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 桓素舸醒来,只觉得头疼欲裂。
她隐约想起昨晚上的事, 神情渐渐冷肃下来,问道:“老爷呢?”
旁边林嬷嬷过来道:“老爷一早儿去部里了。”
桓素舸皱皱眉:“有没有说什么?”
林嬷嬷摇头。桓素舸又问:“昨晚上……三爷什么时候走的?”
林嬷嬷道:“听说是亥时中走的。”
桓素舸扶着额头又想了会儿, 突然觉着这屋里有些空,她琢磨了片刻,才问道:“怎么只有你?”
桓素舸身边儿常用的有三个嬷嬷,范,张,林三人,这会儿林嬷嬷脸色有些异样, 终于低头道:“昨晚上, 范嬷嬷给三爷带走了。”
“你说什么?”桓素舸坐直了身子。
林嬷嬷道:“昨晚上,范嬷嬷跟三爷承认,说是她……自作主张,做了些恶事, 连累了夫人的名声……”
桓素舸怔了半晌, 无声地笑了笑,片刻才又问道:“这件事老爷知不知道?”
林嬷嬷道:“是知道的。”偷眼看了桓素舸一眼,道:“夫人,时候不早了,不如先点东西吧?”
吃过了早饭,桓素舸道:“派个人去工部看看,若老爷在那里, 就请他回家来。”
林嬷嬷答应着,出去传人了。
***
嬷嬷出去不久,门口的小丫头道:“姑娘来了。”
桓素舸抬眸看时,果然见锦宜从门外走了进来,向前行了个礼:“听说夫人昨日身上不好,今天可好些了?”
桓素舸见她额头的伤虽未痊愈,但精神尚好,也许是因为先前嬷嬷们的教导,她的举止比先前文雅很多,但容貌竟也像是更出落了,这自然不是调教所能教出来的。
桓素舸一笑:“我没什么大碍,你也还好?说来我跟你也算是同病相怜,昨儿竟都喝醉了。”
锦宜点点头:“是呀,我也不知怎么了,只喝了两杯就醉倒,到了晚上才醒过来……夫人喝了多少就醉了?”
桓素舸见她只是一味好奇天真地盯着自己,心里烦闷,又听她如此问,便道:“不记得了,但显然不止两杯。”
锦宜抿嘴一笑:“夫人也有贪杯的时候?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儿呢?”
她笑的时候无意中抬了抬手,右手的皓腕上,一抹水色盈盈闪烁。
桓素舸即刻发现那是一枚水头极好的镯子,她当然也曾给过锦宜几样东西,可却不记得此物。
一时便问:“那镯子,是新买的?”
锦宜见问,忙把手放低,拉了拉袖子遮住,脸上有些羞色道:“不是,我哪里买得起这个。”
“怎么买不起……”桓素舸刚一笑,却又打住,“既然不是买的,是……谁给的不成?”
锦宜虽是满面含羞,嘴角却喜悦地上扬:“是呢。”
桓素舸心里已经猜到了,正因为猜到,才不愿意承认,只想叫她说出口来才确信。
“是谁这样大手笔?”
锦宜不好意思地看她一眼:“夫人又要骂我了。”
桓素舸虚与委蛇长袖善舞的功力在这时候已经完全地破功了,她淡淡道:“我骂你什么?”
锦宜仿佛没看出她突变的脸色,左手在镯子上轻轻抚过:“这是……是三爷给的,我本来不敢要,他硬是给我戴上了,还、还……”
“还怎么样?”
“还不许我摘下来。”锦宜嘟了嘟嘴,像是觉着委屈。
桓素舸盯着她道:“他不许你摘,你就这样戴着了?上回手帕的事儿都不记得了么?”
锦宜道:“我也是这么跟三爷说的,他说……”
桓素舸恨不得跳下地,揪住锦宜让她快些说不要吞吞吐吐。
暗中深深呼吸,桓素舸皱眉道:“又说什么?你说就是了,在我面前不必这样扭捏。”
锦宜果然说道:“三爷说,如果夫人或者祖母责怪,就找他就是了,跟我没关系。”
桓素舸抬手,一掌拍在桌上。
锦宜睁大双眼,忙站起身来:“夫人,您真的生气了?”
桓素舸瞪着她,待要骂她几句,她却又是一脸的无辜,且桓?也说了跟她无关。桓素舸冷笑出声:“我可真真想不到,三爷是这样的喜欢你。”
锦宜却好像听不出她话中的冷意,喜滋滋地低下头:“是呀,我也没想到呢。”
像是有人往自己嘴里塞了个极大的核桃,桓素舸噎住:“你……”
锦宜却又道:“其实之前赐婚的时候,我心里还有些不乐意,毕竟那是辅国大人,他怎会看得上我呢?可没想到,他竟然……竟然是这样、对我这样好,对了,有一件事夫人大概还不知道,但我也不想再隐瞒夫人了……”
桓素舸只觉得头一阵阵地疼,就像是锦宜说的每一句话都钉入了自己的脑中,她想让她住嘴,最好赶紧滚出去,但是却又情不自禁地问:“什么事?”
锦宜道:“当初……我约林哥哥在写意楼相见,后来出来的时候磕破了腿,那会儿,也是三爷他及时出现,把我送回来的。”
“嗡”,桓素舸的双耳几乎听不见任何声响。
锦宜道:“我本来不敢瞒着,可是三爷叮嘱我,不叫我透露给任何人,我心想他一定是怕夫人知道了生气,所以也不敢说,不过现在应该没什么了……横竖夫人也不会过分的责怪我,我跟三爷的亲事说来还是夫人的美意呢。”
桓素舸站起身来:“你、你……”
锦宜诧异:“夫人,咦,夫人你怎么了?”
桓素舸眼前一花,站不住脚。
门外林嬷嬷跟张嬷嬷进来,双双扶着她回了贵妃榻,林嬷嬷道:“快去请大夫。……夫人的脸色很不好,不如去桓府请容先生过来!”
***
趁着院子里一团乱,锦宜悄悄地退了出来。
她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院落,轻轻哼了声,步伐轻快地往回走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雪松从工部回来,几乎跟雪松一块儿进门的,却是桓府来的容大夫。
两人回到院中,桓素舸已经醒来,却不愿睁开双眼,容大夫上前请脉,雪松便立在身后。
半晌,容大夫挑了挑眉,他看了会儿榻上的桓素舸,回头又看了眼雪松,便面露笑容,起身向着两位作揖,道:“恭喜恭喜。”
雪松诧异:“大夫何出此言?”
桓素舸也疑惑地淡淡瞥了他一眼。
容大夫笑道:“自然是要恭喜的,夫人已经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孕,如今胎息极好,不过以后还要注意补养呀!”
雪松的脸色顿时白一阵红一阵,半是疑惑半是惶然地问:“您、您说的……”
这消息突如其来,而且来的时机如此微妙,若是在以前,雪松自会乐不可支,但是这会儿,那狂喜之情俨然给折了一半。
桓素舸则直直地看着容先生,就仿佛面前的不是妙手回春的大夫,而是抱持利刃的刽子手。
半晌,她挺身坐起,语气坚决地说道:“不,不可能!你是不是看错了?”
容先生笑容可掬道:“这怎会看错呢?夫人是不是有几个月的月信没来了?”
桓素舸脸上的血色渐渐地褪去,她张了张口,手在肚子上摸了摸,竟说不出话来。
雪松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昨夜惊闻的真相,颓丧的心情极快地收拾起来,只忙上前扶着桓素舸:“夫人,你怎么这样大意?怎么这么久了都没有发觉?”
现在是十月中,容先生说是五个月之前,那就是端午左右,雪松记得很清楚,端午前夕,在自己的生日之后,他的确是曾跟素舸欢好过几场,大约就是从那时候有了身孕的。
但桓素舸向来是个最缜密细致的人,又怎么会在这种大事之上如此糊涂?雪松想不明白,但是一想到她肚子里有了自己的孩子,且已经五个多月了,喜悦之情渐渐苏醒过来,竟把之前的阴霾都一扫而空了。
可这只是雪松的感觉而已。
对桓素舸来说,这简直如同一盆冰水从头上浇落,她如在梦中,无法相信。
桓素舸当然不会如此的糊涂大意,她只是有心病而已。
这几个月的月信没有来,桓素舸清楚的很,只是她以为,是另一个原因。
所以不曾对任何人声张,更加不肯请大夫来瞧,因为怕被大夫看出了蹊跷。
这次林嬷嬷要请容先生,因为她心里烦乱,所以才不曾阻止,谁知竟诊出这惊天消息。
当初端午前夕,锦宜因为总是被噩梦困扰,桓素舸便叫了个大夫来给她看,顺便因为自己身上总是疲乏,就也让那大夫看了看。
不料那大夫起身,便也似今日容先生一般的要“恭喜”。
桓素舸忙叫嬷嬷们止住,并警告那大夫封了口,不许对任何人张扬。
不错,当时郦老太太的怀疑,以及沈奶娘跟锦宜所说,都并非虚无缥缈,而是真的。
那会儿,桓素舸有了身孕。
但是她不想要这个孩子,所以在送走那大夫之后,桓素舸便命贴身的嬷嬷准备了堕胎的药,煎熬了之后服下……那段日子她闭门不出,就是为了调养。
当时,那药也的确是起了效果,但同时也会时不时地让她身上难受,据说是药效的作用。后来的两个月,她的月信没来,且总感觉肚子里仍像是有什么,但嬷嬷说,这都是正常的。
她并不肯再请大夫,只因怕大夫又断出自己小产过。
又因为令她心烦的琐事太多,一味沉湎思虑之中,并没十分在意身子,不知不觉竟蹉跎到现在。
桓素舸正在惊愕,肚子里却像是有什么踢了自己一脚。
她吃了一惊,低头盯向那处,终于,她清醒地意识到这是真的,但眼前却阵阵发黑,一阵晕眩突如其来。
终于,在雪松连声呼唤之中,桓素舸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