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宜在里头听说老叶跟王叔送了来人去了, 便迫不及待地跑到前厅,果然见桌上放着一个平平无奇的长形盒子, 旁边则是一个系着的灰色包袱。
锦宜上前瞧了会儿,吃不准哪个是科考的榜名, 又不敢自己翻找,于是只眼巴巴地盯着看。
正在打量,外头王叔先同贾小五走了进来,王叔一见锦宜,乐不可支:“小五正要找你呢。”
锦宜看见小五手里提着鱼,心里一紧,可毕竟这是他的好意, 又不好流露什么, 忙笑了笑:“小五哥哥,这么快回来了呀。”
贾小五满面泛红:“我今日碰见了小玉妹妹,运气也格外好,第一网就捉了十几尾鱼呢, 捡了这尾肥的给你, 小玉妹妹,你要嫌麻烦,我借府里的厨房给你熬鲜鱼汤好不好?”
王叔越发高兴:“好啊,天凉了,我也正想喝点儿鲜辣鱼汤呢。”
“不,不必,”锦宜惊的忙拦下:“小五哥哥, 以后也不要总是送鱼了,吃不了,每天白承你的情。”
“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没什么。你要吃腻了,改天我送别的!”贾小五倒不是个木讷的人,拍着结实的胸膛表示,似乎锦宜要天上的月亮都会给她摘了。
锦宜头大:“不不不,什么都不用送。”
王叔在旁看戏看的津津有味,锦宜正跟贾小五推让,老叶伯伯从外回来,问锦宜道:“先生还没醒吗?”
锦宜见问,借坡下驴的说:“我去看看。”转身嗖地就跑进里屋去了。
王叔把鱼接了过来,拍拍贾小五的肩膀说:“你小子倒是有眼力,行啦,我替你给她。”
小五这才高高兴兴去了。
老叶看看那鱼,道:“这小子虽好眼力,只是别叫他盯着小玉啦,你没看小玉最近都躲着他吗?定是看不上的。”
王叔道:“小五是这岛上数一数二的好孩子了,我倒是喜欢他们凑作对。”
“不可乱点鸳鸯,”老叶过去把桌上的包袱跟匣子拿了,捧着往里头去,“就算要点,也得先生过目。”
***
锦宜跑回书房,在门扇上轻轻敲了敲,才要凑过耳朵去听,门扇却自己打开了。
叶铮耷拉着眼斜睨她一眼:“一阵阵只管来敲,干什么?”
锦宜垂头:“先生,那人走了。”
叶铮不理她,挥着袖子转身去椅子上坐了:“茶。”
锦宜忙去取炉子上的水,泡了一盏清茶。
叶铮慢慢地端着喝,那边儿老叶伯伯已经把榜卷跟那匣子都拿了来,入内后放在叶铮的桌上,道:“除了今课的榜名,这匣子里的是一方歙砚。”
叶铮原本爱答不理的,听了这个才道:“哦?给我看看。”
老叶忙把那匣子打开,果然见里头是一方通体流畅圆滑质地润泽细腻的歙砚,古色古香,只是一看就知道是不凡上品。
叶铮果然喜欢,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见上头妙手雕着一株斜探着枝桠的老梅,枝头所向的地方就是砚池,如果在砚池里添上水,就如同一个小小湖泊,衬着这梅树,意境大妙。
叶铮笑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不错,不错。”
老叶见他爱不释手,趁机说:“这也是桓三爷让送给先生的。”
叶铮听了这句,脸色就冷了几分,好像没了把玩的心思:“拿走吧。”
老叶低下头接过,正要再放回盒子里,叶铮道:“放在桌上。”
老叶才松了口气。
锦宜在旁听说是桓?特送了这砚台给叶铮,心里一跳,突然见叶铮收了喜色,又有些纳闷。
不过趁早收起了也好,毕竟还另外有事呢。锦宜道:“先生,看名榜吧?”
叶铮点点头,锦宜忙过去桌上,把那包袱打开,里头一个大大的纸包,裹得整整齐齐,锦宜怔了怔,将纸包慢慢打开,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张纸笺,上头写着简单的五个字:叶先生尊鉴。
并没有落款,但锦宜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桓?的字迹。
她望着这几个端正清隽的小字,瞬间竟有些恍惚,似乎那人就随着这字一样立现在眼前。
老叶在旁看她发呆,不知为何:“小玉?”
锦宜竟没应声,老叶又道:“小玉!”
锦宜这才回过神来,忙抬头:“啊……好了。”退开一步。
叶铮将茶杯放下,转身来到桌前,将上头的那“叶先生尊鉴”一指头弹到旁边去,只看下面的卷子。
锦宜见那“尊鉴”在桌子边摇摇欲坠,忙又往桌子中间推了推。
叶铮扫了一眼名榜,又取了底下的一份来看,原来这送来的不仅仅是名榜而已,还有本科三甲以及一些或文采可观或立意新颖的考生卷子,当然,都是誊抄本。
叶铮先看了林清佳的,边看边点头,道:“这个林清佳倒不是个浪得虚名之辈。”
锦宜听夸奖林清佳,略有些“与有荣焉”,下巴都高昂了几分,几乎想说当初自己是祝过林清佳“蟾宫折桂”的。
只没想到林清佳这样争气,说到做到。
叶铮又翻看了几分,或点头,或看一眼就扔了。
锦宜在旁左顾右盼,见叶铮不留意,就拿起他方才扔在旁边的名榜,迅速地找子远的名字。
她因为太过紧张,从头看到尾,竟没有找到……吓得心怦怦乱跳,心想难道子远落榜了?又是为了什么落榜?那他一定很失望吧!
老叶问道:“小玉,你看什么呢?”
锦宜道:“我、我认一认人名……这些人……都很厉害啊。”
老叶笑说:“这是当然,能在这上面的,以后可都是国之栋梁了。”
锦宜支支唔唔道:“是、是啊……”眼睛乱扫乱看,终于在茫茫名册之中看见一个“郦”,她几乎大叫起来,忙屏住呼吸细看,终于确认是“郦子远”,却是在三甲第二十六名上。
虽然不算太显赫,但总归是有个名次,上了榜的。
锦宜一颗心总算放平,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等她回过神来,却见老叶伯伯跟叶铮两人正不约而同地盯着她看。
锦宜一惊,老叶问道:“小玉,你看个名榜怎么看的这么高兴?”
暗中咽了口唾沫,锦宜道:“我、我因为看这个人……他的名字可真奇怪,叫什么‘王旺’,听起来有些像是小狗在叫……”
老叶哈哈一笑,也探头来看,叶铮瞄了她一眼,没吱声。
锦宜把名榜放下,问叶铮道:“先生,这些卷子里都有那些做的好的?”
叶铮道:“除了状元的很可观,其他了了而已。”
锦宜震惊,这选来的已经都是精粹,居然只是“了了”,那子远这没选上的呢?
“那没送来的那些会不会有好的?”
叶铮似觉着这话可笑,便哼哼了两声,不屑回答。
锦宜转念一想,好歹子远是得了名次的,这已经足够了。
可高兴之余,突然又莫名地涌出心酸之意:如果是在家里,先前一定会陪着子远开心,但现在……
锦宜把手里的卷子放下,低头默默地出门去了。
叶铮见她沉默离开,有些诧异,便对老叶道:“把名榜拿来。”
老叶忙又递给他,叶铮在上面扫了扫,目光落在其中某个名字上,突然问老叶:“跟玉……跟桓?定了亲的那个女孩子姓什么来着?”
“不记得了,只想着那是个很稀罕的姓……”老叶皱了皱眉,拍了拍脑门叫道:“是了,是‘郦’!先生当时还说过,是汉高祖身边儿那个死的很惨的谋士的姓!”
叶铮低头。
他的手指所点之处,赫然正是:郦子远。
***
九月,郦雪松同桓素舸自愿和离。
长安城中的臣民百姓对此众口纷纭。
有人说这门亲事本就透着邪门,先是桓素舸,然后又是桓?,多半是郦家的人会什么法术,想借此攀龙附凤,如今法术失效,桓姑娘也不再鬼迷心窍,自然就不能再在一起了。
不然的话,先前明明皇帝已经给桓辅国跟郦家姑娘赐婚,本是天家作保再无更改的,却突然弄出个天象有异,一定是借口,本质上是因为桓辅国也终于恍然大悟,又不好明目张胆的抗旨,所以才用这个法子来取消婚事罢了。
也有那些不信什么子虚乌有的,头头有道的分析说,明明是郦雪松年纪且大官职且不高,难以满足桓姑娘才惨遭抛弃。
但不管是何种猜测,大家都一致地觉着桓素舸实在太过可怜了,毕竟才九死一生地为郦家生下了个孩子,如今却又要和离,以后也跟孩子分开了……可谓人间惨剧。
何况已经嫁人生过子的,以后可怎么办?
想想真是可怜悲惨的无法形容。
但这些想法,又何其的肤浅。
正所谓“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桓府的小姐,就算是嫁人生子的,也照样是许多人想娶还不能得的呢。
桓素舸回到府里后,便在长房里跟母亲同住。
才回来不多久,她两个嫂子就受人之托的来暗中跟她通信,说某家官宦子弟最好,某家大人欲求之类。
桓素舸一概不理,只说自己无心于此。
两个妇人摸不着头脑,先前虽然各自忙着想让小姑子从自己的意思,但如今双双碰了软钉子,背地里不免同心协力地开始抱怨桓素舸。
容少奶奶叹道:“如今这般情形下,不知姑娘还想要挑拣出什么好的来。”
“你不懂,”苑少奶奶小声笑说:“既然姑娘不肯,那不如我们就别瞎操心了,上回看中了个郦雪松,这次谁知道又会看中什么我们想不到的人呢。”
容少奶奶会意,抿着嘴道:“这话有理,人家眼光高,怪不得瞧不上我们替她选的呢。对了,你有没有听说……”
两人头耳相错,容少奶奶低低一句,苑少奶奶色变,失声道:“这……这不能吧!”
这一天,院子里金菊开的最好,桓素舸在屋里倦闷,一时兴动,便出来花园里赏菊。
正要过桥,却听见假山后有人声,像是些闲聊的话。
桓素舸也不在意,正要往前去,却偏那人叹了声:“咱们三姑娘,好狠的心,撇下不足一岁的孩儿跑回来,若是我,只怕要哭死了。”
桓素舸皱眉之际,另一人道:“这算什么,你没听过更狠的呢。”
两人窃窃私语,隐隐似有“阿果,不要命”之类的话。
身旁的丫头见她脸色不对,正要去喝止那两个人,桓素舸早望假山后走去。
果然见两个偷懒的丫头,竟还是二夫人毛氏身边儿的,只顾交头接耳说的认真,竟没发现来了人。
直到桓素舸道:“在说什么呢?让我也听听。”
那两个丫鬟吓得跳起,脸色都吓白了,忙后退跪地:“姑娘!”
桓素舸淡淡笑道:“我不在家这些日子,二婶子是怎么管的家,养出这许多嚼口的贱婢来了。”
她面上虽未有狰狞之色,心里早就生了杀意,吩咐丫头:“去叫门上人来,把这两个贱人绑了,给我先打烂她们的嘴!”
两个丫鬟知道大事不妙,拼命磕头:“三姑娘,我们再不敢了!”
正在这会儿,突然听见一个柔柔的声音道:“这里是怎么了?三姐姐,是谁惹你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