么?!我好像……好像看到了一个女尸?!!”祈寒仍旧惊魂未定,她四处看了看,又摸了摸墙壁,像是想要确认自己真的在现实世界。
“是【虚拟投影仪】。”亚当从地上拿起一个球状物,“这是警方常用的案情分析工具,能够百分百重现凶杀现场,只要及时记录,就算凶案现场被破坏,有这个仪器,也能够在任何地方重现凶杀现场。”
亚当把那个球状投影仪放在了桌上。祈寒皱起眉头往前走了几步,她靠着沙发,看到那是个黑色的球,棒球大小,上面还有一些小按钮,以及几个成像孔,能够将影像在四面八方投影成像。
听到这里,祈寒才松了口气。
她刚才差点以为自己没有睡醒,做了个噩梦,还梦到这么血淋淋的画面,一推开门,一个女尸被吊在房间正中央,满地满墙壁的血,亚当就站在女尸前面,与女尸对视。
“我以为你还在睡,对不起,我下次在你睡着的时候再用。”亚当合上了档案,站在窗边看着祈寒。
她的气色看起来已经明显好了很多。
这几天戒酒的过程有些艰难,她又经历了一遍戒酒时会出现的戒断症状,包括头晕、呕吐、震颤、坐立不安、严重时甚至眼前出现了幻觉,她曾几度看到死去的父亲与已经送入【溟河系统】的姐姐出现在亚当家的客厅里。戒酒,一般人都认为只要忍住不喝酒就可以成功,但实际上危险最大的是这些戒断症状,不仅会折磨你的身体,消耗你的体力,更会挫败你的信心,消减你的理智。
为了更好地帮助祈寒度过戒断阶段,亚当还特地联系了曾经负责祈寒戒酒的戒酒协会的专业医护人员,在他们的陪同下,观察她的生理状态,一有眼中的戒断症状,就立刻对症治疗,除此之外,还要时刻给予戒酒者信心,帮助她转移注意力。为此,亚当买了许多画纸和笔,让祈寒可以通过画那些《山海经》中的异兽转移注意力,虽然暂时修复不了虚拟绘画系统,但最原始的画画方式,却更能让她沉下心来,专注于一笔一划的勾勒,从而减少身体缺乏酒精而产生的不良症状,减少大脑因缺少酒精而产生的焦虑不安。
度过了极其艰难的四天之后,祈寒的情况便有了明显好转。
虽然她还是会想喝酒,还是会有偷偷溜出门、甚至是从18楼的窗户上翻出去找酒喝的念头,但比起前几天的焦虑、失常的状态而言,她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善。
除此之外,不再每日喝酒,她的气色也有了好转,脸颊不再蜡黄蜡黄的,而开始有了少女的红润。
虽然她还是绑着脏辫,画着夸张的眼妆,但看起来至少……没那么像一具行尸走肉了。
这一转变虽然不大,但足以让亚当欣慰了。
祈寒穿着宽大的卫衣,走到沙发旁,看着亚当:“那个女孩子……是最近遇害的吗?”
“不是,她是一年前遇害的。”想到案情,亚当的表情严肃了几分。
“一年前的案子?”
“之前带我的警长,叫奥斯本·兰姆,他背叛杀人罪,被送入了【溟河系统】,就是因为在这个凶杀现场,找到了他的DNA。”
祈寒偷偷看了亚当一眼:“就是你之前说的,只有你相信他不会杀人的那个奥斯本警长?”
“还有兰姆叔叔,也不相信。”
“现场就没有其他线索吗?”
亚当摇了摇头。
“鉴证科的同僚仔仔细细检查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凶手的指纹,凶案现场地处偏僻,是一个废弃的仓库,周围也没有其他农舍,更没有监控摄像头,就连车轮胎的痕迹也被凶手清理掉了,那家伙是个反侦查能力极强的混蛋,似乎知道每一个我们会侦查的内容,他都提前断了所有的线索。”亚当气愤地将档案摔在桌上,“这样的凶手,会在凶器上留下自己的DNA吗?!这明显就是栽赃!”
档案摔在桌上,一半在桌面外,档案散了一地,就像亚当现在的思绪,一片混乱。
他略气馁地坐在沙发上。
这个案发现场他看过无数遍,每一个细节他都仔仔细细检查过,甚至做梦都在揣测是不是有什么忽略的地方。
但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有找出其他能够推翻奥斯本案的证据。
难道真的是他的能力不足?!
还是凶手太过狡猾?!
祈寒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我刚才看到那个尸体……没头发?”
“嗯,被凶手剥掉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祈寒疑惑地皱眉。
“不知道,但根据犯罪心理专家的说法,这些杀人犯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心理变态。有的凶手会在尸体上留下特殊的记号,有的凶手会故意损坏、肢解尸体,有的凶手会拿走尸体的牙齿、头发作为纪念品……”
闻言,祈寒打了个冷战。
真的难以想象,有人会把这些阴森恐怖的东西当作纪念品保存在自己家里。
亚当看向祈寒,进一步解释到:“有些凶手眼中,犯案并不是犯案,而是完成一个作品,而尸体就是他们的作品,有的凶手会再一次回到案发现场,欣赏自己的作品,而有的凶手则会带走一些东西放在自己身边,给自己留个纪念,他们对死者有‘特殊’的感情,是一种扭曲的感情,多半与凶手扭曲的心理状态有关。”
“……我记得之前那也看过这样的报道,说有一些女孩莫名其妙失踪后被剥了头发,割脖子死了。”
亚当点了点头,“不错,这并不是第一起案子,而是一起连环杀人案。”
连环杀人案……
祈寒想起了之前媒体所报道的那些血淋淋的画面,虽然打了马赛克,还是不能看出凶手的残忍,她也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其实奥斯本警长这三年一直在追查这个连环杀人案,前后已经出现八个受害者了。”
“八个?为什么我记得媒体只报道过五个尸体??”
“还有三个尸体是不完整的,只发现了一个头颅,上半身,还有一个尸体头上还带着头发,那是第一个受害者,好像是凶手刚开始剥头皮的手法还不纯熟,所以头发没有完整地剥下来,被凶手抛弃了。”
“……”
纯熟。
这个词用在这个地方真是越听越诡异。
“如果奥斯本警长是负责这起连环杀人案的人,为什么还会怀疑他是凶手呢?”
“因为DNA,最后一个凶案现场的凶器上有他的DNA。”
“但是……”祈寒摇了摇头,“这没道理啊,谁会去查自己犯的案子呢?万一不小心把自己抖出去怎么办?”
亚当叹了口气:“我也是这样想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奥斯本警长追查连环杀人案有多拼,他有时候甚至三天三夜不睡觉,凶案现场、尸检处、办公室来回跑,只为了确定一个小小的线索……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就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呢……”
“……断案的警察是怎么说的?”
“他们说,他这是欲盖弥彰,用自己警长的身份,正好可以洞悉警察的调查进度。”亚当越说越生气,握着拳头一拳砸在沙发上。
祈寒看着他愤愤不平的样子,也没有再说话。
她不懂这些,也不认识奥斯本,但从亚当的表情来看,似乎奥斯本真的是冤枉的。
这就和她一样,所有人都认为她姐姐是罪犯,但只有她仍相信姐姐是清白的。
固执地坚持自己的观点,相信这自己认为清白的人。
这就是他们相似的地方。
想到这里,祈寒心里似乎也没那么生亚当的气了。
她蹲下身,将地上散落的文件捡了起来,整了整,放在了桌面上。
亚当瞥了一眼那些被捡起的文件,却突然看到了其中一页上写着有些奇怪的东西。
“这个是……”
他倾身,抽出了那张文件,发现是一个化学成分分析表,他以前从来没有看过这份化学成分报告,刚才被祈寒捡起来时,他忽然看到了报告上写着一些奇怪的东西。
那份报告是一份表格,表格上是现场提取的物质化验之后的结果。
表格的前几行都是常规的东西,包括人体血液细胞、组织、仓库的木屑、秸秆等物质的化学成分。
但唯独在其中多了一种物质……
“聚二甲基硅氧烷?”
“嗯?”祈寒听到亚当的喃喃,不解地抬起头看着他。
“为什么现场会有聚二甲基硅氧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