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国兴的问话勾起了我们足够的兴趣,但我大致已经猜到了之前找过他的人。柳国兴并没有马上告诉我们之前发生的事,而是问了问我们来找他的原因。
曹队便把金库失窃的案子简单给他讲了一下,只是叙述了我们的一些发现,并没有多讲我们对于案情的分析。柳国兴听得很认真,过程中还不时插上几句。等曹队讲完,柳国兴靠在竹椅上,思考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问我:“常家老三,这些年赵九铭有没有找过你?”
我摇了摇头,“十多年前北京地铁的事儿,他来过我家一次,也许是家父请来的吧,但后来再也没见过。”
柳国兴点了点头,又缓缓的说,“常家老三,你爹其实不想让你继承常家的衣钵,只可惜你三叔去的早,但估什他还没把事安排好,就出了事。我呢,在柳家就不是个管事的人,现在有江南柳家那支,我是早不出阆中了。所以,咱俩一个聋子,一个瞎子,好多事只能猜猜。”
说到这里,柳国兴抬眼又看了看我,满眼的落寞,接着说到:“时代不同了,贾家的家学完全没有用了,我们柳家倒是出了几个中医大家,赵家的情况你比我清楚,你们家到你这代还算是学以至用,方家呢,可完全不同了,也只有他们还叱咤一时。”
“你是说方家重操了下地摸金的旧业?”我插了一句。
“下地摸金?你可是太小看方家的志向了。这事儿一句两句说不明白,进屋吧,外头太冷了。”
和柳国兴进了屋,屋里光线有些昏暗,陈设很是简单,但屋里收拾得干净整洁。一般南方冬天也不会有任何的取暖设备,但柳国兴在屋子的正中放了个脸盆大小的火盆,里面的木炭发出劈劈啪啪的声响。
“毕竟祖上是北方人,最难受的就是这南方潮湿阴冷的冬天,年纪大了,只有摆个火盆,不然,过一阵子,每个关节都会刺骨的疼,连地都下不了了。”柳国兴请我们三个坐下,给我们每人倒了杯热水。
“柳叔,你刚才说的我们小看了方家的志向,到底指的什么?“在不知不觉中,我已没有了几十年前对柳国兴的成见,他心静如水的脾气倒是很和我的胃口,对他也不自然的多了几分敬重。
“常家老三,你今天带了几个外人过来,照理呢,我是什么都不该讲,但是我很希望折磨我们五家上千年的宿命就在我们这代能划个句号。五家之间的恩恩怨怨我不能多说,这你也应该知道个大概,我们柳家为什么搬到阆中,其实和方家有莫大的关系。”柳国兴将炭盆里的碳拨了拨,红色的火苗从下面蹿起,屋里感觉有温暖了几分。
“巫祝五家虽然对风水龙脉的看法不同,所谓山脉三脉,水脉两支。但龙脉气运自西向东,自北向南的厚薄之说是有共识的,所以,自古取天下者,古时都是自西东进,后来更多是自北向南,而从南往北统一天下的尝试,基本都以失败而告终,就是这个道理。按上古《汲冢书》的说法,地气合先天八卦之相,以十二甲子为一轮回,周而复始,依海眼之相,格气数之局。但龙脉认识的不同,造成对地气流转方式认识的差异,五家产生了巨大的分歧。起初,这并没什么,各看各的,各讲各的道理,但五家反目之后,问题就出现了。”
柳国兴所说的东西,是五家之中非常隐秘的话题,非本族不可讲,但他当着我们几个外人,毫不忌讳,还是需要很大的勇气。
“五家都期望在朝廷有更多的话语权,都期望成为朝廷的主流学说,但主流只有一个,没有成为主流的要么继续说服对皇帝有影响力的人物,卧薪尝胆,等待机遇。也有铤而走险破坏皇家地气风水,在乱世另立山头的。方家就是后者,每到乱世就是他们最活跃的时候,到方天泰那一代,方家认为下一个从龙的风**就在西南,准确的说就在重庆。而这条龙脉由西北蜿蜒而来,重庆为头,阆中则是在龙脉旁一个重要的穴点。“
听到这里,我大概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不禁问道:“方天泰一定认为张献忠天命所归,才向他献了风***但又何必搞出个万手冢,弄得天怒人怨?而你们柳家,也一定要阻止方家的计划,为监视他们才来到的阆中?”
柳国兴听了我的话,笑了笑说道:“常家老三,你爹那年确实说得不错,我到现在还记得,他说你本性里根本不适合接家族的班,因为你很容易相信人,也很容易把人往好处想,遇事心太软,看来这么多年,你还是原来那样儿。”
我也冲他笑了笑,“我们巫祝五家,千百年来一直认为江山易改,至少风水巫道的知识足以改朝换代,但朝代的更迭,对我们五家又有何意义?五家的本性难移,别说我这样一个小角色。柳叔,你今天放下门户之见,愿意跟我说这些,这一层应该是早看透了。”
柳国兴向我点点头,“老赵家来找我,说你早晚也会因为同样的原因寻来,我当时还不信,看来赵家的识人之明在我们柳家之上,如果思思是赵家的闺女,该是多好的一件事。常家老三,你猜对了一层,但后面隐藏的东西你猜不透,若不是老赵家找来,我们都放下成见,不谈过去,仔细对了下彼此了解的东西,任谁也猜不到方家做的这个局。”
柳国兴讲得很慢,显然这故事的曲折超出了我们任何人的想象。
一切要从明玉珍在鹅岭陵墓修造停工开始说起。帝王陵的停工很是罕见,要么因为政权更迭,要么因为修建过程中突发了无法解决的大事,显然鹅岭上的工程属于后者。明玉珍是明教中人,也一直恪守明教教义,在他称帝的前几年,政治开明,对百姓宽松,蜀地因战乱而凋敝的民生因为他得到了有效的恢复,越来越多的人才汇集到他的身边,也被委以重用。
帝王陵的建造是事关江山社稷的大事,自古帝王登基后就要大规模的修建。主持明家帝陵修建的自然是明家自己宗族内的人,但风水的定位,形制的设计,明家请了蜀地的风水周易大师薛重柏来帮助参详。这薛大师很有些道行,在鹅岭半山寻到一个绝佳的潜龙吉位。
明家人大喜,选了个吉日,开始动工。这一次工程动用了数千的民力,几乎是把半山推平,再向下开凿墓室,而同时外围平整土地,建筑道路和地上建筑。大夏初建,国力不强,这陵墓工程并不算大,但计划也要三年时间才能完工。
工程有序的进行了一个多月,墓室挖掘的工地上就发生了大事。工人们在地下数丈的土层里,挖到了一座宝塔的塔尖,似乎是玄铁打造,发出漆黑的光芒。这玄铁塔本身有极强的磁性,铁制工具会被它吸附,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分开。薛重柏看过那塔,认为是天命所归的吉兆,一面命令工人们尽快将塔挖掘出来,一面慌忙禀报给明玉珍。
玄铁塔现世,明玉珍却多了一分忧虑。原因却不能为外人道,玄铁塔是弥勒教圣物,玄铁塔现世便代表着弥勒现世,是历史弥勒教揭竿而起的标志。虽然几百年前,弥勒教与明教已经走向合流,但两教的教义差别很大,彼此很难共存,两教到今天更像是乱世的联盟,很难共同治国。明玉珍建立大夏政权后,也层有意的打压弥勒教的发展,而玄铁塔的现世,在明玉珍看来,更像是弥勒教的阴谋,是推翻大夏统治的第一步。
明玉珍打定主意,连忙让工程暂时停下来,他计划尽量封锁消息,秘密安排人把玄铁塔刨出来,找个地方埋了或沉到江里,只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可人算不如天算,他安排的人还没赶到现场,工地上又在塔旁挖出了一块石碑,石碑上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文字,没有人认识。但关于玄铁塔的各种说法不胫而走,一时间弄得人心惶惶。
薛重柏在明玉珍的授意下,把碑上的文字拓下来,四处找人问访,试图解开石碑的秘密,但一时也没有什么进展。也就在此时,方家的人出现了。他们不但破解了石碑上的文字,还给明玉珍找到了一个解决玄铁塔的办法。
(天下有信数三:一曰智有所有不能立,二曰力有所不能举,三曰强有所有不能胜。故虽有尧之智而无众人之助,大功不立;有乌获之劲而不得人助,不能自举;有贲、育之强而无法术,不得长胜。故势有不可得,事有不可成。故乌获轻而重其身,非其重于千钧也,势不便也。离硃易百步而难眉睫,非百步近而眉睫远也,道不可也。--《韩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