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冬天留在只生活了两年的陌生国度。这绝对不是程端五的本意,可是她别无选择。
等待骨髓配型太过被动,她不能再坐以待毙。
如dr.smith说的,脐带血救冬天原本就希望很渺茫,那几率都是百分之几千分之几来算的。她也曾听说过有头脑发热的家长为了救孩子,再生一个,结果一生下来,又一个白血病。
所有人都阻止她、骂她。她知道大家都反对,甚至,如果陆应钦知道了一切真相,以他的脾气,杀了她都有可能。可是她还是无法不去做。
冬天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差了,第一轮化疗的时候程端五一直帮忙护士按着冬天,怕他动作太大导致内脏破裂。孩子抵抗力越来越差,哪怕是程端五,要见他也要戴着口罩。
化疗是痛苦的治疗方法,化疗之后孩子的抵抗力会变得越来越差,可是程端五没有办法,她无能为力。作为母亲,她只恨自己不能代替孩子受苦。
一个八岁的孩子能有多坚强呢?打针打多了,抽血抽多了。冬天变得很害怕医生护士,每次听到护士推车的车轱辘声他就会不自觉地皱眉头。这些小动作程端五都看在眼里。
可他却总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怕程端五担心,顶着苍白的一张小脸对她说:“妈妈我不疼。”
程端五心里像有一把电锯,又像有一把尖刀,直把心绞得血肉模糊,绞得不知道疼。
冬天小时候就特别爱生病,五岁以前老是发烧感冒,动不动就并发肺炎,那时候程端五过日子算钱恨不得算到分厘才好。后来冬天大了,抵抗力强多了,活蹦乱跳的一小子,精灵鬼,谁见着都喜欢。学习能力强,接受东西也接受的快。
这么好的孩子,程端五觉得自己是修了几世的福分才得来的。不想老天竟是这样爱开玩笑。
冬天突然开始发高烧,送到医院去,一查出来所有的医生都变了脸色。m7,百分之七十几的骨髓恶性细胞,程端五听着医生讲解病情的时候脑袋都是懵的。
她实在不敢相信,怎么生活跟电视剧似地,什么事儿都能发生呢?怎么生病的不是她呢?怎么受苦的不是她呢?怎么一切的不幸都发生在孩子身上了呢?
孩子高烧不退的时候,程端五眼巴巴地守着,一晚上孩子难受得翻来覆去,程端五就跟着哭,孩子难受的时候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程端五在哭,只是不断呢喃着喊妈妈。他发烧的时候偶然还发抖,严重了就要吸氧。
一开始冬天不知道自己得的是很严重的病,看程端五哭,还睁着一双天真的眼睛问:“妈妈,你为什么哭啊?”
程端五无话可回,总是想各式各样的理由骗他:“妈妈打哈欠”“沙子揉眼睛里了”“……”
到后来程端五无话可说了。冬天也渐渐从每天繁琐的治疗里知道自己得了很严重的病。
急非淋白血病也不是旁的什么病,每天从清晨就开始各项常规检查。往往检查完了冬天的胃口也折腾的没有了,孩子小,有时候也任性,程端五就变着法子哄。小冬天任性过了,心疼程端五,就勉强了吃,吃完了难过了又吐。
孩子的手脚上都是打针的针孔,护士打针的时候急得哭,连扎针的地方都没了。
那段日子对于程端五来说就是噩梦一般的煎熬。她总是整夜整夜地不敢睡,害怕自己睡着了孩子就没了,再怎么困也撑着。
找配型的时候,医生一脸凝重地告知她:冬天是稀有血型,这比正常的孩子更难找到合适的配型。
程端五已经没有什么家人了,程天达死了,程洛鸣也死了,她和欧汉文又都不合适。
欧汉文生最后一次过来看冬天的时候,告诉了她最后一个消息:陆应钦的详细身体检查备份资料他弄到了,不合适。
天,就那么毫无征兆地塌了。程端五觉得自己的力量几乎撑不起这塌下来的天空。
圣诞节冬天是在医院里度过的,那时候冬天的身体稍微好了一些,精神头也不错,但是怕有感染程端五也不敢让他出院。他在昂贵的私立医院里治病,成天在病房里孤孤单单的,圣诞节那天医生破例让他和很多小病友一起玩耍、唱歌,还在室内隔着玻璃看了烟花。
看着孩子天真无邪的笑脸,程端五只希望时间能停住,她受够了担惊受怕和死神赛跑的日子了。
脐带血救孩子不是好的选择,不提孩子等不等得到,就从程端五目前的身体状况来说都很不合适,可是程端五没有办法。她不想后悔。不管是什么办法,只要能救孩子她都要试。她想让那笑脸一直一直都那样下去,她想让自己的孩子和所有的孩子一样健康成长。
从前她总想着将来要培养冬天成为这个、学习那个。可是如今,她只求孩子一样——健康。
程端五要回国的时候冬天正坐在病床上画画。程端五要看他就不好意思地捂起来。
后来护士给孩子抽血程端五才看到冬天画了什么。并不算优秀的绘画技巧,却能看出画得很用心,那是一张全家福,冬天悄悄地画了她,画了陆应钦,还有他自己。
虽然冬天从来不再程端五面前提及陆应钦,但她知道孩子也会想爸爸。
看着孩子稚嫩的作品,程端五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帘,扑扑直落。
程端五只给了自己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不管她成功与否都要回到孩子身边。冬天身边不能没有她。
所以这次她回来,时间紧急,她必须快些,更快些。
******
陆应钦最近的工作都在围绕和时尚品牌的一次跨界合作。原本他并不喜此次的项目。但是俞东极力促成,他便也随了他去。
清早安排了视察,要建一个研究基地,其实陆应钦原本是可以不去的,关义和俞东到场就行了。但是一夜未眠的陆应钦清早就开车随了大队伍去了。
目的地地处城中一片刚拆迁的规划地。合作方投标投中。前面是所学校,后面相隔百米才有居民区,这样的地段可遇不可求。西南方有个湖,阳光煦暖照在脉脉的湖水之上,折射出柔和的影光,湖边是春天刚刚发枝的柳树,翠绿垂缀,风像一把无形的梳子,吹拂着柔韧的柳枝,梳理的柳蔓分明。
他戴着安全头盔,跟着工程师一步步实地考察勘测,高工很认真地比划着讲解。陆应钦听得也很认真。
手机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这么早谁打来的电话呢?陆应钦抬头看看天空中还毫不刺眼的暖阳,掏出了手机。
陌生的号码,不知道为什么,陆应钦看着却笑了。
一接起来,电话那端传来的声音果然是陆应钦猜中的那个人。
“你在哪里?”程端五开门见山,不见丝毫转弯。
陆应钦笑,踩着坑洼的乱石走到一边接电话:“问这个做什么?”
“要说就说,不说我就挂了。”
“现在是你要问我,脾气倒是不小。”陆应钦还是在笑。
“你……”程端五语塞,正寻思着说什么,电话那端传来陆应钦低沉悦耳的声音:“云海路云海小学后面的工地。”
“在那里做什么?”
“考察。”
“那要多久呢?”
陆应钦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不知道,最少一两个小时吧。”
“哦……”程端五原本想说:那我过去找你一起吃饭吧,想想又咽了下去,“那我挂了。”
“嗯。”
两个人都毫无留恋地挂了电话,却都不约而同地握着手机想了许久。
太阳渐渐升起,实地考察进行了大约两个小时。双方的高管计划开会事宜。陆应钦和高工聊了几句。时近中午,对方公司的高管嚷着要请陆应钦吃饭。陆应钦笑笑不置可否,一边向外走一边脱下安全帽和棉线手套递给身边的关义。
他半低着头在走路,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只是大脑在无意识地运转。
堪堪走出工地几米,他便又折了回来。
他很清醒,认得出,此刻坐在工地围墙下乘凉的女人是他配偶那一栏里的人——程端五。
他两步跨到程端五面前,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程端五,不温不火,耐人寻味的表情:“你来这里做什么?”
程端五急迫的想要一个孩子,并且只能和陆应钦生,可是陆应钦一直是个很懂得克制的男人,若他不想,她纵是使尽浑身解数也是枉然。她明白,低劣的诱惑之于陆应钦根本不管用。暂不提陆应钦是怎样的人物,就凭他这么些年接触过的女人,那都是程端五再怎么修炼也无法突围的。
她听说了各式各样有关于他的流言,据传他对她很情深,她“死后”他便没有和任何女人有过暧昧关系。可是流言毕竟是流言。从她自己看来,陆应钦对她仍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不靠近,也没有推开。像逗猫,一下一下,直撩得人心痒痒。
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和他玩爱情的挑逗游戏。她必须快。
独自坐车到了陆应钦报上的地址,坐在工地的围墙外晒太阳,望着外面一整片波光粼粼的湖水,美丽的景致让她烦躁不安的心短暂缓解,她安然静坐,望着远处水天一线橘色的云,独自惬意。
她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阳光从温暖舒适变得有些灼人,她无意识地抬手随着太阳的轨迹划了划,原来,已经近中午了。
一阵脚步声传来,她有些出神,下意识抬头,入眼的,是一双沾了灰尘的皮鞋。顺着皮鞋一顺往上,出现的是陆应钦那张十几年如一日的脸孔。
刺眼的阳光眩晕了程端五的眼睛,阳光拖移的温暖光影让程端五恍惚了一刻。仿佛时光倒回。程端五想起十七岁时也曾这样等过陆应钦。
那时候他在外跟着前辈跑“生意”,那时候他谈的可不是什么高档生意,场合也高低不同,有时候在声色场所谈生意,程端五知道了,就去死守。当初陆应钦按资排辈资历小,只是因为有程端五的喜爱程天达的特殊交代才得到长辈们的一点照拂。但他从来不会刻意去享受什么“特权”,每次都是喝得醉醺醺的,程端五不会刻意去影响他,她知道陆应钦很讨厌她,但她就是克制不住喜欢他,所以她虽然心疼,却也不会去干预,只是傻傻的执着地等在门口,直到他出来。
那时候他时常一身脂粉气息,一出来看到程端五,第一眼总是迷离又温柔,许是喝得醉了,识错了人,整个人放心地靠着她。那怕是程端五觉得最幸福的时刻吧?因为只用第二眼,他便会认出程端五,然后决绝地把她推开。
往事惹了尘埃,却还是历历在目。程端五灼灼地盯着陆应钦,一时无语。
陆应钦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他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程端五哑然,咽了一口口水,回答:“等你。”
陆应钦挑了挑眉:“等我做什么?”
程端五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异常认真地说:“我说过我是回来报复的。要让你爱上我,我总得做点什么。”
陆应钦听她说完,表情怔了一下,随即皱了皱眉:“就因为这个?”
“不然呢?”
陆应钦脸上开始有些不耐,抬手在眉间捻动:“程端五,别挑战我的耐性,少说我不爱听的话。”
程端五看出他有些不善的表情,却一点也不急,反而轻轻地笑了。她不紧不慢地说:“陆应钦,你爱我吗?”
第一个问题问得毫无征兆,陆应钦措手不及,整个人一怔。但是提出问题的人却一点也不急着想要答案,又不紧不慢地说:“我有一个想法。陆应钦,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我们就像一对普通的夫妻一样生活。如果一个月,我不能让你爱上我,算我输。”
陆应钦抿唇:“我凭什么要答应?”
程端五含笑:“你为什么要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