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纪, 想什么呢?”
一个小护士伸手挥了挥,纪冉第二次被叫回神,清了清嗓子:“设备都调试好了, 我去带15床过来。”
钟泰阳的病说轻不轻。
虽然看上去还是个健硕精神的中年人,但心脏的毛病是长久的日积月累。突发心梗之后,按例做了详细的检查,已经出现全心扩大, 冠心病以及下肢水肿。
偏偏他血管条件不好,放不了支架,也做不了搭桥手术, 用白话说, 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
好在人是个清醒的,知道赚再多的钱也换不来命,傅衍白交代了情况之后, 就选择介入治疗的同时登记等待心源, 打算尽早进行移植手术,最大限度的延长寿命。
“钟泰阳。”
纪冉念着他的名字,收了床边的椅子:“走吧, 我带你去做负荷测验。”
病床上的中年男人留着及腮的短胡, 头发短成一簇落在头顶,带着一副小圆框眼镜,乍一看很有商业精英的味道。
“哦。”他放下手上的平板,扫了眼纪冉,低下头穿拖鞋:“今天就你一个啊。”
纪冉眯了眯眼。
之前都是汪旺带着他一起过来, 也让纪冉亲手过了一遍心内科各种仪器的使用,把书上背的步骤活化过来。
“嗯,就我, 我带你去。”
纪冉领着他往测验室走,小护士准备好静脉注射的东西,就站在一旁。纪冉手里拿着两个电极,等人准备好就开始往上贴,一个刚落胸,人就喊了声:
“嘶......太凉了。”
“......”
纪冉没吱声,心电机上很快出现图像,过了一会儿,才道:“开始逐级增加负荷。”
每三分钟,机器都会增加一级心脏的运动负荷,纪冉按照步骤,逐次记录心电图,并询问钟泰阳的体征。
到了第三次,他又加上一级之后,心电图的波段开始出现异样,钟泰阳喊了一声“气有点短”,纪冉立刻按了停止,小护士上前注射显像剂。
“怎么样?”
钟泰阳的小胡子抖了抖,看着纪冉。虽然还没出造影图像,但单看波段和数据,也能有个大概判断:“钟先生,你的情况好像一直在恶化。”
纪冉按照自己的观察认真问:“你最近心绞痛的频率是不是更高了?还有房室阻滞,上一次还没有这种情况。”
钟泰阳胸前还贴着电极片,脸色立刻暗下来,他刚要张口说什么,又扫了眼纪冉,把话咽回去:“你让医生来跟我说吧。”
小护士拔了针头。
眼神一惊,没敢说话。
纪冉在心电机前站了片刻。
按照职业素养,他不能争什么。而且他的确是个实习的,钟泰阳这种目光精道的中年男人也不若笑眯眯的老阿姨,他看床到现在,钟泰阳都没叫过他一声职业称呼,用的都是“你”。
“好。”
纪冉稳了稳表情,并不失态,取下他身上的电极道:“等影像结果出来,你和医生谈。”
钟泰阳挂的一直是傅衍白的号。
第二天一早查房,傅衍白不在,他在两个副主任嘴里听到了差不多的话,眸色一苦,脸上却还绷着笑:“那傅主任看了吗,怎么说?”
岳扬脸色不善直接道:“没必要,你这个情况他看了也是一样。”
钟泰阳:“......”
另一位副主任略温和道:“主任早上要先去特需病房,一会儿就过来,你不放心就再让他看看。”
八点,傅衍白终于到了病房。
他身后带着三名主治医生,修长笔挺的一身黑,白大褂口插着笔,走进来仿佛带了一阵风,跟着钻进来好几个小护士。
钟泰阳第三次听到同样的结果,这回总算是认下来:“好,我知道了,麻烦您。我刚让公司秘书买了水果,一会儿给您送一点。”
傅衍白合上病例和报告单,低声道:“不用。”
纪冉站在床边,湖蓝色的轻薄线衫勾勒着锁骨,白大褂虚搭在脖颈,连着下巴的一片白皙纤长。
他没抬头,但却感觉到傅衍白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片刻,而后又咳嗽了两声,钟泰阳问完介入治疗的事,关切道:“傅主任,最近换季,注意身体。我那有还有两斤广西的沃柑蜜橘,要不你带回去,让家里人炖一下,对嗓子很好的。”
“不用了。”
傅衍白带着人往下一床走,短促低沉的一句:“家里没人弄。”
纪冉:。。。。
——
晚饭坐上食堂,纪冉多要了份晚上的菜,因为钟泰阳情况的不稳定,他打算夜里留在医院看床。
“你跟傅衍白不是亲戚吗?”
薛乐抖着筷子:“他怎么把这么难搞的人塞给你?就大雪饼最开始分给你那个8床的,人都出院了。”
“......”
纪冉冷漠的喝汤,不太想提这人的叵测居心,倒是想起来替钟泰阳问问心肌缺血的注意事项,于是给傅衍白去了条微信。
别买了:钟泰阳心肌缺血,想问问饮食生活方面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但一直到十点半,纪冉都没收到回复。他坐在值班室的小板凳上,每隔二十分钟就忍不住看一眼,按说这是问工作,傅衍白应该会很快回复才对...
难道是没看到?
纪冉躺上自己的值班小床,闭着眼却怎么也睡不着,他仔细把傅衍白没看到和看到了不回的情况都分析了一遍,最后发现这人没道理一晚上都不看一眼手机,或者不回这条信息。
纪冉的脚趾缩了缩,翻了个身。
折叠床发出吱呀吱呀的叫响,就像是磨后槽牙的声音,他突然又想起傅衍白早上那两声咳嗽,眉心蹙成一小撇。
老大不小,一个人住什么出租房...
纪冉又动动脚趾翻了个身。折叠床小,小少爷越睡越不得劲,大半夜顶着个鸡窝头坐起来,一脸要鲨人的表情。
他看了眼手机。
快十二点,傅衍白还是没有回。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睡觉之前不看手机的人。
纪冉愤愤的拎回运动鞋,又摸出件棒球外套,随便抓了抓头发,看了眼呼呼大睡的钟泰阳,就出门开了车。
之前的路虎还停在路阳,纪冉换了辆橘红色大g,小车灯一闪,深夜的路面立刻多了一抹红光魅影,一溜烟的跑的老远。
只是去看一眼。
确认一下人还活着。
纪冉驾轻就熟的把车停在小洋房门口,跳下来拍了拍门。
等待的时间,他莫名的感觉心跳加快,有时候越没回音越容易多想,几乎没等上几秒,纪冉又摸出手机,眯着眼找傅衍白的电话......
下一秒“咔嚓”一声。
门开了。
纪冉还是低头找号码的动作,门里的亮光照在他的前额,眉心皱起一小道,半天才有了反应。
他抬头,看见傅衍白就靠在玄关,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身上一件灰色宽松线衫,刚洗过澡的味道很好闻。
一个大活人。
哪里会有什么意外。
纪冉脸一红,忙把手机做贼一样揣进兜里,先找了个理由走进客厅:“那个...我上次忘东西了,我、我来看看。”
傅衍白:“哦。”
纪冉煞有其事的往里走,鹅一样夸张的左右伸头:“你把我箱子扔哪儿了?我怎么没看见?”
傅衍白慢步跟在他后面,盯着那个圆乎乎的后脑勺,眼尾眯起一点:
“里面那间。”
纪冉走进一间黑灯的房间,随即兵荒马乱的“哦——”了一声,他琢磨了一会儿要怎么收场,回头就看见傅衍白跟着进来,高大的身影斜靠在月光里,沐浴露的味道漫进来,
“我...自己找就行。”
纪冉恨不得脚底能抹油,但脚底没有。傅衍白淡淡“哦”了一声,好在电话响起来,纪冉找到救星一般提了把小嗓:
“接你的,不用管我。”
“哦。”
赶走了傅衍白,纪冉终于靠在柜子上松了口气。小少爷跺跺脚,怒骂了一把不争气,居然因为一条信息没得到回复,就以为生龙活虎的傅衍白要嗝屁了,就他妈离谱......
也不对。
纪冉脚跺了一半,又停住。
傅衍白接完电话又走回来,低沉的声音里眉眼舒展:
“找到了吗?”
“你为什么不回信息?”
“......”
纪冉反应过来,一双鹿眼睁的圆挺挺,背又直了起来。
这件事足以掩盖他不请自来的尴尬,让傅衍白落于道德的谷地,同时分散敌方注意力......不要再问他要找什么。
“你手机不是一直在手上吗?”
纪冉走过去,拎菜一样把他的手拎起来,傅衍白就随便他摆弄,一点没有要遮掩的意思:
“嗯。”
“那我问你钟泰阳...”
纪冉话刚说到一半,突然卡在嗓子里。
他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两只耳朵一下变的通红。傅衍白丝毫没有否认的意思,一双桃花眼眯了眯,被拎起来的手转而捏上纪冉的下巴,语气很轻:
“住过来好不好?”
纪冉:......
住你大爷。
但他不敢抬头。
傅衍白很少和人商量什么,更不要说是用这种恳求的语气。纪冉只感觉耳边一阵绵痒,俊美的眉眼水墨画一样铺开在眼前,仿佛多看一眼就要陷进去。
“我...我先走了。”
纪冉红着脸,侧身要钻出去,傅衍白的手却没松开,圈着他低声道:“换季了,注意保暖。”
纪冉:“......”
“多补充维生素,晚上别熬太晚,在医院要注意通风。”
傅衍白从来没有念叨过这些话,对谁也没有过。
纪冉脸红到脖子根,心里一痒,酸酸的发软:“你、你别跟我妈一样。我都知道,我不小了...”
“水果要多吃。最好早晚都吃一点。”
傅衍白没听见一样温柔的看着他,拎着下巴:“还有,以后不准再喝酒。”
纪冉感觉自己快要站不住,心像泡在一池温泉里,暖暖的发烫,痛恨自己吃软不吃硬......
“知道,没…没喝了。”
傅衍白垂眸,抿了抿唇:
“嗯,钟泰阳的注意事项。”
作者有话要说: 纪冉:都让开,我要鲨人了。感谢在2020-11-07 21:37:46~2020-11-08 22:17: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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