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家四房的姑娘桓纤秀, 虽然年纪小,却极为通情达理, 善解人意。
虽然明面上没有人说出口,但私底下大家几乎都达成了一个默契:太子妃花落谁家, 这件事是由桓辅国来决定的。
尤其是当定下来的人选是桓纤秀之后,越发是板上钉钉地这样以为了。
只不过对于桓府里的人来说,未免略觉古怪。毕竟之前桓素舸未出阁之前,这位姑娘一直都被看做未来的太子妃人选。
而桓纤秀在桓素舸的映衬下,就像是在白天鹅身旁的丑小鸭,羽毛黯淡而不起眼。
何况桓家四房里,四爷桓?是正五品下的宁远将军, 镇守在北方朔州, 一年里只有几天的时间在长安,只有夫人跟一子一女同住府里,向来也不闹不吵,安静本分的几乎让人忽略了他们的存在。
太子妃人选定了那日, 都说是桓家四小姐, 大家还都诧异,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
下午,子远跟桓素舸便先回了府。
锦宜在桓纤秀的陪同下,在四房屋里略坐了会儿。
桓纤秀的弟弟比八纪还要小两岁,性格却是天壤之别,坐在原地发呆,半晌都不出一声。
八纪素来知道他的性子, 当着锦宜的面儿也不敢去调戏,倒是子邈在跟前坐了半晌,但不管他说什么,阿果都不答应。
后来,八纪不耐烦,便先拉了子邈,两个人又跑出去玩了。
桓?之妻苏氏亲端了一盘点心上来,看锦宜的眼神带着安静的笑意:“姑娘莫要嫌弃这里简陋。”
大抵这人跟人之间有种奇特的感应,锦宜从小到大都是在困顿交加的环境里长大的,如今看这四房的情形,却也跟昔日的自己家里有些异曲同工的气息。
可见就算是高门大户里,各家之中过的日子也是不同的。
锦宜忙道:“多谢夫人。”
苏氏笑了笑,并没说什么。锦宜却瞧出这笑里的意思将来她嫁了过来,就不能叫“夫人”了,称呼上自是大变。
苏氏道:“你们自在说话。”又叮嘱小儿子:“阿果,你随我出来,别扰了你姐姐跟姑姑。”
锦宜忙道:“不妨事,留他在这里吧。子邈跟他的年纪差不多呢。”
小孩子仰头直直地看了锦宜半晌,仍是一言不发,也不动弹。
桓纤秀道:“小少爷真是聪明伶俐,怪不得能跟小八爷玩到一块儿去,阿果就不一样,这孩子有些怪,性子闷得很。”
锦宜瞧着小孩儿乌溜溜的眼睛,道:“他还小,再大些就好了。照我看这样反而讨人喜欢,我家的子邈总是跟我吵嘴,常闹得我头疼呢。”
桓纤秀笑道:“我想阿果跟我吵都不成呢。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我说的话,他能不能听懂。”
虽如此说,桓纤秀转头打量阿果的时候,眼神里却带着宠溺之色。
这会儿,锦宜突然发现自己跟桓府四房的另一个相似之处。
两个人说了半晌的话,毛氏派了小丫头来,说准备妥了给锦宜的房间。
桓纤秀道:“姐姐一定是累了。你的病还没全好,我送你回去歇息吧。”
锦宜跟她虽没说很多话,却觉着彼此心里都是清楚明白的,竟似一见如故。
她的确是有些乏累,原先喝了药,只吃了两块儿点心,现在有些困饿之意,因此并没有推辞。
起身之时,锦宜特意躬身拉了拉阿果的手:“我改天再来看望阿果。”小孩仍是默默地看着她,并没有道别。
***
客房靠近后花园,也跟桓?的南书房相隔不远。
锦宜回到房中后,容先生又叫药童送了另一份汤药,跟特意吩咐厨下准备的饭菜。
桓纤秀并没有立刻就走,只是在旁陪着,直到锦宜喝了药,吃了饭,她年纪虽比锦宜小,照顾人却是一流。
直到外间传来吵嚷之声,听着是八纪跟子邈又摸了回来。
桓纤秀这才道:“姐姐就安心住在这里,且记得把身子养好了最要紧,其他的不必多想,我得闲也会来看你。”
锦宜欲起身相送,桓纤秀握着她的手道:“留步,不是外人。”
桓纤秀出门的时候,果然见八纪跟子邈打打闹闹跑了来,见了桓纤秀,两人站住,齐齐叫道:“四姐姐。”
等桓纤秀去了,八纪才道:“这个四姑娘,平日里不言不语的,没想到对姑姑还挺上心呢。”
子邈说道:“你小心说话,她将来是太子妃,也许……是皇后娘娘呢!”
八纪笑道:“是又怎么样,咦……莫非你是因为姑姑做不成太子妃了,所以瞪我?”
子邈听他又胡说,便道:“等我告诉姐姐!”
八纪不以为然:“你去说呀。”
子邈眼珠转动:“我告诉三叔公!”
八纪扶着额头,老气横秋地认输:“阴险,卑鄙,甘拜下风。”
两个小家伙跑到房间里,锦宜因吃了药,靠在榻上闭目养神,实则听着他们在外头嬉笑的话。
不觉唇角微翘,昨夜在郦家的经历犹如身在地狱,但是这一刻……却竟像是偷到浮生半日之闲之静。
刹那间,生辰那日绽放在天际的烟火复又浮现:执子之手,平安喜乐。
心头砰然一动,像是心底的烟花也随之绽放。
真的能……执子之手,平安喜乐吗?
又或许是这一刻太过“喜乐平安”了,竟让锦宜生出了一种如梦似幻之感。
***
桓?进门的时候,正八纪跟子邈坐在堂下,对着一盘棋像模像样地乱下。
两人虽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却难得地并没有出声吆喝,反而刻意地压低声音,间或手舞足蹈地斗狠,似打哑谜般。
桓?起初不解他们为何要如此,直到八纪用压低的哑声警告子邈道:“你不要再赖账,不然吵醒了姑姑,我向她告状。”
子邈则道:“我不怕你,你敢跟姐姐告状,我就跟三叔公告状。”
“你告什么,我又没有赖棋?”
“你说姐姐当不成太子妃……”
八纪正要捂住他的嘴,突然身侧传来一种不祥之感,他下意识地探头瞅了眼,果然见桓?站在旁边默默地正在望着他们两人。
八纪几乎要晕过去:“三、三叔?!”
子邈回头一看,也忙跳起身来:“三叔公。”
桓?举手示意他们噤声,然后又轻轻地挥了挥手,竟是让他们走开的意思。
子邈还要再说,八纪忙拉着他的胳膊,使出吃奶的劲儿将他拽了出去。
室内重又一片清静。
桓?迈步往里间儿,两个丫头立在门口,见他进来正要行礼,却因见了他的手势,都低着头退了出去。
床帐半垂着,桓?走到近前,举手将床帘撩起来。
大概仍是余热未退,锦宜的脸色有些不太正常的红,又许是因为呼吸不畅,嘴角微微张开,睡得无知无觉。
桓?悄悄地抬手,在她额头上按落,手底下果然仍有些过热,他禁不住心底叹息,恨为什么不是自己代替了她受苦。
他也不落座,只是默然立在榻前,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面前无邪的睡容。
直到他终于无法忍受,缓缓俯身,想要在那朝思暮想的唇上吻落的时候,脚步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原来是容先生派的药童,又来送药了。
这孩子却并不懂什么忌讳:“三爷……”
只一嗓子,就把锦宜惊醒了。
睁开双眸,第一眼便看见了桓?。锦宜忙要起身,却给他轻轻按住:“别动。”
他的手很热,贴在她的肩头,锦宜不敢动。
药童吐了吐舌头,将汤药放在桌上:“先生说一定要趁热喝了。”还算是有眼色,行礼后便蹦?着逃了。
桓?一笑,取了药碗回来。
锦宜扬首看着,面有苦色。
才喝了另一份的苦药,这么快又要灌,本能地有些抗拒。
于是只道:“三……您回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虽未曾叫他的名字,但这一句话,却有些亲熟之意。
“才来,”桓?瞧出她不乐喝药,劝慰道:“先把药喝了,喝了病根儿才能除去,乖。”
锦宜突然察觉他像是要亲自喂自己,又惊又怕:“三、三爷,我自己来就成了。”
桓?挑了挑眉,锦宜心虚道:“玉山……”
桓?笑了声,这一笑便把唇上的伤给牵到,他不由嘶地一声,举手在唇上一抹。
这一整日在外头,也没怎么对谁露出笑容,所以并没在意这伤,没想到偏在此破功。
“怎么……了……”锦宜见他面露痛色,本能地要问,目光却又胶着在他的唇上。
因为那伤还未痊愈,更带的唇瓣有些肿,锦宜盯着看了会儿,突然心跳起来。
她忙转开视线,不敢问,也不敢再看他唇上的伤。
她假装喝药,低头望着碗里的药汁。但脑中却似着魔般回想那错乱的场景。
昨夜……仿佛是个不听话的孩子,半昏半醒里嫌弃苦药,不肯喝,那伺候着的人便发狠似的自己喝了口,搂着她的肩膀,以嘴渡了过来。
她察觉,越发抗拒,他却分毫不让。
她挣扎不过,被他蛮横地闯入跟不由分说地侵略惹怒了,恍恍惚惚里用力咬了一下。
耳畔隐隐听见一声闷闷地痛哼。
于是,那无尽的苦涩里就多了一丝血腥气,但这并没有吓退这意志坚定的侵袭者,他停了片刻后,便以加倍的放肆跟压迫卷土重来。
那些影像仿佛有些模糊,但锦宜记得那种感觉,一寸一寸地回忆起来。
他不由分说地把所有的苦药逼着她一口一口地咽下,但……却又不像是单纯地要喂她喝那仿佛是毒/药的苦药汁儿,却像是趁机要搜寻什么他想要的甘泉琼浆一样,在她的口中侵略洗劫一空,无边无际,无休无止。
心跳,逐渐剧烈。
锦宜不知自己所感受的那些是真是假,又仿佛桓?仍在盯着她瞧,目光里有些令她畏惧的东西。
她几乎忘了自己是在喝药,只顾大口大口地吞咽,仿佛以此为逃避。
终于一口药将吞未吞,竟呛到了。
浓褐色的药汁喷洒出来,锦宜俯身大咳。
桓?忙将她手中的碗拿走,抬袖子替她擦拭唇边的药水,又轻轻地给她捶背:“怎么样?”
幸而没呛的太厉害,锦宜嗽了会儿,渐渐停了,却猛地发现他素色的衣袖上也被染脏了。
她自责地看着:“对、对不起。”
桓?顺着她的目光扫了一眼,然后他微笑道:“不打紧。”想了想,又补充道:“上次你坏了我一块儿帕子,便亲绣了一方送给我,这下……你是不是得送我一件儿亲手做的衣裳了?”
锦宜顿时想到了自己珍藏的那昂贵的缎子,她原先正发愁那样高价的东西给谁才配用,此刻听他如此说,竟下意识地想:“这倒是个好主意。”
然后她立即醒悟过来,低着头红着脸道:“三爷还缺衣裳穿么?我做的……自然粗笨不堪,配不上的。”
桓?道:“我说配得上,就能……配。”
他不惜弯腰俯身,小心翼翼地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要惜少年时,他现在已并非少年,但正因如此,才更明白珍惜有关她的一切的道理。
这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像是把他心底的所有爱念都勾引了出来,桓?举手抚上锦宜的脸颊,重又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