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事成了陈砜心头的一块疤, 血流不止,他一刻都不敢再让梁白玉离开他的视线。
即便他们快要走了……
亲戚带着几小鸡和小鸭过来时,陈砜正在大门的空地上铲锅底。
铁铲一接一摩擦锅底, 刮来厚厚一层黑灰, 全往坐在风口的梁白玉那里跑,他也不挪位置, 就那么感受烟火日积月累的味道。
太阳晒着,暖洋洋的。
梁白玉的心绪有点涣散, 冷不丁地被一个大嗓门扯回了现实中。
“小砜!”亲戚手垮菜篮,脚步生风地走近, 眼睛暗搓搓的朝梁白玉那瞟了两眼, 很不待见。
陈砜放大锅。
“你爸身体怎么?今儿天气这么好, 你得把他弄出来晒晒啊,杀菌嘞。” 亲戚故意冲梁白玉的方吐了口痰就进院,边走边碎嘴,“这世上什么都没自个爸亲,你可别昏了头着了某个道……”
“我爸去世了。” 门口响起陈砜的声音。
这事儿把亲戚惊到了, 菜篮都拎不住的掉地上,里面的小鸡小鸭颤巍巍的抖着小短腿爬起来,懵懵懂懂地四处张望, 它们新到了一个地方, 不敢乱走动。
陈砜带亲戚去了他爸的坟头。
亲戚这不信也得信了,她在坟指着陈砜,扯高嗓骂他连这件事都不通知大家伙, 天地大不孝!
陈砜沉默不语。
“说啊,怎么不说啊!你连自己爹的后事都这么随便,不是让猪油蒙了心, 就是被狐狸精迷住了心智!”亲戚唾沫星乱飞的训斥陈砜,眼狠狠剐蹲在草地上看野花的梁白玉。
陈砜不在意亲戚对他的抱怨不满,也不想费心思去解释,但他不喜欢亲戚说梁白玉,他的面色渐渐冷了来。
年的失眠颓废焦虑,和年初的恐慌不安,导致他的轮廓线条瘦削了很多变得凌厉不好接近,这会儿更是显出了凶光。
亲戚心里一怵,她小声啐了几句,蹲到坟嘀嘀咕咕了什么,拍拍裤起来说要回去了。
陈砜把亲戚叫到一边,叫她把那几小鸡小鸭都带回去,低声嘱咐她养发财。
亲戚不是很想要:“一条瘸了腿的狗,能看门吗?”
见陈砜色不怎么好,像是随时都会护犊的要跟她吵几句一,她也不想多唠了,摆手道:“行行行!”
陈砜走到梁白玉跟:“回了。”
梁白玉起不来,陈砜把他拦腰抱起,无视亲戚目瞪口呆的表情,大步朝着家走。
从坟包到家的这条山路没走完,梁白玉就没了意识。
陈砜顿了一,拢着梁白玉的手臂紧了紧,让他毫无血色的脸颊贴着自己,提快了脚步。
后头的亲戚追不上,连着“诶”了好几声,也没能让陈砜走慢点她。
到了家,陈砜把梁白玉轻放在桃树的藤椅上面,他转头就去收拾小黑的东。有吃饭的盆,玩耍的木棒布包,破了个口的塑料盆窝……
谁知东收好了,发财不肯走。
陈砜摸摸它的脑袋,一秒就将它抱起来放到门,快速关上院门背过身去。
面传来爪扒门的声音,夹杂着愤怒的叫声。
亲戚无语地喊道:“小砜,你这狗咋个回事啊?怎么就跟要被爹妈卖掉的小孩似的!”
陈砜看着藤椅里昏睡过去的人,他抿住薄唇,用发财熟悉的语调训道:“走吧。”
发财的叫声低去,愤怒没了,有可怜的呜呜。
亲戚捡了根树枝逗它玩,没用,她不耐烦地问陈砜:“你是要去县里对吧,去几天啊?”
一门之隔,陈砜说:“去地,不回来了。”
亲戚以是陈砜暂时把狗放她那,回头就来接走,她没想到是这,懵了会说:“那让发财吃百家饭不就行了,现在不是闹饥荒的年代,山里的野狗多得是,各个村乱跑,不愁吃的,饿不死。”
“对了,你不回来了,那你养的老母鸡老鸭怎么整?给我带走?”
亲戚来劲了,“有菜园里的菜,地里的小麦豆,花生你没啊……”
发财的叫声变得凄惨。
亲戚嫌晦气,她寻思应该有自己知道富贵不在了,儿要出远门不再回村,那她过些天再来拿自家能用的就行,这么一想,她便不再费劲,匆匆丢一声招呼就提着菜篮走了。
陈砜打开院门,发财立刻窜进来,直往藤椅上的人那跑,一手捞住了它的后脖。
“别去吵他。”陈砜半蹲着拎起发财,发现它的眼里有泪花。
发财的腿在半空中乱瞪了一通,嗷呜着去蹭怎么都敌不过的人类。
这是它家。
陈砜放发财把门口的袋拿回来,将它的东全都放回原来的位置。
他不能决定谁的生死,哪怕是一条狗。
走的时候不会带上它的。
希望这里的大山江河能养它到晚年。
陈砜站在树,伸手去碰梁白玉眉的光影,粗糙的指腹抚了抚。
几秒后,陈砜弯腰来,吻从梁白玉浓翘的睫毛到眼尾,长久的停在上面。
梁白玉醒来已经是半夜了,他迷糊了一会,吃了两口红糖鸡蛋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院里传来很激烈的狗叫声。
梁白玉睁开,发现陈砜已经坐了起来:“怎么了?”
陈砜沉声道:“可能是起火了。”
“啊?”梁白玉虚散的精气稍微聚拢了点,哪啊,厨房是……”
“山里 。”陈砜拉开窗户上的布帘。
月光跑进来,洒在梁白玉过于清瘦憔悴的脸上,他看着窗,红光。
陈砜的嗅觉捕捉到了越来越浓的烟味,他的面色微变:“不能在屋里待了,我们走。”
梁白玉任由他给自己扣衬衫扣,吐字含糊:“去哪?”
“先山。”陈砜说。
干燥的天气,今夜起了少有的大风,火势蔓延得太快了。
大山对这一片村有不可替代的位置,老一辈都信山拜山,所以山里着了大火不亚于是天塌来了,很多村民匆匆从床上爬起来,衣服鞋来不及穿好就抓着桶往山上跑。
陈砜背着梁白玉山,身垮着军用包和水壶,包带上绑着手电,里面装着要物品,其他什么都没带,他的步伐快稳,边走边扫视四周。
“咳……”梁白玉的脑袋靠在陈砜颈侧,呼出的喘息声黏湿,泛着腥甜的味道。
陈砜腾出手去捞水壶,递到他嘴边。
“不喝……”梁白玉闭上眼睛,“我……我睡会……”
陈砜放水壶,摸了摸梁白玉无力的垂在他身的左手,握住亲了一,感受到的高温和腥臭让他心口刺痛,他大步走,哑声喊:“发财,跟上。”
后面伸着脖看火光的发财立马掉头。
陪伴了几辈人的山林正在被一场大火吞噬,村民惊慌焦急的叫喊声连成一片。陈砜背对事发地,心里闪过身护林员的责任与义务,对大山的情感,军人的使命……
他紧紧托住背上的人,脚步不停地行。
陈砜对这座深山的地势了如指掌,他选的路是绝对安全的,风再大都不会轻易就能把火苗吹到他跟梁白玉身上。
“汪!”
“汪汪!”
发财一头钻进草丛里,推土机似的蹭着草皮蹿出去,要不是去年受伤腿瘸了,它能更矫健更灵活。
现在的它就是个经历了挫折的老小,警惕心跟反应是有的,是不能跟以比了。
“来这。“陈砜把跑的发财喊回来,“走这条路去河边。”
发财懂了,它甩着尾巴在面带路。
“停。”陈砜快到山脚的时候察觉到了什么异动,他关掉手电叫住发财,让它来自己的藏身地。
不多时,有一拨人扛着好几棵粗壮的树从他不远处经过,嘴里不断地喊着“快点“”快点“。
不是本地口音,地的。
陈砜一瞬就想到了早发现的被做了记号的树,这是来了个团伙,预谋已久。他跟在那拨人后面,隔着些距离利用草木的遮挡,目睹他们把树运上一艘船。
那船停在隐秘的角落,船身跟夜色融一体,要不是他刚巧撞见这场偷树事件,那他真的不一定就能注意到。
陈砜盯了会晃动的芦苇荡,他转头去看山上那片火光,地人放这把火,既能掩盖锯树的动静,也能转移村民们的注意力,让他们发现不到河边的船。
名贵的树木几乎都在深山里,度过了很多个四季,比这里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村民年纪都要大。
除了每一任护林员,普通村民不太能分辨得出哪类树值钱,却也不会随意砍伐。
因山很大,围的地皮都按照每家的人口划分了面积,的全是些常见的好活的树木,完全够用了。
陈砜在原地站立片刻,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就收回目光,拐到自己的方,背着梁白玉继续他们的路,包带上的手电随着他的步伐一晃一晃。
人所有事都和他没关系了。
不管今晚过后,那些时代见证人般的老树被锯了多少棵。
不管了。
陈砜每走一步,脑海中跟这座大山有关的记忆就消失了一块,空出的位置填不进来别的东……
耳边隐约有声呢喃,他不确定地转过头。
“回头……”梁白玉虚软的手摸alpha突起的汗湿喉结,挠两,“往回走。”
陈砜被他摸得思绪断裂,牵线木偶一般照做,直到已经远离了河边,听他喊停。
“既然你担心……“
梁白玉从口袋里摸出一东,陈砜看到了,情错愕。
那是一个白色口哨,他当护林员后每次巡逻都会挂在脖上面,年后忙不过来就把它放在了抽屉里。
“咻……”
“咻……咻……咻——”
“咻——咻——”
一声接一声,一声比一声嘹亮的哨声,从一个遭受了无数白眼谣言和恶意的病患嘴里传出,穿透火海,送到每个疲于救火的村民耳朵里。
梁白玉咬着口哨,眉眼之铺着漠然,有落在直愣愣看着他的男人脸上的余光是温柔的。
我不是爱你所爱,也永远做不到。
我是,不想今晚的事构成一张愧疚的网,困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