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木老,你难道老糊涂了吗?舍弃财货,留下性命的道理,都不懂了吗!”跟在八木身后的谷弥康夫拽缓了他的缰绳。
“谷弥君,这些年我们杀了多少明人啊,如果我们失败了,他们就会百倍千倍的报复回来的。”八木仲藏回头看了下谷弥,语气急促地说道,“想想失去儿子的阿香佬,想想刚才被我们焚毁的茅屋,想想那些在我们梦中出现的死人脸孔吧!”
也不管谷弥如何反应,八木仲藏夹紧马腹,忍受着一身老骨头快被颠散的痛苦,向前面直冲过去!
“虎!”洪门百余人的吼声将陶维慈从失去的神智中唤醒,他听顺化的王京守备说过明军的三才阵,当他真正看到这台战争机器如何运转时,却惊得下巴都快掉在了地上。这些在暹罗杀得东吁王朝人头滚滚的日本浪人,怎么就如同杀鸡屠狗一般被消灭了?
“敢问陈东主,贵属下可是广府亲兵精锐?”
“非也,吾等谓之曰洪门安保公司,此间人等俱是我公司员工。”
什么公司,什么员工,陶维慈心中暗笑,不过是胡应台扯出的又一张皮而已。
他五步外的陈良则神态悠闲地看着前方的浪人向自己扑来,或许他们的战力比不上VOC的雇佣军,但是冲锋时的气势却是陈良生平仅见。虽然从400浪变成了330浪,但是白缨的长枪,高举的太刀,奔驰的铁炮队,都让他有种看大河剧的感觉。
“倭人真是勇悍啊,己队前锋全军覆没后,不但士气未丧,居然还能倾巢而出!”面对这些战国的遗珠,在确定四门船上卸下的弗朗机炮以及两门三磅炮安装完毕后,陈良由衷的赞美了一句。
他当然该赞美他的对手,在自己被迫登陆作战的情况下,对方居然不深沟高垒,藏入会安街巷混战,而是摆下阵型,迎着自己的火枪大炮一次次冲锋!很难把这种表现称之为勇敢,还是愚蠢!想想后世日军在旅顺203高地上的表现,这可能就是一种民族性的使然。
不过陈良没兴趣和陶维慈分享这些,对方作为大越广南阮氏分公司的采购项目组组长,整理好一身盔甲,陈良就把自己变成了一位诚实的客户经理。
“我洪门安保公司,以香山民壮为骨干,每个士兵都接受过长期(三个月)严格的军事训练。我们拥有自己独立的训练场(深井荒岛),用于模拟各种战斗场景。所以我们的士兵可以适应各种条件的战斗,面对过各种形式的敌人(山贼、海盗、流氓)。”
“战争正在发生变化,火枪和大炮的应用越来越广泛,于是质量就成了决定胜负的关键!洪门安保公司全系(两门)采用亚洲第一炮厂卜加劳炮厂(自己有股份)生产的三磅青铜炮,口大炮长射的远,皮厚弹重威力足!”
陈良还未吹完,就听到测距员用生硬的中文喊着:“敌军即将进入到1号目标区域。”
“跪!”一声令下,滩上所有的洪门丁壮全部跪下,陈良也赶紧把还想保持仪态的陶维慈扑倒在地。紧接着一杆红旗从阵中升起,旗手狠狠地摇晃了三下,就听得身后百步外的海上发出如雷轰鸣。
在船上左右奔走的方参谋,看着葡人炮手将炮弹射向沙滩,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救苦救难大慈大悲观自在菩萨保佑,一定不要让这帮番鬼子射到总舵主啊!”第一次经历海陆协通进攻方参谋生怕自己成了误杀总舵主的元凶!
看着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炮弹飞过自己的头顶,陶维慈的心在颤抖,甚至一度以为遭到了倭人的埋伏,刚想再次复习保命日语,就惊奇地看到前方倭人战队不断有人扑倒。陈良却还在抱怨要不是船上炮太少、会安沙太软,倭人个太矮,打不出大规模跳弹攻击,自己怎容倭人冲到身前。
随着倭人越冲越近,旗手又摇起黑色大旗,船上炮火终于停息,战争也进入到下一个阶段。望见船上升起停火旗,炮长们近乎无缝连接的开始召唤自己的三磅炮组:“三百五十步!鹰炮预备!”
炮手走向调节好角度的火炮,将火把放在了火门附近,清膛手闻令也跨上立定做好准备。
“三百步。”测距员语气不变继续报着数字。
“点火!”随着炮长一声令下,两门三磅炮先后打响。硝烟之中,清膛手和搬运手已在炮长的指挥下,为下一轮发炮做着准备工作,只留下炮手观察着炮弹的落点。
“由于会安绵软的沙滩,无法实现跳弹攻击,所以我们命令炮手降低射速。以便控制火炮的升温速度,为最后100步的爆发做好准备。您刚才看到的海陆协同,正是我们洪门安保看家的本领,只有最优秀的士兵才能完成。”
前方的战士们像机械一般运转,不断收割着倭人的生命。他们的总舵主陈良一边观察倭人形势,一边查找己方漏洞,还要一边向大客户吹牛,同样是非常辛苦!
在陈良看不清的前方,一枚枚炮弹如闪电般掠过,倭人队列里发出了连绵的噼啪声,不知有多少条浪人被打成了肉泥。不过一声声哀鸣很快被更大的突击声掩盖,不知是被大将鼓舞出的勇气,还是对死亡临近的恐惧,会安三百浪冲击的步伐更快了!
“两百五十步!”
“两百步!”测距员的喊声近乎连在了一起。
“所有炮手停火换霰弹,弗朗机准备!”数百名身着红袍小袖的迷你博尔特向自己狂奔的场面,终于让陈良停止了自己的推销大业,按照战前布置开始发号施令。
“一百五十步!”
“所有炮手预备!”
“一百步!放!放!放!……”测距员的声音和炮长的声音几乎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洪门阵前六门火炮一齐发出了轰鸣声……
近千颗弹丸飞在空中,化作金属之雨,淋在冲锋而来的浪人身上。点点血花在他们身上绽开,颜色比奈良城下的樱花更美丽。锋利的弹丸切碎了他们的肢体,血肉一块块飞舞在风中,就像是落下枝头的花瓣,只是再也无法落在故乡的土地里了。
即使看过荷兰人败逃时到处是无头尸体的沙滩,即使经历过风门坳寨门争夺战那血肉胡同般的洗礼,洪门众人也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着。那群浪人竟然挤成一团,挺着自己没有甲胄保护的身体,对着即将发射的大炮发起了冲锋!
面前到处都是看不出模样的尸体,殷红的鲜血汇成一片,有如小池边的波浪缓缓向自己涌来。
陶维慈发誓这样的情况广南兵肯定早就做鸟兽散了。可那些剩下的倭人,穿着浴血的袍子,或用仅用的手臂拿着太刀,或拄着长枪不住喘息,他们也愣住了,仿佛是等待着嗜血的恶龙最后了断自己的时刻。
“哒,哒,哒!”一阵马蹄声响,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一匹矮马上驮着个头盔散落,露出花白头发的老年武士,他背后的红色靠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浪人们,就死在这里吧!天下之大,除了会安我们却无处可去,就让海风把我们忠勇的魂灵带回故乡吧!”苍老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当他们向声音的源头看去,就只有一只孤独的老马跃过了血腥的尸堆,八木老平时佝偻的身姿全都挺了起来,把手中的长枪举得笔直,向着敌阵冲去。
“我,八木仲藏,前来讨取……”
“砰!”
陈良军刀挥下,洪门火枪手打出了一轮齐射,老人应声栽落,那匹马在阵前转了个圈,就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嘴里还不断吐着血沫。
“突次给!”
“放!放!放!”
是日,会安城中日商共纠集四百零七名浪人袭击华商,除谷弥家所领一百七十五名浪人投降外,尽数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