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洪门架空了官府对黄梁都的统治之后,香山外海上万流民也都处于其控制之下。这些人大多分成三类。一类是香山各县的盐户、灶户,随着西江泥沙不断侵蚀海岸、制造沙田,原有的盐户失去了他们的盐场。但是每个人身上的盐课却没有取消,盐丁的追索让他们除了破产一途别无他法。
其二则是广府流民,明末土地兼并情况严重,广州府的情状尤甚,而地大治疏的香山县一直就是广府失地农民的泄洪口。。
其三就是香山外海中的金湾诸岛上以海盗、走私为业的罪民、疍民、各样喇唬流氓。
而陈良在驱逐严家以后,咬着牙将这些往日衣食无着的流民都扛在自己的肩上。一面处置了几批民怨极大的渔霸喇唬,一面将其中的手艺人配到湾仔上工。而剩下的大多数只会种地的农民都被安置在了沙田中的棚户里,一座座仅覆盖着柴草的草屋,再难抵挡广东越来越冷的冬天。
而洪门中人倚仗着从越南带回的大米,也只能让这七八千人维持一日两粥的吊命粮,每日近百担的粮食从仓库中运出,让管理粮囤的陈家三叔夜夜垂泪到天明。不过流民们要是想吃干饭也是有办法的,那就是出海给皇帝找龙涎香!
一人出海,全家光荣,不但自己一天三顿白米就咸鱼,就连家人都能住进严家仓库里,过上每日一干两稀的幸福生活。虎尾仔和父亲正是作为出海模范家庭被邀请到澳门参加小年会,而为家人赢得这一切的虎头仔,此时却在一众流民的欢呼声中冲进了滑腻冰冷、腥气冲天的鲸鱼胃肠间。出海流民每天要抽两次签,一次决定谁跟船出海捕鲸,一次决定谁去剖开鲸鱼胃肠,可见两样都是要人命的事儿。
抹香鲸胃液的酸臭味固然让人窒息,但是胃里那些未消化的食物散发出的腐败味却能让人三天吃不下饭去。虎头仔拿出平日里的闭气功夫,紧收着口鼻,手中一把快刀上下翻飞,不断将面前烂肉割开,赤裸的双脚踩在冰凉的血泊间忽进忽退,有如跳着只死亡之舞。不过就在他向着胃囊靠近时,却放缓了脚步,小心翼翼的用刀在胃囊下方划开一个口子,让黄绿的胃液向与自己相反的方向流出。
那黄汁可不是闹着玩的,前日他就生生见过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被喷了一身,到现在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不过他这蹑手蹑脚的动作,却惹来了周围的一通倒彩,虎头仔顾不得这些,待那黄汁流的见少,才要过一把长刀沿着胃囊边缓缓割开,直到汁液流尽才换上棉布手套一把将硕大的胃囊揭开。不过下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着在囊中腐肉间蹦跳翻找的少年。
当最后一块烂肉被扔出了胃囊,死鲸周遭响起一片叹息之声,那块能让他们离开这片岛屿的龙涎香终究没有出现。
“哎,这些天捕回来了五条大鲵,十来个兄弟出了海就再没回来过,这狗日的龙涎香却连影儿都没有!你说京城里的皇爷为啥非要那劳什子玩意啊!”一个年老的流民实在忍不住失望,一口啐到了抹香鲸的尸身之上。
“老拴你不要命了,没听洪门里的小旗爷说了,这可是宫里下的旨意,哪是咱们这些草民能议论的。”旁边的一个同乡赶紧捂住他的嘴巴,拉扯着他向远方走去。
找到七块龙涎香,就能召唤返家的航船,这道圣旨是三灶岛上每一个流民心中的指望。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七块龙涎香可能是永远也凑不齐的。
所谓龙涎香,实质上就是抹香鲸吞食大型乌贼和章鱼后,他们口中不易消化的角质颚和舌齿颚在胃肠内积聚,刺激了鲸鱼的肠道,使之分泌出一种特殊的蜡状物,将其包裹起来,慢慢地就形成了所谓的龙涎香。而这种固体香料,大部分抹香鲸会将其吐出来,其余的则会从肠道排出体外,仅有极小部分抹香鲸会将其留在体内。
更为讽刺的是从如三灶岛上这种打算从被打死的抹香鲸的肠道中取出龙涎香是没有任何价值的!这种抹香鲸的分泌物需要在海水中经过漫长的氧化过程,并遇到海洋中的盐碱而自然皂化,而这种反应时间通常要以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计算。最初排入海中的龙涎香起初为浅黑色,在海水的作用下,渐渐地变为灰色、浅灰色,最后成为白色。其中,白色的龙涎香品质最好,它要经过百年以上海水的浸泡,将杂质全漂出来,才能成为龙涎香中的上品。
而这种白色龙涎香如今就摆在陈良面前的桌子上,散发着柔和而温雅的香气。桌上香料一共六块,皆是陈恭在会安从暹罗商人手中重金购得,每一块都在三斤左右。刚刚视察完澳门军队夜间战备演习的帕瓦罗,一会拿起这个看看,一会拿起这个闻闻,笑呵呵地说道:“陈,我可以用人格保证这都是上等的龙涎香,要知道每一个澳门执政官首先必须要是个好的龙涎香鉴别师。”
“呵呵,鉴赏师?要我说你真该对着这些香料三拜九叩才好。”陈良冷笑一声:“若不是这些无用之物,当时的海道副使汪柏和布政使吴廷举敢顶撞上司,允许你们居留此地?”
帕瓦罗小心翼翼的放下手中的龙涎香,毫不羞愧的笑道:“你这可是冤枉了这两位大人,你们的,哦,不,该说我大明世宗皇帝可是金口玉言地说过此香对绵延子嗣有特效、且可健脑补胃,固本培元。”
虽然面色不虞,但陈良知道帕瓦罗说的是实情,在耶稣会的图书馆中他就看到过葡人撰写的《天堂及印度香料谈》,其中对于葡人获取澳门的记载非常详细。公元1555年,嘉靖皇帝责令户部取香百斤,户部衙门遍寻京师而不得,遂又下令广东藩司负责采买,尽管开出了每斤一千两百两银子的天价啊,不过东拼西凑也只得到了十几两。
此时的葡萄牙垄断了大西洋和印度洋的香料贸易,里斯本更是成为了龙涎香的欧洲集散中心,如此的产需关系之下,才有了布政使吴廷举以缺上供香故,破例准佛郎机贡市。越明年,以缺香物故,准弗朗机人入居濠境。可以说澳门之失,实在于嘉靖。
“你既然知道龙涎香是从海里捞上来的,而不是从鲸鱼肠子中剖出来的,你为什么还要不断的组织渔民出海捕猎鲸鱼呢?”帕瓦罗愉快的看着面前这个明国人吃瘪,张口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如果不让官府知道这龙涎香是一条一条鲸鱼捕出来的,我们又怎么向卫所的巡船解释把大量的流民运到海上呢?”陈良悠悠的喝了口茶润喉,“而且你要知道真腊可是我大明十五不征之国,如果普利安哥那里特别盛产龙涎香,我想皇帝陛下会很理解我们的一片孝心的。”
历史上大明因为龙涎香而失去一块国土,那么这一世,陈良自然要用这龙涎香抢回一块百倍大的富饶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