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人们以整齐的步伐在沙滩上跑动,他们慢慢散开,跑成一个锋镝的形状,两个人间的距离几乎相等。
松田次郎跑在队伍的最前端,控制着整个队伍的节奏,前面是熟悉的喊杀声,后面则是父亲的殷切目光,在夕阳下奔跑的他,耳边渐渐只剩下风声和海浪声,多像自己儿时在平户的沙滩上啊。
他带着队伍跑向最右侧的巷子,那里的四海帮人跑出来的最多,最快,多年沙场磨练的直觉让他感受到了敌人的位置。松平次郎率先拔出战刀,双手握紧收到身侧,同时步伐加速,战斗就要开始了,他们要像最酷烈的秋风一样,扫荡面前的敌人。
站在沙滩上的松田阵平,看着自己的儿子,以完美姿势引领着队形,内心无比的自豪!他们拔刀了!他们冲锋了!他们插入了!嗯?他们画着完美的弧线以更快的速度向自己跑来了!
松田阵平快气疯了,大儿子自小残疾,是个没用的废物了,但自己从来没看出这浓眉大眼的二儿子是个孬种啊。老家伙自己迎了上去,高声地骂道:“混蛋!武士的尊严都被你们丢尽了!”
“戚家军,是戚家军,爷爷从小就告诉我们不要和拿着大毛竹与藤牌的敌人作战,那是送死!”松田次郎堪堪停住脚步,哭诉一般向父亲禀报着自己看到的可怕景象。
松田阵平脸上怒意不减,挺起魁梧的胸膛,向前方冲出来的洪门子弟看去。然后……然后就带着松平次郎们以更快的速度跑向海边的小船。
倭人演的这场戏,百转千折,高潮迭起,把后面的胡大掌柜看的如痴如醉,不,应该是目瞪口呆。只是他现在顾不得了,自己平素在澳门呼风唤雨,击败无数挑战者的四海帮,仿佛不会打仗了一样,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连滚带爬的跑回海边。
“弟兄们,败了,败了,我早说过:他们是化妆的官军!”胡掌柜听清了,这是自家七弟的声音。
“大掌柜,快点带着剩下的兄弟跑,挡不住了!”这是自己四弟的声音。
胡掌柜面着兵败如山倒的常面,深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衫,转过身去。
“走,弓箭手立上船头,校刀手随我前进,去接兄弟们!”胡掌柜向身后随从点了下头,随从马上送过一把火铳。胡掌柜单手举铳,带着不到20个人,迎着海滩上四处奔逃的败兵走去!
本来狼狈奔逃的败兵们,望见这一小撮人,也自觉靠拢过去。注意到前方四海帮慢慢成队,陈恭大喊一声:“结大阵!”,沙滩上除去看管俘虏还剩下的70多个洪门子弟,瞬间变成一个三列横阵,藤牌手在前,狼筅居中,扁担兵在后,缓缓地压了过去。
“砰!”胡掌柜冲斜上方开了一枪,“叫你们掌柜出来说话,我胡天一要送给他一桩富贵。”
洪门大队早听惯了火铳声,只是稍微散开了阵列,倒是陈良下令,让他们止步。陈良自开站一直待在十字巷口,随时准备支援遇险的前队,可惜洪门子弟们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此时他从众人走出,有了上次鳖头七偷袭的经验,两个藤牌手死死护在身前。
“洪门副总舵主陈良,见过周大掌柜。”陈良也学着对方抱了下拳。
“此时天色已晚,先让弟兄们各自休息,你我单找个地方,慢慢讲说,陈总舵主可给在下这个面子?”胡天一倒是光棍,将火铳交还给随从,大咧咧的走到阵前。
“胡大掌柜说笑了,今日胜败已分,难道还要等南路那50人,携着我等家眷过来谈?”陈良拍了拍手,后面自有人将四海帮的二掌柜扭送到阵前。此时的他的49个兄弟,正和陈俭领着四倍于他们的“建筑工人”,一起看夕阳呢。
看着犹自挣扎喝骂的二掌柜,胡大掌柜惨然一笑:“罢了,江湖自有风浪起,一代新人换旧人啊,来人!”后面随从走到身边,只见他抽出随从腰刀,右手运刀如风,齐齐将左手手掌砍落。两边众人,无不惊骇。
“俺要你两个手指,现在还你一只手,可能谈了?”胡掌柜咬牙忍痛,愣是把这句话说了个中气十足。
“胡大掌柜,这又何必,我阵中尚有很多少年人,你这样会给他们造成心理阴影的。你的手掌又不是熊掌,我要之何益?”陈良看着面前狠人,也是直皱眉头,但这不是他的所求。
“好,好,果是我辈中人。不过我尚有弓箭手10名,海船数艘,陈总舵主要想把我们留在这里,断无可能。也不知还要赔上你帮中多少兄弟性命!”胡掌柜不顾断腕处血如泉涌,直接用森森白骨指着陈良。
陈良面上颜色不变,内心却也微动,帮中已有一人被弓箭射中胸口,不知能否活命,还有陈恭小队,也多有受伤。
“我四海帮在这澳门也颇有资财,白银不下千两,今日我只求将帮中子弟和家眷尽数乘船带走,金银货物一概不取。可否?”那汉子此时已失血过多,但犹自硬撑。
四海帮众人,各各哭爹喊娘,大叫不可,还有不少亡命之徒,要上前拼了性命。那汉子示意众人噤声,一双虎目,死死盯着陈良。
“大哥,不可纵虎归山啊!”陈恭赶忙劝到,陈良心说:就你们那水性,能留的住他们?就算留住了,难道都杀了,不怕明天香山邹巡缉拿着手铐脚镣上门?不杀的话,你给他们饭吃?但是这些话,此时却不能跟陈恭这只知厮杀的汉子讲的明白。
“我本不是嗜杀之人,若不是尔等罪恶滔天,不知做出多少伤天害理的恶事,也愿意井水不犯河水。可如今我洪门到此,是要把这澳门建成一片乐土,却容不得你们这些凶徒。今我敬胡大掌柜义气,暂留尔等性命,若是再碰到你们为恶,定然数罪并罚!”陈良这几句话用丹田送出,颇有些昭告澳门百姓的意味。
那胡大掌柜听了,却扑哧一乐,极是轻蔑,想说些什么,却又吞了下去,摆手让一个账房先生去和陈良交接财货,又让三掌柜去领取被俘众人。自己这才一屁股坐下,任由随从为其包扎。
陈良留下陈恭带领众人继续包围,自己跟着四海帮的账房去抄家。不多时就走到了一个二进院落,前院很大,是四海帮众人的居所,臭气熏天,喇唬们的财物乱七八糟:有金银,有首饰,甚至还有人藏着女人的肚兜。自有一队人各分左右,前去搜刮。
陈良又领了一队人,跟着账房进了后院,后院有房三间,其中住着两个女人,应该是胡掌柜的两个老婆,还有一个孩子,看起来十岁出头的样子。账房站在门口低语几句,便听见女人们开始哭泣,过了半晌,才送出两个首饰盒子。年纪轻些的重点,年纪大的反倒是轻些,看来这胡掌柜也是个多情之人。
胡天一的大老婆领着孩子站在院中,努力想保持镇定神色,但那小的确是又哭又闹,直到陈良冲着她解开领扣,才变得安静。账房指示众人在堂屋搬出一个大箱子,里面白银、西班牙比索、弗朗机里亚尔应有尽有。老帐房又领着陈良进入大房卧室,撬开几块地砖,下面竟然挖了一个方井!看着里面成批的财货,众人不禁大声叫好。
忽听得外面女人唱起歌来,似是为了哄那孩子:“月光光,渡池塘,小妹撑船来前路。问郎长,问郎短,问郎一去何时返。”浓浓的闽南乡音,中间伴杂着呜咽,陈良正想出去安慰。
却听得又是一声童音响起:“老鼠仔,钻壁空,一暝不困挠挠动,一只一只想偷食,人人看见都卜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