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城,是西北道近二十年里所修建的诸多城池之一,也是最靠近定安道的城池。
寒风之中,一个个帐篷拔地而起,东西绵延足有十里之长,其中旌旗猎猎,炊烟鸟鸟。
更远处,一辆辆甲车奔行于驰道之上,运送兵丁与物资,诸多民夫在搬运着。
“甲车之妙,胜过千万民夫、牲畜,真真是国之重器……”
飘雪的城墙之上,王牧之负手而立,俯瞰着城墙内外,风尘仆仆而来,没有休息,第一时间,他就奔赴永安城而来。
“神通人用,齐长法比起其师,更为了不起……”
大氅在风中飘扬,望着那奔行往复的甲车,黎白虎也不由感叹。
自古交战,从来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运送物资,才是战争的最大难题。
正常而言,一个兵卒参战,需有民夫四五人,如是精锐骑兵,甚至需要十五乃至二十余人。
一如当年流积山一战,三国动用精锐超过三百六十万,民夫却远超十倍。
非如此,也不会十室九空,龙渊、西北几乎家家缟素了。
但这甲车通行,却大大降低了这个难度,如今,西北动兵三十余万,民夫也不过堪堪三十余万,比之往常,少十倍都不止。
西北乃大明最大的马场之一,从来是骑兵最多……
“神通人用,谈何容易?历来神通主,多为人上人,笑官吏,傲王侯,哪里瞧得上老百姓?”
王牧之闻言哑然。
齐长法师徒绝不是第一个有‘神通人用’这个念头的人,事实上,自古而今,诸多人杰,乃至于帝王都曾有过此念。
只是……
“他们,可是自以为神啊。”
“神?”
黎白虎冷笑一声,不再多言,而是问询:
“年关已过,风雪这几日怕不是就要散了,你家王爷人去了何处?”
“血蛟日行八万里,世间极速,自不必和我等一般,来去匆忙。
况且,此战或许无需他动手……”
王牧之眸光微眯,视线由城外蔓延至兵营之外,只见风雪之中,大地似在晃动。
一条黑线由远而近。
“嗯?!”
黎白虎挑眉。
只见风雪中旌旗猎猎,兵戈如林,万人万马徐行而来,虽气势内敛,却似仍有铺天盖地一般的铁血煞气扑面而至。
重甲、大刀、龙马……
“十品上的兵形势?!”
黎白虎悚然一惊,于其间嗅到了极为熟悉的气息。
“是,秦厉虎!”
相隔数十里,风雪中万人骑行,自西北而来,黎白虎的眼力自然无法看得清楚来人都是谁,可仍是猜测出来。
这支重甲骑兵的统帅,就是如今西北道大将军,秦厉虎。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秦厉虎养了二十年的‘赤血军’,只怕早已按耐不住了……”
王牧之目光幽幽。
与天下诸反王一般,除却驻守城池的兵丁之外,真正用以攻伐的精锐,都不多。
只是西北道做得更为彻底。
七十余万西北军,驻守诸城池的去了一半,而真正精锐的,正是秦厉虎麾下的一万五千人。
这一万五千赤血军,才是西北道真正的精锐之所在,是秦厉虎的心血所在,也是唯一一支,杨狱全员改过命数的军队。
“似已有了几分玄甲之风,可惜,他还不是武圣……”
黎白虎有些动容,却又有些惋惜。
兵形势之根本,在于将,而不在于兵,这支赤血军比之当年的玄甲精骑或许只差一筹,
可秦厉虎比之张玄霸,差的可就太远太远了……
当然,攻伐定安道,自是够了。
依仗着怜生教起事的李闯,在怜生教坍塌之后,实力大跌,甚至军心都动摇了。
“走!”
王牧之身形一闪,已向着兵营而去,他的速度极快,诸多关卡走过,行至中军大帐。
哗!
巨大的行伍堪舆图悬挂于墙壁之上,披重甲于身的秦厉虎以刀做笔,点指着堪舆图,排兵布将。
吴长白、姜五、方阿大、黄虎等将皆披甲而立,或神情严肃,或神情激昂。
这一战,他们等了太久太久。
待得王牧之到来,各将已纷纷领命,正欲退走。
“王先生竟也来了?”
见得王牧之,秦厉虎大喜过望,三步并两步上前迎接:
“先生既来,那么,秦某就可安心也!”
“大将军客气。”
王牧之微微一笑:
“大将军若有用得着王某之处,只管吩咐便是。”
“不敢,不敢。”
秦厉虎摆摆手。
王牧之虽不在西北道任职,可其声望何其之高,他哪敢把这话当真?
不过……
“倒真有用一事,要劳烦……”
秦厉虎斟酌着语气,正欲说话间,突见得王牧之眉头挑起,眸中精光如实质般迸射而出。
“王先生?”
秦厉虎心头咯噔一声,远远地,军营中已传来示警之声。
轰隆隆!
几人先后出得大帐,就听得蹄声如雷,一骑龙马绝尘而来。
犹隔十数里许,马上骑士已鼓荡真气,高声汇报:
“大将军,定安道异动,有骑兵出城,似向着我等而来!”
呼!
那骑士身手极好,话音回荡之间,人已腾空落入军营之中,足下连点几下,已奔至中军大帐之前。
“来者是谁,领兵几何?”
姜五跨步迎上,沉声呵问。
“李闯,领兵者,疑似是李闯!”
那骑士急促呼吸几声,自怀中取出情报,递给姜五,后者神情一肃,转身递给秦厉虎:
“大将军……”
“嗯!”
秦厉虎面沉如水,抖手甩开信筏,眸光不由得一缩:
“好个李闯,如此大胆!只领万骑,也敢直冲我等!”
秦厉虎冷笑一声,正欲发令,王牧之突然开口:
“大将军且慢。”
说话间,他要来信筏一扫:
“李闯此人,王某略知,其人虽也无甚根基,但绝非莽撞之辈,此次前来,只怕别有深意。”
王牧之自然认得李闯。
事实上,多年之前,他已凭借神通寻到这条潜龙,只是后来杨狱出现,他才转念了心思,将其送给林道人。
但他对于其人所知也是极深。
“哦?”
秦厉虎心中微动,却是摇摇头:
“李闯何人,秦某也知,无论其以何等手段成事,可能以区区驿卒之身,执掌一道乱军,也非常人。
秦某不会小觑于他,王先生放心就是。”
言罢,他一抖披风,翻身上马,振臂一呼:
“吴长白、姜五听令,你二人镇守军营,方阿大,你领万骑,随我出营,其余人,听命行事,不得擅动!”
“是!”
其振臂一呼,军营之中应者如雷,前后盏茶时间不到,万余精骑已是列阵于外,随其号令,隆隆而去。
其余人,也各自散去,统领各部,只有吴长白代坐中军大帐,请王牧之进来一叙。
“不必了。”
王牧之摆手拒绝,身形一动,已与黎白虎先后出得军营。
两人的脚程何其之快?
纵未用全力,仍快若奔马,远远地,可以看到赤血军纵马前行的背影。
上万精骑,于秦厉虎的率领之下,犹如一人,隆隆前推,如山位移。
“自古以来,习练兵形势者,皆如当年霸尊,唯我霸道,他若成武圣,你都未必压得住他。”
黎白虎突然开口:
“你,果真放心?”
“秦厉虎上应武曲,下合地运,实西北不世出的勐将,如今之天下,军阵一道,能与之相比的,寥寥而已。”
王牧之神情平澹,不喜不悲:
“术业有专攻,硬要插手,只会适得其反,王某不是行家,他不听,本也没什么。”
“你,真与常人不一样。
还有那杨小子,真也放心,如此人物,也敢将所有兵权交出,难怪世人都说,他无人主之相……”
黎白虎不禁摇头。
自古以来,大权旁落者,皆无好下场,兵权旁落,更是亡国之相。
诚然,他也不得不承认秦厉虎乃是难得的勐将,可也不该如此放权才是……
“秦厉虎强则强矣,但他,还未成武圣,终归不明白,那一线之差,意味着什么。”
王牧之随口回答:
“正如你也不明白,这所谓的天变意味着什么……”
“哦?”
黎白虎似有不解:
“意味着什么?”
“天变,不是几场大风雪,而是对于旧有秩序的颠覆。”
跨行之间,王牧之的声音仍是很平静:
“一如战争,曾几何时,战争打的不过是粮草,打的是人海,人多者为胜……”
“古来如此,未来,也是如此。”
黎白虎打断了他:
“任何时代,战争的本质,都不会改变。”
“塞外一战后,你仍是如此想法?”
王牧之的反问,令黎白虎不由得一滞,塞外之战,震动天下之根本。
不止是因为天狼覆灭,而是因为,覆灭了天狼的,从根本上来说,
是一个人!
“如今之西北,以何为根?这几十万大军?最大的马场?矿场?新学?还是万象山?秦厉虎?”
王牧之自问,自答:
“都不是!西北道如今似有鲸吞天下之势,不再其他,只在他一人而已……”
“你问他,何该放权,但他……”
呼!
说话之间,两人先后皆有所觉,望向雪空,极高处,似有苍鹰振翅长鸣,
破风雪而来!
“何曾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