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 雪松跟子远才自林家而回。
子远因为喝多了,直接便被送回了院子, 雪松听说桓?在府里,慌忙来见。
这会儿锦宜因去了心事, 终于肯安分守己地睡着了。
桓?并没有跟雪松提别的,依旧说锦宜不小心摔伤了,雪松毫无疑心,只忙窜到里头看了看锦宜的伤势,又蹑手蹑脚地出来,对桓?千恩万谢。
道谢过后,雪松才突然记起来:“辅国今日不曾去林家赴宴, 不知在哪里救了锦宜的?”
桓?道:“锦宜怕搅扰了林家的喜事, 所以没有惊动任何人,正巧我在半路遇见。”
雪松怔了怔,隐约也觉着这也的确太“巧”了,到底是辅国知道锦宜负伤那么巧, 还是无意中遇见后才发现她负伤?雪松认为多半是后者。
***
暮色将至, 子远闷闷地睡起来,才听下人说锦宜受伤的事,顿时把剩下三分酒意都吓退,忙跑过来看。
锦宜也正睡了一觉起来,一问沈奶娘,才知道桓?在半个时辰前就已经走了。
想到今日经历种种,直到这会儿锦宜才有空后怕。
当时一股血涌, 居然敢跟茂王动手,现在想想,锦宜拍拍胸口,咋舌地自言自语:“好吓人啊。”又问蓉儿伤的如何,幸而也只是膝头跟手掌有些擦伤而已。
锦宜正回想今日所做,子远闯了进来,见她坐在床上,头上还裹着纱布,子远呆了呆,上前道:“这是、这是怎么弄的?”
锦宜见他脸上还有些酒力未退的晕红,被风一扑,越发红的异常,便拍拍他的手道:“没什么,不小心摔了一跤。”
子远因为有心病,狐疑地望着锦宜,心里并不能全信这话。
锦宜反笑道:“怎么了?”又摸摸他的脸:“今儿是林哥哥的大好日子,你怎么一去就喝醉了?着实没个分寸,看你这脸上红的,必然是才醒就跑出来了,也不知多穿件儿衣裳,若是害了病可怎么办?”
她只顾念叨,竟浑然不在乎自个儿的伤。
子远目不转睛地看着:“姐……”想要开口问,却又怕她真的是自个儿摔倒,这样贸然询问岂不是自曝消息?
子远心底犹豫,无法出口。
锦宜问:“喝了醒酒汤了没有?”子远本能地摇头。
“我就知道,不是我说,就没有人给你做这个了,”锦宜吩咐沈奶娘:“奶妈,叫他们给大少爷去熬些醒酒汤,多加点儿生姜。”
子远听着她温声软语,便将那想要询问她的心思抛开了。
他心事重重地低头寻思了会儿,握了握锦宜的手,认真正色地说道:“姐,上回……辅国跟我说,让我好生照料自己,只要我好,姐姐就安心了……可对我跟子邈来说,也要姐你、你安然无恙的我们也才能安心。虽然辅国说他会守护姐姐,但他毕竟不是每一刻都在姐姐身旁,姐,你也要像是照看我跟子邈一样的照看好自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锦宜有些怔忪:“他……辅国什么时候对你说的这些话?”
子远道:“是上次姐姐被老太太打伤,我去探望那一次。”
锦宜垂首,眼中突然泛出些淡淡泪光。
过了会儿,锦宜才道:“所以,你被茂王欺负了,也不肯告诉我?倘若你是怕我担忧才隐瞒,那可是大错特错了。”
子远的心猛然一跳,知道自己担忧的终于成了真,他霍地起身,变了脸色:“你、你的头……难道……”
锦宜拽住他的手:“这是我自己弄伤的,跟人无关。你先回答我的话。”
子远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才终于垂头道:“是。”
因为郦家跟桓家关系匪浅,子远在书塾里自然也是身价倍增,有一日,大家聚会之时,茂王殿下突然出现,他表现的十分平易近人,仿佛有要跟子远结交之意。
因为知道茂王跟林清佳的关系素来不错,子远对这位殿下便也没什么戒心。郦老太寿辰那天,茂王又约子远,他是王爷之尊,子远自然不敢不从,只想去碰个面儿解释一番再回家,谁知前去赴约之后,迎接他的,却是一群恶奴的拳打脚踢,言语奚落。
子远不知为何这位前些日子还笑脸迎人的殿下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挣扎之中,茂王却踩着他的腰,嘲笑道:“跟你那个不知羞耻的姐姐一样,都是痴心妄想的下贱货色,还以为本殿下会跟你交朋友么?”
子远彻底心凉,这才明白是中了圈套。
茂王人多势众,又摆明了以势压人,子远听他的语气,竟跟锦宜有关,知道茂王是故意来找他晦气的。因此越发不想让锦宜知道这件事,只是自己默默忍受。
林家酒席上,茂王故意越过一堆人过来敬他的酒,子远知道这位殿下的意思,本着息事宁人之意,尽力吃了两杯,果然大醉。
当着众人的面儿,茂王只冷嘲热讽两句了事。
此刻,子远将事情经过跟锦宜说了,锦宜道:“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也非因我而起。我听张阁老的公子说过,茂王的母妃被打入冷宫跟辅国有关,所以茂王才迁怒你我。”
锦宜说罢,又微笑道:“不过现在不用担心了,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今三爷已知道这件事,他会料理的。”
***
锦宜想不到的是,桓?处理茂王这件事,比她想象中更快,且势若雷霆。
不仅是锦宜意外,满朝文武都为之呆若木鸡。
林家之事后次日,朝堂之上,便有御史上书弹劾茂王三大罪名:一是纵王府恶奴鱼肉乡里,欺男霸女,二是仗势欺人,借口与人比武行凶打死人命,三是茂王属地,有个林城县令因不肯阿谀茂王,被他无故罢官,并在县令归乡路上命人暗中刺杀。
这三大罪状皆都有鲜明人证物证,比如被茂王比武打死之人的家属,以及林城县令的遗书,家属的血状,令满朝文武都为之震惊。
明帝龙颜大怒,当场拍案命人将茂王推出去斩首,还是在太子殿下跟睿王殿下的请求下,才命暂时将茂王打入天牢。
明帝因为一怒之下,犯了头疾,怒而退朝。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一面儿惊讶于茂王小小年纪便戾气如此之盛,另一面儿有暗中诧异……是什么人敢把茂王殿下的这些罪状一鼓作气地揭露出来。
答案却昭然若揭,试问还有谁敢在凤子龙孙头上动土?
在文武百官往外而行之时,太子殿下却一反常态地留在了最后。
“辅国请留步。”殿下望着被群臣簇拥着往外的桓?,垂手相唤。
臣子们见状,纷纷行礼,先行一步。
李长乐则走到桓?身旁:“这一次御史弹劾,想必……是太师的手笔吧?”
桓?面不改色:“何以见得?”
“明人不说暗话,老师又何必瞒我,”李长乐无奈地苦笑:“昨日茂王才伤了锦宜,这么巧今日御史就齐齐地上书了。”
桓?不言语,目光沉沉地只是望着李长乐。
太子殿下点点头,又道:“只是我怎么也想不通,就算您想给锦宜出这口气,又怎么可能在这样段的时间内收集这许多罪证,还是说,您早就……”
桓?的目光里透出一丝笑意:“殿下说的不错,我早有准备。”
李长乐喉头动了动。
“殿下也不必惊心,”桓?淡淡道:“如果茂王殿下没有这许多的罪状把柄,我再做准备,也无济于事,对么?”
李长乐长长地吁了口气:“但是我不懂,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假如,茂王并没有对锦宜动手,您……是不是也仍是要弹劾茂王?”
“对。”桓?竟没有否认。
太子殿下挑眉,他心里还有许多疑惑,但桓?没有给他再问下去的机会。
桓?只扔下了一句:“我现在只是后悔,毕竟迟了一步。”
他深看一眼太子,转身去了。
李长乐凝视着他魁伟高挑的背影,琢磨了半晌,才知道这一句的意思。
如果桓?早一天弹劾茂王,茂王自不必在林府里动手,锦宜……也自然不会受伤了。
那个人,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何等的矜傲,何等的……放诞,狂妄……为了一个女子?!
太子殿下忍不住又呼了口气,他将手揣在袖子里,仰头看了看深秋的天际,提前感受到了一丝严冬欲来的寒意。
***
朝服的大袖飘摇,桓?出了宫门,躬身上轿。
轿子有些微的起伏,桓?端坐轿中,心境却极平静。
正如李长乐所说,今日的殿上发难,他早有预谋。
茂王第一次挑衅锦宜,便已经是个警示,但这还并未触动桓?的底线。
而后他又对子远动手,桓?知道,不能再忍了。
子远虽然并没有告诉锦宜真相,但锦宜最终一定会知道,一旦她知道了子远给人欺负,那……桓?想不到“这次”,她会做出什么来。
不错,他是曾见识过锦宜的手段的。
那得从两人真正意义上的圆房后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