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国贸地铁站,列车到站,排队的乘客们哄然挤了上去。
白昭乾只觉得自己双脚都离地了,不是走上地铁的,而是被气势汹汹的大爷大妈们直接夹上去的。
和他一起出门玩的许言彬拉着他到角落站定后,一脸余惊未消,看着同样被挤得双颊泛红热气腾腾的白昭乾,忍不住小声抱怨。
“我都说开车了,昭昭你偏要坐地铁。”
许言彬今天出门恰好穿了一件红色卫衣,此时忍不住觉得自己像一只差点给挤烂的番茄。
白昭乾看了他一眼,视线从眉心扫到鼻梁再到双颊,摇摇头,在地铁列车哐哐的响声中叹了口气。
眉心长痘,鼻头红肿,法令泛赤色,一脸的破财相。
要是真让许言彬开车来了,估计这小子此刻正骂骂咧咧地给保险公司打电话呢。
地铁到了下一站,人进人出把白昭乾两人从车厢门口挤到了中央,人流量太大,白昭乾没留意到自己衣服下摆里落下来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戒指。
这戒指通体幽黑看不出材质,细看却又泛着淡淡的晶莹,宛若在一块上好的墨砚中嵌入了细碎的繁星。一根红绳串过戒臂,绳结此时已经散开了,末端微微打着卷儿。
一个抱着孩童的女人看了白昭乾一眼,见他跟许言彬聊着天没注意这边,悄悄伸手把那东西捡了起来。
和看上去冰凉的质感不同,戒指入手温热,像是藏了一团看不见的火。
那妈妈心中一惊,暖的?
蓝田日暖玉生烟,莫非是捡到宝了?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将手里的戒指攥紧手心里藏好,怀里一直盯着她动作的女儿就开口:“哥哥,你的东西掉了。”
小女孩儿嗓音脆生生的,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白昭乾回头,就见那当妈的一脸紧张,回过神发现四周围的人都看着她后,赶紧将手伸了出来。
“同,同学,你东西掉了。”
白昭乾笑了笑,假意没看出她神色之间的慌乱,伸手接过。
“小妹妹,谢谢你。”白昭乾微微弯腰,朝小女孩儿笑了笑。
他本来就生得极好的长相,皮肤白皙细腻,五官精致,脸颊处还有恰到好处的一点娃娃肥,笑起来右边有一个很浅的小梨涡。
看着面前微微弯起的漂亮眉眼,小女孩咯咯笑了两声。
就在这时,变故横生。
车厢内的灯光全都暗了下来,列车却依旧向前飞驰着,乘客中爆发出一阵骚乱。
“怎么回事啊?”
“灯呢,坏了吗?!地铁有乘务员吗!”
“我开了手电!怎么看不清啊!”
白昭乾感觉到车厢内逐渐弥漫开来一股凉意,他掐指算了算,双眉蹙起,视线在车厢中扫了一圈。
一股黑气在车厢中蔓延,几乎吞噬了所有的光源,白昭乾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照了照,果不其然只能看到一片黑雾蒙蒙,刚刚满车的乘客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就在这时,他听见耳旁不近不远处传来一阵孩童的歌声,清脆如银铃,是刚刚那个小女孩儿!
他顺着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只见刚刚还坐在妈妈腿上的小女孩儿此时正在车厢中蹦蹦跳跳地拍着手,似乎在做游戏。
而跟她玩儿的,却是一个扭曲瘦瘠得如同麻杆的鬼影,双眼暴突往外淌着鲜血,可怖非常。
那鬼影也见到白昭乾了,微微一愣,随即尖叫一声扑了过来,带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只不过虽然气势很足,但这也是一只最低等的怨魂,白昭乾根本没放在眼里,抬起手随手一挡,
那怨魂立刻张大了嘴露出一口尖牙,对着白昭乾白皙纤瘦的手臂就要咬下去。
“天地金光,覆印其身,鬼邪丧胆,精怪亡形……”
话音落下,尖牙刚好咬上白昭乾的胳膊,不过在触及他身上那层淡淡金光后,怨魂立刻惨叫一声,直接被震散了。
黑雾渐淡,车厢里的灯光重新亮起。
乘警穿过车厢去到驾驶室,问驾驶员刚刚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了,正哼歌儿的驾驶员还愣呢。
“停电,什么时候?我一直开的好好的啊!”
乘警也闹了个一头雾水,两人在驾驶室里面面相觑。
“昭昭,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许言彬挤出人群跑了过来,“咦,这小萝莉怎么也过来了?”
白昭乾将差点被鬼魂拐跑的小女孩儿抱了起来,她穿了件六扣的小马甲,最上面和最下·面的一颗扣子扣上了。
刚刚那个母亲此时已经发现自己女儿不见了,正站在车厢里大喊着求救。
白昭乾抱着小女孩儿走过去,那吓丢了魂儿的妈妈见到后赶紧冲了过来。
“囡囡!”
“小朋友,以后没灯的时候可不好再乱跑了,你妈妈会担心的。”白昭乾将小姑娘交回给她的母亲,笑眯眯地道。
小女孩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刚刚她好像听到自己幼儿园的小朋友喊她去玩儿,所以就跟着跑过去了,人呢?
“她好像有点热。”等余惊未消的母亲抱着女儿重新坐下后,白昭乾指了指小女孩儿衣服最上面的扣子,“给她透透气吧。”
年龄还小不耐寒,不论春夏秋冬,小孩子穿的总是要多一些的,那母亲看了眼女儿热烫的红脸蛋,解开了最上面的一颗扣子,见白昭乾还盯着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夏天出门玩水的确消暑,但是还是去有安全保护措施的正规泳池比较好。”
白昭乾说完这最后一句,伸手摸了摸那小女孩儿头上的一个小发髻。
缠绕在乌黑发丝间的一团黑气被夹在两指间抽走,白昭乾手放进口袋,里面有一个玉瓶。
黑气被放入玉瓶之中,挣扎着想要逃出来,却也只是徒劳无功。
那妇女呆呆地看着白昭乾,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见少年开口道:“测字算命,运程运势,开光纳福,500一位。”
妇女:???
不过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车就到站了,一旁高大壮壮的男生对着面前的白净少年喊了声:“昭昭,到站了。”
白昭乾应了一声,看着面前的一对母女,又摸了摸女孩儿的发髻。
“算了,你帮我一次,我也还你一次,这次就不收你们钱了,有缘再见吧小妹妹。”
也不理会那当妈的看着他背影的表情有多么呆滞,和许言彬一起下了车。
那女人坐着还有些没回过神,她的确是带女儿去找朋友的,准备去一处还没开发的野湖玩儿,可这少年怎么会知道?
低头看了眼随身的背包,拉链拉的好好的,里面的泳镜泳衣都没有露出来才对。
女人虽然满腹疑惑,可等到了那野湖边,她真的听了这位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哥的话从而让自己女儿逃过一劫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出了一身冷汗。
这回,怕是真遇到高人了。
……
出了地铁站,许言彬碰了碰白昭乾,“诶昭昭,刚刚地铁怎么会停电啊?”
白昭乾耸了耸肩,表示:“我也不知道。”
“那你刚刚为啥和那对母女说什么游泳的?”许言彬好奇。
白昭乾随口糊弄:“看到她包里的游泳镜了。”
白昭乾还等着他问解扣子,可许言彬已经不说话了,于是他伸手摸了摸下巴。
嗯……果然这家伙没有什么悟性。
卜筮之大成者,一叶一花,一草一木皆可起卦,纽扣亦然。
那小女孩所穿的衣服上有六个扣子,只扣了上下两个,换算成易经八卦的话,是上艮下震的颐卦。
颐者,养也,一言一行皆需谨慎,说白了,就是小心行事,最好是别出门,在家养着最好。
白昭乾之所以让她把扣子解开,为的就是“上九变爻”,也就是卦象六爻里最上面的由阳爻变为阴爻,卦象变为上坤下震——“地雷复”卦。
爻辞“由颐利吉,大有庆也”。意思是表面危险,但实际吉祥,能得到别人的帮助,化险为夷。
不过他没打算和许言彬解释,毕竟这家伙从来不信他,还总喜欢嘴欠。
果不其然,白昭乾答完后,就听许言彬语调揶揄地来了句:“哦~我还以为是我们白大师算出来的呢。”
一开口就是老阴阳人了。
白昭乾沉默地看着他。
“干嘛?”许言彬不解。
“可怜的孩子。”白昭乾冷漠地丢下一句,快步往前走。
“啥意思。”许言彬追上去,还没来得及逗他两句,手机就收到了一条微信。
是他妈妈发的,说他姑姑和表弟来了。
白昭乾扫了他手机一眼,冷漠开口道:“你家里的十几对篮球鞋被你姑妈拿钢丝擦刷了。”
许言彬:????
“闭嘴啊!!!”
“ps4被小表弟抢了。”
“???做个人吧!”
“你手办……”
“啊啊啊啊!”许言彬赶紧伸手捂着白昭乾的嘴,“爸爸,求你了,你是我亲爹,别奶我了。”
虽然他心里仍旧不相信这真的会发生,但白昭乾光是说出来让他脑补一阵,就够让人窒息一阵的了。
又有谁不怕熊孩子呢。
……
白昭乾和许言彬分开后,回到他在学校附近租的小公寓里。
室内浮着淡淡的香火气息,装饰十分精简古朴,家具多是木质,似乎是被檀香焚烧的气味浸透了,也有着淡淡的檀木味。
白昭乾在京城大学主修宗教学,书桌上放着几本厚厚的教材,都是什么《道德经》,《周易》之类的常见典籍。
不过这些都是他自小烂熟于心的东西,因此根本没翻过。
桌面上更多的,是各式规格的符纸、毛笔、朱砂……
他走到桌旁,打开桌面上的一个锦盒,抽了三根他自己做的线香出来点燃,走到一旁的神龛前拜了拜。
木红色的神龛之中,空无一物。
这就是白昭乾不住宿舍的原因。
虽然他学的是宗教学,但学院的教学方向是传统文化和传统典籍的研读与探讨。
像他这样又画符纸又画朱砂还烧香的,要真在在宿舍里住,估计不用两天,就被辅导员以在校搞封建迷信的理由抓去办公室喝茶了。
待白昭乾洗完澡出来,天已经黑了。
明明是夏天,可空气中却莫名游离着一股阴凉之气。
拿浴巾擦着头发,白昭乾穿着睡衣走出了阳台。
天边斜角挂了一轮圆月,身后披着幽蓝的夜幕,遥对着天空另一边的夕阳残虹。
低头望去,不远处人行街的地面上浮起了一层薄雾,雾中隐隐绰绰漂浮着无数身影。
而街上的行人神色自若,有的敏感些的则搓了搓手臂,看向天空,琢磨着怎么突然变冷了。
这些雾气人影,是凡胎肉眼所看不到的。
闻着空气中弥漫的纸灰香烛气,白昭乾眉毛一挑。
今天地铁会出事,不是器械设备的问题,出问题的,是今天的时间。
七月半,中元节。
地府鬼门大开,百鬼夜行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