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肃东当初是因为在考察基地的时候被掉落的钢锭砸中造成颅内出血,致使全身瘫痪,意识完全丧失才变成植物人。叶家花了很多钱在保守的摧醒治疗上,都毫无成效。
这次是老爷子过去的老部下带回来的团队,据说回国后参与治疗成功唤醒了十几例植物人。这样的消息让全家人都在期待真的能有奇迹出现。
第一次抽取骨髓血的时候全家都到医院守候,顾衍生和叶肃北辈分最小被分配着带小辈的孩子,因此不必守在无菌室外扮演铁面门神。
坐在医院大草坪的长椅上,叶肃北无声的闭目养神,顾衍生百无聊赖掐着叶肃北的胳膊问:“这什么劳什子的团队是不是真的有用啊?国内那么多顶尖的医师都治不好呢。”
叶肃北移开她的手,继续闭着眼睛养神,只是嘴唇轻启:“之前是保守的治疗,现在是干细胞移植。相对风险大一点。”
一听叶肃北说有风险,顾衍生心里咯噔一跳,她讶异的张着嘴:“不是吧,风险大,那要是出什么意外……”
顾衍生越想越觉得危险,说都不敢说那最糟的结果。
叶肃北没有说话,他的眉头微微凝皱,半晌睁开眼睛,叹气道:“没有手术是零风险的。东子不可能这样睡一辈子的。老爷子和江晨都签字了。剩下的只能听天了。”
叶肃北此刻应该也是异常紧张的吧,顾衍生握着他的手,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紧绷的状态,手心里全是汗。
叶肃北自小就和东子哥感情很好。以往不管他犯了什么错,都是东子哥替他挨打,小时候叶肃北调皮,爬到大院图书馆长廊的大葡萄藤上失足摔下,整个人滚到湖里,他那时不过是个孩子力气也不够,还没游几米就跟石头一样直往下沉,所有的孩子都胆小的站在一边,只有东子哥二话不说就跳到湖里把他拉了起来。
彼时的东子哥也不过比叶肃北大两岁,救起了叶肃北就并发了肺炎,整整住了两个月的院差点就一命呜呼。反倒是叶肃北这没心没肺的,就这么巴拉着就长大了。
顾衍生一直都知道叶肃北很敬重这个哥哥。老爷子一直很喜欢叶肃北,赞他聪明有气度,也一直计划着让他继承衣钵。但叶肃北志不在此,也不想和东子哥冲突,毅然选择了一条和从政背道而驰的路。很久很久以前叶肃北就对顾衍生说过:“即使东子哥要我这条命我也眼都不会眨一下就给他。”
此刻顾衍生什么都没有再问,因为她知道,虽然叶肃北坐在这里,但是心里的紧张和担忧绝对不比里面的任何人少一分一毫。她执起叶肃北的大手,放在自己脸颊边摩挲,安慰道:“别想太多了,有这么多人都期待他醒来,他舍不得继续睡的。”
叶肃北侧头久久凝视着她,许久以后才说:“希望吧。”
也许真的有奇迹。睡了整整三年的叶肃东在第一次干细胞移植后开始慢慢的苏醒,第一个星期他开始自主的眨眼睛,又过了几天,他的手指开始能动了。
三年来顾衍生第一次看见陆江晨哭。
看着渐渐能动的叶肃东陆江晨哭的像个孩子,眼泪止不住的流,那又哭又笑的模样让在场的人都不禁掬一把辛酸泪。
最后是顾衍生酸着鼻子上前拥抱她,抚着她的背脊安慰她:“一切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陆江晨哭的抽噎,断断续续的说:“只要他能醒,怎么辛苦都值了。”
顾衍生不敢说陆江晨是最伟大的,但是陆江晨的精神着实让她十分钦佩。
她一直自诩爱叶肃北爱至骨髓。但是她自己也不能肯定,如果他们角色交换。她能不能熬得住。
因为叶肃东的情况越来越好,陆江晨的笑靥也一天比一天灿烂。周末的时候她还主动邀顾衍生去逛街。
她们在琳琅满目的商品里挑来选去,最后一人给自己买了一条老爷子九十大寿时穿的门面裙子。陆江晨不仅是个好妻子,同时她还是个好母亲好媳妇,整个下午顾衍生几乎都陪着她流连在童装和中年装的区域。她自己买的最少,倒是给佳佳和老爷子买了不少东西。弄得最后顾衍生实在不好意思了,也给老爷子买了双皮鞋。
逛完街顾衍生的小腿已经酸的不能碰了。两人直接在外面吃的饭。吃饭的时候无意提起以前的事,陆江晨几次看着顾衍生最后都欲言又止。顾衍生觉得她有些不对劲,问道:“陆江晨你是怎么了?是不是有话要说?一直偷偷瞄我,弄得我怪不自在的。”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陆江晨盛了一碗汤递给她:“我也是听叶肃英那大喇叭说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顾衍生眉头一皱:“有话就说啊,废话那么多干嘛?”她突然一笑:“该不是叶肃北在外面的小老婆被你们看到了吧?”
“呸、”陆江晨啐她一口:“肃北才不是这样的好吧。你老说他在外面有女人什么的,我从来没见着。他也就应付应付,做生意逢场作戏在所难免。”
“你们就都替他说话吧,要是我逢场作戏你们该说我不守妇道了!”
陆江晨笑了:“我说你这女人怎么这么烦啊,老公听话不好么?非得他有点什么你才开心啊。”
顾衍生也跟着一起笑:“可不是,日子太平淡了,腻歪了。”
“你可千万别这么说。”陆江晨突然压低了声音,左右瞄了几眼,警惕的说:“叶肃英说她看到苏岩了。她好像回来了。”
顾衍生一听,脸上的笑意马上不自然的僵住,眼底涌起了微微的惶恐和惧意,她努力让自己淡定,稳着声音问:“什么时候的事?”再怎么故作镇定,她的声音里还是有微微的颤抖。
陆江晨还在低头吃饭,没有发现顾衍生的异样。
“我也不太清楚,是叶肃英说的,说在外面碰到苏岩了,还带了个孩子回来了,可能在外国结婚了吧。”
一听“结婚了”,顾衍生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才渐渐放下。
陆江晨还在继续絮絮叨叨:“我现在想想好像和你们也没什么关系,现在肃北那么疼你,怕是早就忘了她了。我一听到的时候还紧张的要死,生怕出什么纰漏!”
顾衍生干笑两声,应和的说:“能有什么纰漏,现在叶肃北就是我手心的蚂蚱,要是乱蹦q我就弄死他!”
“是是是,您是谁啊哪儿在乎啊!”陆江晨笑着调侃:“不知道以前是谁老和我抱怨说叶肃北不老实,我大概是阿尔兹海默病了,都记岔了!”
顾衍生笑着掐她。直掐得她笑得花枝乱颤。
她没有告诉陆江晨,她不仅在乎,而且她在乎的不得了。不管苏岩到哪里,结婚还是没有结婚,她都一直对这个女人怀着深深地敌意和芥蒂。
她一直努力的笑着。在那笑着的面孔下,怀揣的,是一颗不安的心。
她和叶肃北刚结婚的时候就没少为苏岩的事儿置气。一想到过去苏岩和叶肃北的种种亲密,顾衍生就不能克制的对叶肃北也没有好脸色。她嫉妒的发狂,嫉妒到自己都不能克制心底的那股热潮。她明明自幼就是个竞争意识不强的人,可是她就是急于想要超过苏岩,在叶肃北的心里占住那个最重要的位置。爱一个人是痛苦的,尤其是在不能克制那日益增长的占有欲的情况下。
那时候也不知是为了挽回面子还是单纯的像刺猬一样要刺伤他人,她就是嘴上尖锐的没话说。
叶肃北每次只要晚一点回来,她就会竖起一身的刺吊着嗓子说:“这么晚回来是和哪个旧爱新欢的约会去了?”
叶肃北对她这幅尖酸刻薄的样子倒也不在乎,她一个人气得发狂他也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做自己的事。
其实顾衍生知道,他们结婚以后叶肃北见苏岩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每次她都知道。但是她就是不能容忍叶肃北没日没夜玩命工作为苏岩守身如玉的模样。她其实不想和他针锋相对,她以为他们可以举案齐眉。
每每夜里她趁着叶肃北睡着,偷偷缱绻地看着他睡颜的时候,她都不能忽略睡着的叶肃北眉头微蹙的样子,她既心疼又心痛。心疼,是心疼他眉间的沟沟壑壑;心痛,是心痛能抚平这沟沟壑壑的终归不是她。
很久很久以前她无聊在天涯里闲逛的时候,看过一篇文章,那篇文章具体写什么她已经不记得,只有几句话让她一直都记忆深刻:
每当你两眼空空的望着我,我就会想起你看她时流露出的温柔,我就没法温柔了;
每当你不耐烦我的种种要求,我就会想起你对她有求必应的样子,我就不耐烦了;
我知道,你一直在努力忘记;
我知道,你爱她,还有你爱上她的年纪;
前女友,你的前女友,已经不是你的女友,却困扰着你的女友,你的女友讨厌你的前女友。
……
那时候顾衍生不过是个刚进大学闲着没事儿的小女孩,披着马甲在那文下留言说:lz真是个傻逼女人,居然妄想战胜那些记忆。
没想到不过三四年的时间,那个傻逼女人就变成了她自己。
她也反复问过自己,顾衍生,你凭什么战胜那些记忆,那是叶肃北的初恋啊,你怎么可能抹去?
答案了然于胸,她却不愿承认。
再后来的后来,她学会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子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过去这么多年的今天。苏岩,叶肃北的前女友,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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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过去了许多天顾衍生都无法平静。心总像揣在半空,稍不注意就要粉身碎骨。
直到乔夕颜给她打电话。
乔夕颜的声音冷峻而肃然,她说:“衍生,我知道这件事不该我说,但是现在我不得不说了,不久前我碰到了苏岩,她带着一个孩子,我找认识的哥们查了,她入境的时候是带着一个孩子的,那个孩子,登记的名字叫叶馨心。”
……
她已经不记得是几时几分几秒,也不记得自己是在哪里,因为那一秒,时间停格的那一秒,世界早已天旋地转,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眼前倾塌焚灭。不久前她还沾沾自喜拥有的幸福,只一瞬间就被撕裂得粉碎,变成灰末飘散在空中。
她紧紧地握着手机,咬着唇努力让自己镇定。她冷冷的说:“乔夕颜,我不信。不是叶肃北亲口承认的我都不信。”
说完,她就一把挂断了电话。
心,在那一刻失僵的狂跳。
苏岩,你的回来,果然一鸣惊人。
原来这么多年了,顾衍生仍旧不是你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