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时
春天的傍晚,寒气还会如约的愀然而至,我感觉有一丝冷。
看似温暖的落日余晖从错落的院落高墙的夹缝中脉脉洒下,死巷一墙之隔的,是车水马龙的路口,嘈杂的声潮随着放学下班时间的到来而变得纷杂,可我却觉得,这万物嚣尘似乎突然停顿了,脑中只剩一团白雾。
我努力的撑着胳膊,努力让自己清醒,可疼痛的感觉还是逐渐侵蚀着身体。
看着越尹那双愤怒的眼睛,我疼的直笑,“行,你有男朋友你了不起。”
我吃力的站起来,趔趄的晃了下,拍掉手上的灰,扯上书包把正那副刺眼的紧张嘘寒画面留在了身后。
也许,很多事都是很早就注定的。
八岁的我没想过未来有一天,我会喜欢越尹,所以我总在肆无忌惮的欺负她。她不爱哭,不像别的姑娘磕一下碰一下就一顿嚎,所以我总是想知道,欺负她到什么程度她才会哭。
而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找到答案。
大院里姑娘们一块跳皮筋踢毽子越尹不爱参加,她总喜欢混在男孩子里面。我们打野战模拟,她一听也乐呵呵的闹着要参加。
男孩们都准备了自己的水枪和面具,她什么都没有,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参加的热情。
“没面具不准参加。”看到她死赖着跟上的样子我没来由又开始烦躁。
“我不用面具行不,或者我随便纸袋包个。”
看着越尹执着的眼神,我身体里邪恶的恶作剧因子又发作了,扯着她说:“你来,我给你画个面具,你就可以参加了。”
一帮和我一样还没明白事儿的男孩一听都来神了,大家纷纷从书包里拿出彩笔,一人一笔在越尹脸上挥毫作画,把她那张莹白的小脸画的七彩斑斓,大家看着成果都笑得前仰后合,而被捉弄的越尹却浑然不觉,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我。
我拍拍她的脑袋,给了她一把水枪,她乐呵呵的拿了水枪就参加我们的游戏。
那时候的我不懂,喜欢一个女孩该对她好,女孩的心都很软,看上一个人,也许就是一辈子。
越尹的心,我一开始没想过要,所以注定我这辈子都要不到。
我失了先机,输在了起跑线之前之前还要前。
游戏结束后,我坐在家喝着花生奶,就看见纪允把大花脸的越尹带回了家,他们在厕所里墨迹了很久,越尹出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洗干净了,白皙的皮肤搓的红扑扑的,一双璀璨如星的眼睛也被揉得充了血。
越尹还是那副乐呵呵的样子,和平常一样,甩我一身水。可我看着她,心里却有了一些内疚和后悔。
纪允送她回家后,一连一个星期都没和我说过话。
我至今都记得他当初对我说的话。
“纪时,欺负女孩不算男人。”
我当时不懂什么男人女人,而等我懂的时候,越尹已经是纪允女朋友了。
我背着书包到处晃悠,身上像要散架一样,还亲兄弟,下手真是一点都不含糊。可这疼,比起心疼,还差得远。
我一个人坐在休闲广场磨得光滑的水泥台阶上。不远处是广场四根朝天的石柱,像四柄利剑冲入云霄,仿佛要把一片烧云和蓝天撕裂,天空中的云东团西簇,一片片阴影勾勒得天空如末世般苍凉;又像海面上船只高耸的桅杆,在喧嚣的海面吱呀摇曳,茫茫大海,早失去了方向,只剩最后的挣扎。
结局了然,却还在苦苦挣扎,就像我此刻几近绝望的心情。
看着练家子的老人广场中间休憩,看着附近居民喂养的鸽子成群结队的飞过来飞过去,看着不远处家的方向,一棵棵百年老树参天耸立,像一幅水墨蜿蜒的画卷。
也许,这就是生活,谁也不会因为你伤心而停止快乐。
回家的时候已经快七点,却不想,那两个我一秒都不想看见的人竟然和我同一时间回家。
我不想再生尴尬,只好躲在粗壮的梧桐后面。
他们旁若无人的站在越尹家院子门口说话。距离有些远,我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只看见越尹心疼的一直在抚摸着纪允的脸。
仿佛心电感应一样,我感觉我的脸上似乎也有了一点痛感。我没有打纪允的脸,我确定,我们俩从小到大打惯了,但从不打脸,因为爸妈会发现。
好像被中了蚀心的蛊,嗓子眼里一片腥甜泛起,心上被蚀出一个洞,蛊虫缓慢腐蚀,终于在这一刻崩塌。
原来越尹这丫头温柔起来,是这么可爱,为什么从前我都没有发现呢?
天乍黑,风凉凉的,扫动花草林木,沙沙声响,我觉得眼前有一瞬间有些模糊,而再次聚焦时,我的呼吸都停止了。
我看见,纪允笑意盎然的展臂抱了抱越尹。
然后,他俯身温柔的吻了越尹的脸颊上。
越尹
从纪允的生日到现在,我们谈恋爱半年有余,但对于情感的宣泄,发乎情止乎礼。
倒不是我多柳下惠,只是纪允实在太高高在上不可亵玩,我们最亲密的举动不过是牵牵手。有时候我也想过趁着月圆之夜变身算了,可那几分残存的女生特有的矜持总跑出来捣乱。于是,我们的发展就一直这么滞缓了。
陈圆圆总是问我:“亲了吗?推倒了吗!”
我嘴里骂着她,可心里想的却是,娘的我还用推嘛?一直都倒着的!
我没想过我们的突破之举,居然是发生在纪允和纪时打架之后,怀揣着一颗小鹿乱撞的心,我故作镇定的回了家。背靠着房门,我几乎兴奋的要手舞足蹈了,连带着对纪时的讨厌也减少了。
其实,这二百五也不是没有用嘛,这次的催化剂下得挺好的。
我激动的捂着脸,还是一片烧得慌,纪允吻过的脸颊上还留着他嘴唇柔软的触感。
很美好,实在是太美好了!
正当我想的入神,家里电话突然响了。
我喜滋滋的跑过去接,是警卫室的电话,而传来的却是讨厌鬼纪时的声音。
“你出来。”
“啊?”
“我让你出来,我在警卫室给你打的电话,后院小树林,我等你。”
“什么玩意儿啊!”这家伙该不会是想找我单挑吧?我想着今天说他的话挺严重的,他这家伙娘儿们一样,最爱记仇!
“我有话想和你说。”
“神经病。”我啪的挂了电话,不再理他。
但过了一会,我还是扯了外套出门。刚才电话里他声音听着挺不对劲的,我出去看看,完全是出于人道主义,他要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挺闹心的,毕竟畜生也是一条生命!
迎着夜风,我到了小树林。一整片有些年代的水杉,洇化入一片暗蓝的天空,像一幅厚重的油画。
我搓了搓手臂,四处搜寻着纪时的影子。正当我诧异找不到人的时候,纪时突然失魂落魄的从一片黑暗里走了出来,脸色阴鸷至极。
我被吓了一跳,没好气的嗔怪他:“干嘛呢!不声不响的!想吓死我啊!”
纪时突然向前迈了一部,双手抓着我的肩膀,和我的距离近到几乎呼吸相闻。我彻底吓到,使劲捶他:“放开我,干嘛!你嘴臭!”
不等我做出任何反应,纪时的脸突然变成我眼前的一片阴影,他低下头,狠戾而准确的,将他的唇压在了我的唇上。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他冰凉的唇在我唇上狗啃一般辗转的感受,我只是感到愤怒,难过,恶心。
他娘的!这王八蛋二百五杀千刀的!
这可是老娘的初吻!
我用尽了我吃奶的力气都没能把他推开,他仗着人高马大把我箍得紧紧的,他就像血蛭一般紧紧的吸允着我的嘴唇,到最后,几乎就是在咬。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了我,我能感觉到我们俩都有些缺氧。
我深吸了一口气,狠狠的用手背擦了一把嘴,然后,毫不犹豫的抬起了手。
“啪——”
狠狠的一巴掌,祭奠我被狗咬的初吻。
“你大爷的流氓王八蛋!”
纪时对我的咒骂和拳打脚踢不无所动,他一双如墨的眼睛黑漆漆的,定定和我对视,毫不闪躲。
我从他眼中看到了他此刻的无助,他就用那么疲惫,妥协的眼神看着我,一字一顿的说:“越尹,我喜欢你,别和纪允好了行吗?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感觉有一颗平地惊雷在我耳边炸开,方才因为初吻失去的羞愤一瞬间消失个无影无踪。
我看着这张从小到大和我不对盘的脸,难以想象他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他喜欢我?
怎么可能?
我脑海里闪过最近发生的一切一切,那些片段像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我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的握住了我的心脏。
我觉得,我快无法呼吸了。
夜色渐浓,冷啸的风将我的意识吹得几分清醒几分麻痹,我强忍着身体的颤抖,看着纪时,良久才冷静:“你喜欢我我就要和纪允分手?纪时,我该你的呀?”
看着他眼底仅剩的一点期待的火苗一点一点熄灭,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心脏里有了一丝颤动,可我嘴上还是趁胜追击:
“纪时,你很清楚,我不喜欢你。一点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