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进红会矿区，四野望去，是黑沉沉暗昏昏另一片天地，到处都被煤尘遮盖起来。
在春夏时间，偶尔看见荒地上还有一抹绿色，但冬天的这个时候，就成了一片令人心情压抑的暗黑色了。
老爸在这种环境里居然能坚持生活十五年时间，只有一个解释，煤场子每天都有不菲的收益。
车子开进煤场子里，老爸穿着破旧棉大衣站在门口等万小双，破旧棉衣加破旧棉帽子，两个手再拢进袖筒里，又是一脸阴郁。
老爸这个样子，哪像杨梢沟里有百万身家的大人物？
“爸，咋了？一大早脸上和地面一样黑沉。”
“还能咋，他们拉煤不给钱，你给他们说的话？”
小双很纳闷，这几天时间，他哪有接到老家亲戚拉煤的电话。
“爸，谁拉煤不给钱？”
“还能是谁？你仲全叔领着他家几个亲戚来拉煤，说给你打了招呼，煤先拉走，钱腊月里结。什么事儿嘛，又不是一千两千，谁不生气？”
万仲全是万家庄的村长，今天早上来拉煤，不是用三轮车拉的，是开着两辆大卡车拉走了两车煤，有四十吨，两万多块钱赊账。
两万块钱没有给老爸一分，说到腊月里结钱。
村长万仲全的情况，在小双脑子里都想起来了。
老爸名下有三十亩退耕还林地，每亩地二百元补助，一年六千元，连续领八年，钱是在村长仲全手里领。
原来的情况，老爸名下的这六千元，没有一年能领够的，八年过去，刚好领来一半，领来两万四千元。
老爸每年跟在万仲全屁股后面要另一半退耕还林补贴款，可万仲全说乡上没发下来，老爸又跑到乡上要钱，被乡上领导和稀泥打发出来，说乡上财政紧张，等宽裕两年，一次性补发够数。
村里大部分人家的退耕还林款都欠着一半，小双认为这是个严重问题。
在原来的人生境遇里，万小双人微言轻，没能力处理乡上干部贪村民补贴款的事情，但现在，他必须管这种事儿。
“爸，你一天只顾着挣煤场子里的钱，我问你，万仲全有没有给你补够八年的退耕还林款？是不是只给了一半？”
万小双重生一次，改变了老爸这十五年的生活轨迹。
老爸压根儿就把退耕还林有补贴这事儿忘记了，想了半天才说：“对呀，我名下还有几十亩退耕还林补贴款，他为什么不给我发？真是太过分了。”
“爸，从今天开始，我要把你名下的每一分钱补贴都要回来，你不知道你为这些事情有多胀气，你动胆结石手术，就是被这帮混蛋人气的。”
老爸瞪大眼睛问一句：“胆结石手术？我什么时候动的胆结石手术？”
小双说的是原来的情况，从十五年前开始，原来的情况不再发生，老爸动胆结石手术的事情当然也没有发生。
小双脑子里，老爸的境遇现在有两层，这是小双独一无二的情况。
老爸守煤场子守了十五年，胆结石手术没有动，可这样下去，肺上要动手术了。
和小双说话的这会儿，他又咳嗽了半天。
“爸，从今天开始，你回县城和我妈一起待着，别再守煤场子。”
“那怎么行，咱们的煤场子还赚钱，一年赚一百万呢，不能丢掉。”
老爸急躁中说出实话来，一年赚一百万，十多年时间，一千多万，老爸名下现在有一千多万？
如果真有这么多钱，老爸响当当是村里的大款。
可这个大款太不会享受人生，整天穿着破烂棉袄守煤场子，有什么意思？
十五年前，投资三百万从孙家表叔手里转来这个煤场子，就是想在煤炭涨价的时候狠赚一笔差价，当做自己做事业挣大钱的第一桶金。
没想到认识了红会一矿的黑矿长，在他的帮助下，这个煤场子每年赚一千一百多万，一千万在万盛集团账上，一百多万在老爸名下。
小双呵呵笑，劝老爸一句：“行了老爸，我知道你手里有多少钱了，你要那么多钱干么？你境界有限，不去外面跑，你不能干大事情？你把钱往墓里埋呀？赶紧回县城陪我妈，这个煤场子到此结束，我退给一矿的黑矿长。”
这十五年时间，因为黑矿长不收每年三十万的场地租赁费，也不收煤炭涨价的成本费，一直以每吨三百元的价格给煤场子里供煤，老爸名下每年才有一百万元收入。
“小双，我也不想在这里守了，我回老家养羊，他们拉煤不给钱，着一肚子气，老子不干了。”
再好多亲戚拉煤不给钱的情况下，每年都有一百万元收入，老爸还骂骂叨叨，果然小境界。
“爸，别太计较亲戚们拉煤不给钱的事儿，我说过那样的话，让他们拉煤不给钱，就当是我给村里亲戚们的照顾，我总不能拿着现金给他们发到手里吧？说我万小双这十几年挣钱了，大家都有份，每人发一笔钱，事儿不能这么做对吧？”
这话惹得老爸哭笑不得，嘴里叨叨辩解。
“咱们在外面挣钱了，就给别人乱给钱？凭什么呀？咱们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呀，说给别人就给别人？你二叔，你四爷，你几个堂叔，每年拉煤不给钱，凭什么呀？他们还骂咱们不给村里人做事，还要怎样做事......”
唠唠叨叨说了一堆，就一个意思，这十五年时间，我们对别人够仁至义尽的。
老爸这一番话虽然唠叨，但很宽慰小双的心。
虽然在铜城市搞房地产开发事业挣钱，但老家的人情世故，也不是没管，每年让亲戚朋友们拉煤不给钱，这事儿稍稍挽救一下万小双父子在村里人心目中的地位。
但老爸心里不平衡。
万仲全是村长，自家拉煤不给钱也就算了，把他家乱七八糟的亲戚领来也拉煤不给钱，老爸认为这就过分了。
先不计较他拉煤不给钱的事儿，先把八年时间的退耕还林款捋清楚。
“爸，你把他的电话号码给我，我问个事情。”
老爸掏出自己的手机翻找万仲全的电话号码，再拨过去。
万仲全的声音冲突突从电话里喊出来。
“大哥，不是说好的吗，到腊月给你结这两万块钱，你给别人家白给一车煤，你不给我赊账？谁不知道你手里有几百万，你在乎这两个小钱？”
老爸一肚子火气，冲电话里骂一句：“你少扯没用的，小双要跟你说话。”
老爸将电话递给小双。
小双把老爸的电话摁成免提，再把自己的手机设置成录音功能，两个人在电话里说的话都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