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说的倒是没太出乎我的意料,但他零零碎碎的描述里,我隐约听出来,老蔡当年在施工队的地位颇高,应该算是个领军人物,很多计划和决策应该是他制定的,而他告诉我们的明显比他知道的少得多,而与老赵所说不符的,也似乎是一种刻意的隐瞒,只是我一时想不出,他隐藏这些信息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们一行人又前进了一个多小时,其实这段路程并不远,只是沟沟坎坎的,地形非常复杂,期间还有三四个岔道,有时正确的道路反而很隐蔽,我们走错了两次,多绕了很多路。这让我觉得窃贼从原路返回的可能性很小,背着上百公斤黄金,翻越这些障碍,应该很少有人能做到。
我赶上走在前面的曹队,看他身边没人,就把老赵给我讲的,和我觉得不太对的地方,简单告诉了曹队。曹队点了点头:“老常,我总觉得老蔡身上哪里不对劲,纯粹是警察的直觉,现在还没法做出判断,没什么证据,但现在只有老蔡了解下面的情况,这上面还要仰仗他,而且,我们的相遇绝对是个偶然,他不能事先能制定出计划,算了,注意观察吧,把下面的情况搞清楚再说。“
又是摸索着向前走了半个多小时,其间还要翻越一个三米多高的陡坡。老蔡看到这陡坡,反而喜形于色起来,“曹队,王队,快到了,之前我还拿不太准,担心哪个岔道走错了,看到这陡坡我就放心了,过了这坡,一两百米就到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从背包里拿出手镐和绳索,开始向上攀爬。
我身边的王队拽了拽我的衣袖,指着陡坡上的泥土,低声和我说道:“老常,你看,最近是有人从这儿上去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注意到斜坡上有十字镐凿过的痕迹。“就一两个人干的,这有点让人难以置信,就两个人把金库两米厚的外墙凿开,顺通风口进入,带出来一百多公斤黄金,我这结案报告可不好写啊。”
和老蔡说的一样,过了陡坡,向前走了一百多米,里面的空间一下子开阔起来,似乎是个天然形成的巨大洞窟,洞顶离地面至少有十米以上,上面还吊了很多巨大的钟乳石。我们用手电四下照了照,这里面的面积应该不少于五百平米。也许是因为这里地势较低的原因,阴冷和潮湿让人浑身不自然的抖动起来。
猛然,在电筒的光柱下,黑暗的空洞里,几个巨大的黑影闪现了出来。我们这才注意到,这地下溶洞中,有几个四五米高的佛塔一般的建筑,立在前方。这黑影似乎能够吞噬周围的光线,手电光照射在塔身上,犹如照在一团黑雾里,进的多,反射出来的少,让我很难看清它真实的样子。
在老蔡之前的描述中,从未提到过有这样几个建筑,难道我们走错了路径?大家不约而同的把目光转向了老蔡。
老蔡显然和我们一样,也处在无比的震惊里,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大家的注视,口中喃喃的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啊,从前没有这些塔啊。”也不理会我们,拿着手电径直向最前面的黑塔走去。
走出没几步,他的脚下传来了咔嚓咔嚓的声响,在空荡的溶洞中清晰无比。老蔡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停下脚步,用手电筒向地面照着,再也不动了。
我们连忙跟上去,多个手电照向老蔡的周围,我们这才赫然发现,从老蔡脚下一直延续到黒塔周围,几十米的距离上,地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白骨。
时至今日,我已经很难用文字描述我们当时的震惊和恐惧,白花花的骨殖在那一刻被想象力放大到如同一片无边无际的骨海。人置身其上,仿佛就在通往黄泉的小舟上,孤独而绝望。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我听到身边的老赵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奇怪,万人坑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难道走错了路?”他看我转过头看他,连忙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但我大概明白了他和老蔡没有告诉我的是什么,那条被他们砌死的巷道里是什么。
曹队和王队很快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快步走上前去,蹲下身子,仔细用手电照着。
老蔡则是继续向黑塔的方向走去,每一步,脚下咔嚓咔嚓的声音,都刺耳的在大家的耳畔响起。我走到曹队的身边,也俯下身看着地面上的白骨。
“这些白骨有年头了,至少埋了几百年,应该是不久前才让人刨出来的,可奇怪的是,这些全是掌骨,你们注意看,还都是成年人的右手。“曹队疑惑地看了看我。
王队蹲在地上,也没抬头,接着曹队的话头儿说道:“没错,只有手骨和小臂骨,可你们看,这些小臂骨全是从中间被利器砍断的。”他又用手电往周围照了照,“这里堆了起码有成千上万的手骨,可他们的身体都哪去了?”
王队的话让我的大脑中猛然冒出一个想法,也许对黄金失窃的案子没什么帮助,但可能是这些手骨的来历。
“我想我知道了这些骨头的故事。”我说了一声,边从衣袋里掏出香烟,给曹队和王队一人一支。他们都惊讶的望着我,等着我的下文。
“这其实是我最不愿聊的一段历史。”我叹了一口气,把烟点上。“自古巴蜀多灾多难,虽有天险,虽有沃土,足以让巴蜀人民偏居一偶,但并不是什么世外桃源,而只是块肥肉而已。历史上,巴蜀之地被屠杀殆尽了不止五次,所以才有了后来多次的湖广填四川。”
“这些手臂的来历,我想应该是发生在明末。那时,农民起义的浪潮席卷中国,北有李自成,南有张献忠。李自成出陕西,据河南,攻破北京指日可待。张献忠那时占据着湖南,势力远不及李自成。他知道,湖南是四战之地,易攻难守,又与李自成接壤,李自成一但攻下北京,矛头必定会指向自己。张献忠索性放弃湖南,准备沿长江西进,占据巴蜀,有了稳固的大后方,和李自成、满清、南明三个政权鼎足而立,还有翻盘的本钱。”
“张献忠想得固然不错,也自认为大明倾覆在即,西进的路上,不会有什么顽强的抵抗。可他的三十万大军到了重庆城下,才发现巴人勇悍的超过他的想象。这一战足足打了三个月,张献忠三十万人把重庆围得水泄不通,而城里的明军不过三四万人。张献忠在付出了万余人的代价,借助长江涨水,从水路突破,陆路夹攻的方式,才攻破重庆城。但其中主要原因还是崇祯吊死煤山的消息传来,重庆的守军没了抵抗的意志,大多数守军都选择了投降。”
我把曹队和王队拉倒一个没有尸骨的空地,其他人也都围拢过来,听我讲那个不堪回首的故事。“此时,张献忠看着这几万投降的俘虏和几万百姓,也遇到了一个难题,他从湖南倾巢而出,带的粮食有限,在重庆又围困了三个月,自己的粮草已然不够,而重庆城里也好不了多少,一仗下来,五六十万人的吃饭成了大问题。”
“此时的张献忠还存有一统天下的念头,远没变成后来的杀人魔头,杀掉这几万俘虏,固然能减少粮食的消耗,但这事一旦传出去,后面蜀地的郡县一定会抵抗到底,入川的计划就会多些波折。但把这几万人编入起义军,粮食不够,放了,他们逃入四川,很有可能又会变成抵抗力量。张献忠思前想后,想出了一条阴毒的主意。”
“他将所有的俘虏集中起来,在校场上立了十几口铡刀,当众宣布,所有俘虏全部释放,但一律剁掉右手,作为抵抗张献忠的惩罚,免得将来继续反抗大西军。这命令一发布,也有人想逃跑,但被杀掉一批后,降军也只有认命了。砍手时,也有人伸进去左手,被砍掉了左手之后,右手照砍不误,顿时,几万人的惨叫声响彻两江之上,这便是极其黑暗又血腥的斩手行动。”
“不过这法子非常有效,这些一只手的降军逃入了巴蜀各个郡县,这恐怖的惩罚让很多守军抵抗意志瓦解。张献忠也得以顺利取下四川,当然,多行不义必自毙,张献忠最终变成杀人狂魔,血腥屠蜀的罪魁祸首,很快死在了满清的铁蹄之下。”
这段历史我记忆深刻,当年每读这段历史,都有些如鲠在喉的感觉,历史的真相,并不是后人标榜的,农民起义打击了腐朽的封建统治这么简单,过程中的苦难和血泪也只有近千万巴蜀百姓能够体会。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也。--老子《道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