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正是梅雨时节。如烟似雾的蒙蒙春雨笼罩在青瓦白墙的屋檐上,将这江南城镇渲染地好似那九天仙境一般。
街上行人三三两两,皆步履悠闲,其中一位头发半白的高壮老人,肩上驮着个粉雕玉琢的三岁小女娃,乐呵呵地不时与路人招呼。
“老王,有空出来喝两杯啊。今日?今日不成,我得带我家穗穗听戏去呢。”
老人驮着自家小孙女一路来到一处戏台前,听那咿咿呀呀的戏曲大半日,期间给小女娃买了糖葫芦、糖人、糯米糍粑等无数吃食,到了午间,再踏着慢悠悠的步伐回到安陵州府边上的一栋宅院里。
一进门,名叫穗穗的小娃娃便毫不犹豫抛弃爷爷,迈着哒哒哒的小脚步,一头扎进一身形修长、白衣胜雪的男子怀中:“爹爹!穗穗回来啦!”
男子琥珀色的眼眸柔和至极,俯身将小女娃抱起,笑问:“穗穗出去玩什么了?”
小女娃小脸雪白,脸蛋肉乎乎像个馒头,五官精致又漂亮,她有着一双小鹿般浅棕色的大眼睛,一大一小两张脸凑在一起,父女俩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穗穗看了戏、吃了糖葫芦、糖人、糯米糍、龙须酥……”小家伙掰着小手指头,一点一点数下来。
还没数完,一眉目如画的女子从屋内走出来,口中道:“吃那么多甜的,穗穗,你还要不要你的牙了?”
穗穗忙捂住自己的小嘴巴,奶声奶气地说:“都是爷爷买的,穗穗说了不要了,娘亲不怪穗穗好不好?”
老人、也就是远亭候好气又好笑道:“嘿,你这个小滑头,还倒成爷爷的错了。”
阿洛走过来,吩咐丫鬟带小家伙去刷牙,又对远亭侯道:“父亲也别太纵着她,穗穗年纪小不知节制,您与阿瑜每日任她予取予求,以后养出个混世小魔王来可就不好了。”
远亭侯眼一瞪:“怎么不好了!我闻人颂的孙女,哪样都是好的!”
再看那旁边的闻人瑾,一副含笑默认的态度,阿洛心中不禁无奈摇头。
这对父子俩,真是没救了!
想当年,远亭候口口声声要抱孙子,结果阿洛生了个小丫头,叫他大感失望。然而前年过年来探望孙女,远亭候抱了那小小一团的小孙女一次,就被牵绊在这里,再也没回过京城。
要问这个家里最宠穗穗的,非远亭候莫属。
第二宠穗穗的,就是她爹闻人瑾。当初穗穗出生前,他还叫阿洛不要生了,等穗穗出生后,他又成了个妥妥的女儿奴。
想到这里,阿洛颇觉哭笑不得。
晚间,闻人瑾先给穗穗哄睡了,才踏着夜色回到房内。
阿洛坐在床边擦头发,轻声笑话他:“阿瑜,你说我要是去告诉穗穗,你曾经想不要她,她会不会哭?”
闻人瑾走到她身旁,自然地接过阿洛手中的布巾,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她的发,一点一点给她擦干发丝间的水汽。
他温声笑问:“阿洛怎么想起这个?穗穗还小,别闹她。”
阿洛哼了一声,语气怨念:“你现在眼里只有女儿了。”
擦拭的动作一顿,闻人瑾眼中浮现一丝明了的笑意,他倾身向前,从身后环抱住自己的妻子,嗓音清润温醇,在她耳边缓缓道:“我疼爱穗穗,是因为她是你为我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孩子,仅此而已。”
阿洛小声嘀咕:“可是你现在都……很少碰我……夫君是不是厌倦我了?”
话音刚落,闻人瑾全身一僵,白皙清俊的脸庞染上一抹薄红,低低道:“阿洛,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你再受那孕育之苦……”
自从穗穗出生,闻人瑾便分给女儿许多心力,基本上穗穗都是他亲手带大的,抚育幼儿的辛苦阿洛都没感受到几分。虽然轻松许多,但与此同时,她也有种被忽视的感觉,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两人的夫妻生活频率大大降低,与新婚时的黏糊截然不同。
不过除此之外,闻人瑾待她一如往常,有时阿洛又觉得自己多心。
今晚她终于把心中的纠结说了出来,却不料听到这么个出乎预料的回答。
阿洛不禁回忆起曾经一些往事。她生穗穗那年十七岁,因为年纪太小,反应又很强烈,孕后期便格外难受。
那段时间,她下肢甚至水肿到下不来床的地步,夜里也整晚整晚睡不着。
闻人瑾为了照顾她,也生生瘦了一大圈,到生产前,他情绪明显低落下来,临产前一天还对阿洛说要不不生了。
后来阿洛才知道,闻人瑾是想到了自己难产去世的母亲,又见她怀孕那样艰难,因此有了心理阴影。
哪怕阿洛过后顺利生下了穗穗,这个阴影也没有消失,只是藏在了他从容淡然的外表下,不曾表露出来罢了。
“难道你不想多要几个孩子吗?爹还盼着抱孙子呢。”阿洛扭头去看他。
闻人瑾神色柔和,抚了抚她的脸颊,浅笑道:“我清楚父亲,他不会介意,他很喜爱穗穗。”
阿洛抬眼瞧着他,突然凑上去,轻轻咬住他的嘴唇,下一刻不出意外感觉到他呼吸一窒,胸膛稍稍起伏了一下。
她呢喃着问:“我想你了,你不想我吗?”这么久了,也该憋坏了吧。
弄清楚缘由之后,阿洛一下子淡定下来了,她就想看看他在这种诱惑下,能不能忍得住。
这一夜,阿洛使尽浑身解数,再一次看到那清雅出尘的公子在她面前红了一双琉璃眼,汗水湿了墨发,一滴滴从下颌线淌下来,往日的克制温柔全都一扫而空,显露出另一幅疯狂的面孔。
翌日,阿洛心满意足地起床,时辰都快到晌午。
穗穗瞧见娘亲,吐着小舌头做鬼脸:“娘亲懒懒,太阳都晒屁屁啦~”
远亭候笑得见牙不见眼,教育孙女道:“不对,娘亲在给我们穗穗生弟弟妹妹呢。”
阿洛与闻人瑾都有些脸红,恰在这时,苏太傅携姚氏上门来看望外孙女。
这里是江南渚州安陵城,苏少言三年前外放至渚州任刺史,渚州气候全年温和湿润,又有家人在这里,阿洛便与闻人瑾也定居了渚州。
两家住在一处,仅仅几步路的距离,几年下来好得就像一家人。
见到外公外婆,穗穗亲亲热热地又去那边撒了个娇。钟氏去年生了个儿子,孙子外孙女双全,姚氏整个人都变年轻了不少,便是那一贯严肃古板的苏太傅,如今也时不时会露个笑脸。
姚氏带穗穗去一边打络子玩,苏太傅与其他人在园中盛开的玉兰树下坐了。
“今年我等恐怕得回去过年,陛下五十寿诞,必定大办一场。”苏太傅说着,端起一杯清茶,慢慢饮了一口,“只是那边如今局势正紧,到时会发生何事,恐怕难以预料。”
远亭候摸了摸脑袋,神情也变得正经起来:“不然找个理由,把女眷留在这里?”
苏太傅点点头:“我与少言商量过,老妻与儿媳暂且留下,嫣儿与穗穗却不成。”
阿洛是世子妃,不是一般的臣妇,是必须出席皇家宴席的。
见众人皆皱眉不语,阿洛适时出声:“大家也不必太过担忧,我只是一介女流,侯府又无实权,不会有事的。”
听闻此言,几人便只得这般想着,开始讨论起其他的话题。
远亭候问苏太傅:“老苏,你脑子灵活,你说最后能成事的会是谁?”
这三年来,京城发生了许多事,比如七皇子一党崛起,与太子党争锋相对。比如去年太子办差期间,因府中宠妾办砸了差事,遭皇帝厌弃,近来越发锋芒毕露,再不遮掩自己的野心。
太子行二,上边有个早亡的大皇子,下边有成长起来的三皇子与六皇子,二人一母同胞,但因母族不显,竞争力不强。
七皇子母族强盛,又得赵家助力,更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算是太子唯一的劲敌。
如果不是上面有个太子,以七皇子的家世与自身条件,简直妥妥的人生赢家,储君之位非他莫属。
苏太傅淡淡道:“太子有宋家相助,没那么容易倒。七皇子得帝心,未来也未可知。”
这时,闻人瑾温言出声道:“太子与宋家的联系并不密切,前些时日京中来信,太子妃与太子宠妾争斗,孕期流产,再不能有子嗣了。”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有一丝叹惋。经历过妻子生产,闻人瑾对世间所有怀孕的女子便有了一分同情,更有一丝后怕,怕阿洛也经历那样的事。
阿洛似有所觉,从桌子底下去牵他的手,与他十指交扣。
苏太傅笃定地道:“太子不过是被宋家玩弄于鼓掌中的傀儡,真正需要防范的还是宋家。此次寿诞,宋壬州定会被陛下借机召回京,到时一定会有大动作,至于到底是陛下赢,还是宋家胜,就不得而知了。”
阿洛清楚,这次回京吉凶难测。她的到来让剧情完全改变,由于当初的提醒,七皇子的死劫被避开,给太子男主的上位之路增加了一个巨大的阻碍。
最主要还有苏白薇,身为女主,又是太子出了名的宠妾,她几次三番感情上的纠缠使得太子办事出错,如今人们说起太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耽于情爱、宠妾灭妻。
不用想也知道,宋家有多恨苏白薇这个让太子变成恋爱脑、还害得宋如岚流产绝孕的女人。
这也就表明了,他们苏家和侯府,其实早就倒向了七皇子一党。一旦太子上位,绝对没有好下场。
未来如何,还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