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乱差的先锋菜市场里,叫卖声不绝于耳,鱼腥味、血腥味,还有一些说不出来的腐臭味混杂在一起,像是有无数的腐败尸体抛弃在这个地方。
胡来用食指挡住鼻孔,在乌黑发臭的地面上寻找勉强可以落脚的地方,他很讨厌这个地方,特别是遇上班里同学跟他们父母来挑选食材的时候。
来来往往的人,还好没有熟悉的面孔。胡来想多了,今天是星期一,四点半刚过,他的同学们还在距离这里三小时车程的白马市第三中学上着课呢,好像是物理课和美术课。
由西入口进入,步行过一条大约二十米两边卖水果和蔬菜的拥挤小道,胡来看见了在摊子后忙着给一名女顾客称菜的母亲蔡甸,父亲胡屠则给一位老爷爷切着他想要的那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
胡来走近的时候,买五花肉的爷爷和买了一把豆角几把菠菜的女顾客都去了别的摊位看去了。
蔡甸看见突然出现的儿子感到很奇怪,白马市第三中学是强制性住校的,不到周末胡来是不可能回家的。就算是周末,他也很少回家,因为他爸爸胡屠的关系。
而且他的脸怎么青一块紫一块的?!
“你怎么了!”蔡甸往自己的衣服擦擦手后从摊子之间的狭小过道走到她儿子面前,担心得要命。想摸也摸不得。
“我被人打了。”胡来照过镜子,说跌倒是没人相信的,还不如对自己的母亲坦白,反正心慈的她不会骂人的。
蔡甸赶紧从脱皮的钱包抽出了一沓皱巴巴的人民币,拉着儿子胡来的手正要往市场出口走去:“跟我去医院!”
胡来却猛摇头说不去,蔡甸不依他,继续拉着他往外走,父亲胡屠却在两人的背后摇头叹息,眼睛的焦点随着蔡甸母子背影的消失而消失。
胡来没忘记自己回来的目的是什么,他在东出口处硬是停了下来,任蔡甸怎么用力都拉不动。
“妈,你别费劲了!我回学校就好好去看医生,学校附近有诊所。”胡来掰开了紧抓着自己的粗糙手掌,“我这次回来,是跟你要点钱的。”
“生活费又不够了?”
“不是,是我欠了人家钱。”
“要多少?妈给你!”
“三千。”
“三千?!”蔡甸瞪大了眼睛,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你怎么欠了那么多钱?”
“能干什么?!还不是去给那些直播的骚狐狸精打赏去了!”胡屠从东出口走来,摊子暂时让旁边的摊主帮忙照看。
“不是的!”
“一定是,你除了看那个还有什么事干!”胡屠走了过来,夺过了蔡甸手中的所有钱,一分都不给胡来。
胡来青一块紫一块的猴脸在愤怒地颤抖:“是!那又怎么样!你们管不着!”说完气呼呼离去,就像以前离家出走那样,有一种一去不回头的决绝。
公交站牌下,一张青一块紫一块肿大的脸惹来了匆匆人群的不少回头。胡来搜了自己的全身,插破了校服裤做工极差的一个裤袋,才在另一个裤袋里找到了仅剩的一元硬币。
公交车来了,无数人拥挤抢着上车,胡来是被几个看起来具有不下七八年广场舞功力的大妈挤上了车,投了币后他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去,看着站牌跟他挥手,然后远去。
不知道什么,胡来总觉得公交车里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背后一阵发凉,四下看了一遍,整辆车都塞满了人,看不到藏在其中的那一双眼睛,或许不止一双。
公交车绕来绕去,开开停停,停停开开,中途下去了好多人,又上来好多人,但是被人盯住的感觉始终没有消失,让人瘆得慌。
会不会是三中帮的那些人?就是陈晓龙、孙虎和盖豹的那些校园小混混。
胡来正在想的时候,一个电话突然打过来,是陈晓龙的电话号码,之前借钱的时候留下的。
“喂?”胡来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按在耳边的手机会突然打出来陈晓龙的硬拳头。
“刚跟踪你了,和你爸妈要钱没成功,看来今晚我要拿不到钱了。不过还好,我们摸到你家菜市场的破烂摊子了,同时也拍下你爸妈了。今晚,操场见,再拿不到钱,你就等着给你爸妈收尸吧!”
胡来一下子瘫了,整个世界安静了,只剩下他自己脑袋的嗡嗡声。无力地挂掉了手机,无力地放进风衣的口袋里。
该怎么办?说不定陈晓龙早就派人盯好了自己的父母,等他们一回到那个位置比较偏所以没有监控的城中村……
胡来能想象所有一切的后果,这时公交车的重复提醒:“白马一中到了,要下车的乘客请准备。”
这时,胡来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他的亲生姐姐胡哨。他匆匆下了车,朝白马一中的大校门走去。
守门的保安不让胡来进入,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下午五点四十三分钟,还有十七分钟就下课了。胡来给姐姐发了信息,约好在一中门口见面。
等人的时候,时间总是让人走得最慢。胡来觉得,它就像一百多岁的瞎子老爷爷或者老婆子在不断向上的台阶上颤颤巍巍地走过去。
六点十一二分钟的时候,穿着一整套校服的齐耳黑短发的女孩出现在胡来的面前。
“小来,你怎么来了?”
“姐,咱爸妈有危险了。”
“是不是你又闯什么祸了!”
女人的直觉向来都很准,胡来点头后迅速给胡哨解释了所有的一切。
“报警吧!”胡哨拿出最新出厂的华为手机,刚解锁就被胡来阻止了。
他的态度十分坚决:“不能报警!”
“你到底惹了什么祸啊我的弟,你可真是够了,咱们爸妈被你折腾得够呛了!”
“一言难尽,反正我觉得你有钱,只要有钱,什么都能解决!真的。”
“你要多少?”
“三千。”胡来食指扣拇指,比了个OK的手势。
“走,去我那儿拿钱,快点!”
胡哨姐弟急匆匆拐进后巷,而后面的眼睛在跟随。
白马市第一中学右手边的后巷,狭窄逼仄,几乎不能通过一辆汽车,巷的两边林立着由民居加盖而成的私人性质的学生公寓。
公寓之间夹杂着一些规模很小的无证经营的快餐店和小吃店,价格都是针对初高中生的消费水平,加上使用的食用油多为地沟油,采购的肉类鱼类几乎存在冰冻时间过长等各种问题,所以很便宜。一般都是三菜两荤,或者两菜两荤,一顿快餐的定价多在五元左右。
胡来很饿,看着摆在店门口前的一大盘一大盘的鸡鸭鱼肉,闻着它们飘来的香味就是一种最大的折磨,那种感觉,就像百爪挠心,痒得不行,他吞着大口大口的唾液,简直快有一大水缸的量。
但是,由于害怕陈晓龙他们对自己的爸妈下手,已经顾不得先吃一顿了,他可是没吃过午饭,饿了整整一下午。
胡来在路上的时候再给陈晓龙打了个电话,说钱一定会在今天晚上带到,以免他们伤害自己的爸妈。
自从那次胡屠蔡甸夫妇两人在学校男生宿舍闹过后,胡屠和胡来的父子关系就处在很尴尬的情况,刚才在菜市场伸手拿钱也遭到了胡屠的讥讽和拒绝,胡来心中也很气自己的父亲,但是也不愿意让别人去伤害自己的父亲和母亲。陈晓龙虽然身份是个高一的学生,但是经常和社会上的不良青年来往,其中不乏一些瘾君子和黑社会成员,胡来在心里特别害怕,开始后悔借他的钱了。
胡来和胡哨在下课的学生人流中快步行走,左右穿插,很快就来到了胡哨所住的私人学生公寓。这是后巷最尾的住宅,距离巷口差不多一千米。
除了住在这儿的几个学生,平时很少有人经过这里,房东夫妇在每学期收完房费之后就会住回文化广场那边的新家里,所以大门平时没有人看守,住在这里的学生每人都有一把大门的钥匙,进出门都靠自己锁好门,避免盗贼窃入。
但正当胡哨从书包掏出钥匙的时候,风吹开了钢制大门,看来是哪一位学生进门后没锁门,平常这情况都有发生。可能忘了,或者认为拿点东西一会儿就下来没有关门的必要。
胡哨首先进入,选择不锁大门,反正公寓有人在就不怕有小偷进来,胡来跟在她后面。这由民居改造而成的学生公寓只有一栋,才三层高,每层仅有八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有独立的卫生间。
公寓目前才住了八个人,底层四人,二楼三人,三楼只有胡哨一个人住,互不认识,平时很少交谈。正是由于住的人少,清静,她才选择这里。
穿过一楼前一块矩形空地,胡哨姐弟踏上未铺瓷砖的阶梯。
这时胡来一个人觉得被人跟随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他跟胡哨说了,她说可能是住在这里二楼的人,并不放在心上,反倒讥笑自己的弟弟胆子小,从小都是这样,总被人欺负,每次就只会哭着鼻子找爸爸妈妈姐姐。
楼层每个房间的门上都有编号,胡哨掏出钥匙开了门。两人正准备进入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赶紧又把门锁上,一把推开了胡来。
“你干吗?”胡来一头雾水。
胡哨急得脸都快红了:“问那么多干嘛?反正......我进去拿钱就行,你就别进去了!”
“真是莫名其妙!”虽然有些不快,但胡来还是乖乖地站在门的一边,“好好好,我不会进去的!”
胡哨再次看了胡来一眼,才又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里,边旋转边让胡来离门再远一点,再远一点,就是不愿意让他看进房间里。门一开,她迅速闪入,猛地又关上门,反锁。她这一系列的动作太反常了,像是在保护自己的秘密,任何人都不能触碰的秘密。
“切,神经兮兮的。”胡来将地上成团的卫生纸一脚踢下楼去。这时,从右边的楼梯走来两个人,一高一矮。
高的额前刘海挡住了右眼,上身着一件浅蓝的破洞牛仔外套,下身穿着棕色的休闲裤,脚上是仿冒的耐克跑鞋,整体气质看起来就是爱打架的坏学生一类;矮的那一个则是子弹头,十分壮实,只穿了薄款的黑色长袖T恤和黑色牛仔裤,眼神很浑浊,比他旁边的高个子霸气多了。
但,怎么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随着他们越走越近,胡来也看得越清楚。
是白马三中的学生!还是三中帮的成员!跟陈晓龙借钱的时候,他们正好在一起打牌,胡来没有认错。
他们怎么来了?原来,一路跟随他的就是这两个人。胡来下意识往左一看,没有逃走的楼梯,一拐角就是三楼的另外四间房。
“你们怎么来了,我晚上就还钱,真的。”那两人已经来到胡来的面前,他后退了一步发怯地问。
高矮两人相视一笑,矮的那个子弹头又转过来看着胡来,一脸地猥琐:“我们当然相信你会还钱,你姐姐还是女朋友?真是漂亮!”
胡来一下子明白过来了他们想干什么,但是匕首的尖端已经迅速抵在了他腰间。
高的那个搂住了他的颈项,黄色的两排牙一开一合,用烟嗓恶狠狠地说:“别叫,好好听话,不然我一刀捅死你!”
胡来吓得尿了出来,两腿直发抖,快站不稳了。高矮两人莫不觉得威风,想笑胡来的怂样,但还是忍住了。
她可真是漂亮,要是被她发现了门不开了,现在勾起的欲火往哪里发泄,矮子今天早上可是在班里偷偷看了好几部岛国爱情动作片。
房间隔音效果很好,胡哨几乎都听不到外面的对话,也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已经被人拿匕首挟持,危险就潜伏在门外,静悄悄地。
等了不到两分钟,房门的锁终于有了动静,她要开门了。高矮两人莫不兴奋,大咽口水,已经在想象那像岛国爱情动作片一样的画面,两男一女,多刺激,他们下面的小虫子在蠢蠢欲动。
胡来多想叫自己的姐姐别开门,他垂下来的两只手紧紧揪着校服裤,颤抖着,锋利的匕首尖就顶在他的肚腩上,只要稍微一用力,就会刺破起球的劣质旧风衣,穿进脂肪层,捣烂五脏六腑。多痛!说不定还不止一刀,他们绝对会继续连捅上十几二十几刀,扎破赖以生存的心脏和两只肺,直到自己吐出血泡,如果还不断气就一刀割开喉咙。
“姐!别开门!”就这么一句,胡来揪破了校服裤也不敢喊出口,他懦弱的眼泪不断往下流。
门开了。
风在这里搅动,嘲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