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敬辉那个电话打得十分艰难, 从医院停车场开始拨大哥的号码, 一直到半小时后到达时代广场,打了十几次,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难道在开会?
叶敬辉翘了翘嘴角, 锲而不舍地继续按拨号键。
第十五次。
“喂,什么事?”
电话终于被接起, 耳边响起的低沉声音十分平淡,像是谈生意一样公事公办的冷漠态度, 甚至能想象到接电话的人面无表情的样子。
叶敬辉嘴角笑容更深, “亲兄弟这么见外做什么?没事就不能给你电话?”
“快说吧,我没时间听你贫嘴。”那边压低了声音。
叶敬辉挑了下眉,懒洋洋地说:“你知道吧, 前段时间我去澳大利亚旅行了, 上周末刚回来的。”
“然后?”
“那边风景真好,而且房价便宜, 我想, 不如咱们在那边买套房子,等将来头发花白了,一起去养老吧?”
“继续。”
叶敬辉识相的敛住笑容,摸摸鼻子,“好吧, 说正事,你现在有时间没,我过来给你东西。出去旅行一趟, 带了点纪念品。”
“没有。”
“我已经在时代广场了,你从窗户往下看,红色那辆跑车就是。跟你家总助说把后面会议推了,就这样,十分钟后我上来找你,准备好咖啡迎接我。拜。”
叶敬辉一口气说完,没等人同意就把电话挂断。
摇下车窗,抬起头来,龙华大厦顶楼的落地窗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白光。这座高楼冷硬的线条,跟大哥的脾气真是如出一辙。
叶敬辉微微眯起了眼,关上车窗,把车开到了地下停车场。
一进龙华大厦,就有个美女笑着迎了过来。
“叶二少,这边请。”
叶敬辉冲她点了点头,到了侧边专用的电梯。
两人一起进了电梯,叶敬辉靠墙打量着她,美女身材很好,长发挽在脑后,显出几分干练的气质,似乎哪里见过。
“你是……我哥的助理,潘小姐?”
美女点头说:“对,我是潘琳。”
“呵呵,辛苦你了,跟着他那种冰山真不容易啊,都被磨练成女强人了。”
潘琳笑了笑说:“叶总对属下很好,能在他身边工作其实很幸运。”
“是吗……”叶敬辉摸了摸鼻子。
叮的一声,电梯在十楼停了下来。
“二少,叶总在最顶楼的办公室等你。”潘琳走出了电梯,回头一笑,“我还有事,不打扰了。”
叶敬辉笑眯眯道:“嗯,美女再见。”
叶敬辉很少来大哥工作的地方,这是他第一次来龙华大厦的顶楼。出了电梯,沿着走廊到达他的办公室,推开门,突然被眼前的景象怔得说不出话来。
这里的格局非常简单。
机械,冰冷,甚至没有任何的人情味。
沙发和办公桌都是纯黑的颜色,地板却是纯白的大方格,占据了整个墙面的落地窗一尘不染,屋内的银制金属架泛着淡淡的冷光,墙壁上没有任何装饰,屋内甚至连绿色的植物都没有。这里的空调太冷,一进门就像走进冰窖一般,让人脊背升起一股寒意。
叶敬希正站在窗前,静静的看着外面出神,目光不知飘到了哪里。或许在看天空,或许在看楼下的车辆人群,又或者,只是在看自己印在窗上的影子。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全身都带着冰冷的气息。
照进屋内的阳光柔和的洒在他身上,却依旧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
叶敬辉走到沙发旁坐下,从侧面打量着他。
成熟男人的魅力一览无遗,完美的身材被剪裁合适的西装完全衬托了出来,深邃的眼睛像是冬日里最冷的湖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被他那样的眼睛注视着,大部分人都会呼吸困难吧。
这些年,追他的女人排队都可以排一条街了,龙华集团内部更不用说,很多单身女白领心中,他是最理想的结婚对象。成熟、稳重、事业有成的英俊男人;手段狠绝,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偶尔会流露出痛苦的神色,独自站在楼顶看风景的男人。
他的身上有种致命的吸引力,像是经过了时间的洗礼和沉淀,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令人着迷的味道。不同于大学时代青涩的小帅哥,他的气势,完全是个成功的王者,令人折服。
叶敬辉用手撑着下巴,仔细打量着大哥。好久不见,他似乎变得更加冷淡了。很多年都没见他笑过,他的身边也从来没有桃色绯闻,生活的重心几乎完全放在商场,心狠手辣,比当年的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的变化,应该是多年前回国读书又重返纽约之后。叶敬辉还记得,他连夜赶飞机,到家后因为疲劳过度直接躺进了医院。出院以后同意跟桑瑜结婚,然后就变得越来越冷漠,话也越来越少。到如今,整个人就像一座移动的冰山。
或许是察觉到那道意味深长的目光,他侧头看了叶敬辉一眼,淡淡的道:“来了?”
“嗯。”
“咖啡在桌上。”
“看到了。”叶敬辉走过去,从透明的玻璃茶几上拿起咖啡,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喝了一口,抿了抿唇,笑着说,“难得啊,你还记得我的口味。”
叶敬希没有答话,转身款步走了过来,在办公桌后的沙发上坐下,看了他一眼,说:“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
叶敬辉把咖啡放在桌上,笑了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我打算安定下来,好好经营我的酒吧。经常出去旅游也没什么意思。”
叶敬希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嗯。”
沉默了一下,叶敬希淡淡地道:“你找我不止是为了送礼物吧?不用拐弯抹角,有话直说。”
叶敬辉脸上的神色也难得的严肃了下来,缓缓开口道:“听说你前段时间收了华氏旗下百分之十的股份?”
“对。”
“有野心是好事,只想劝你一句,不要走父亲当年的路。”
“放心,我自有分寸。”
“那个江子东……跟你什么关系?”叶敬辉笑得意味深长,“暗中帮他得不到什么好处,这可不像你做事的风格。大学校友?不会这么简单吧。”
叶敬希脸色微微一沉,冷冷的道:“你知道的倒不少。”
“呵,虽然我已经退出这个圈子,可圈里的事情,还没有什么能瞒得过我。”
“既然已经退了,这些事还是少管。”
叶敬辉耸耸肩,“行,你有分寸就好,我只是好奇罢了。江子东那人长得倒是不错,最近还经常来我的夜店呢,跟我家阿齐倒挺熟的。”叶敬辉微微笑了笑,把手里的袋子放到桌上,“呐,给你的礼物。”
叶敬希把袋子打开,拿出来一看,居然是一件羊毛衫,眉头不禁紧紧皱了起来,“现在是夏天,你送我羊毛衫做什么?”
叶敬辉笑道:“哎,你这个人真不懂风情,夏天过了不就冬天了吗?到时候穿着我送的羊毛衫,你能从心底感受到温暖。这件衣服上,可有我们的手足之情呢。怎么说我俩都是双胞胎,在老妈肚子里一起待了十个月……”
“好了。”叶敬希沉下脸打断了他,“衣服我收下,没事你可以走了。我待会还有个会要开。”说着就从抽屉里取出一叠文件,顺手拿起桌上的钢笔,在上面签字。
“ok,不打扰你了。”叶敬辉站起来摆了摆手,转身往外走,手机却突然响起,来电显示是“小叶子”。
叶敬辉笑着接了起来,“喂,敬文啊,什么事?哦……程悦?”
桌后的人手指猛地收紧,因为太过用力,钢笔在纸上划下了一行刺眼的曲线。
他缓缓抬起头来,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叶敬辉。
“电话给我。”声音冷到极点,目光也像是淬了冰的剑一般,让人脊背发凉。
叶敬辉吓了一跳,他从来没见过哥哥这么恐怖的眼神,不由得乖乖把手机递了过去。
叶敬希拿起手机,说:“敬文,怎么回事?”
那边似乎没想到大哥也在旁边,惊讶了片刻,才解释道:“是这样,二哥今天不小心撞了一个男的,叫程悦,头皮擦伤流了血,带来我这看病。因为撞伤之后那人有过昏迷,我怀疑有颅内出血的可能,就让他去拍片子给我看。现在我快下班了,他还没把结果拿回来,我打电话问问是怎么回事。”
叶敬希抬起头看向二弟,冷冷的目光从头到脚把他扫了一遍。
叶敬辉被他盯得全身发毛,摸摸鼻子说:“没那么严重吧,只是头皮擦伤,哪有那么容易内出血,敬文当医生也太谨慎了。”
叶敬希白了他一眼,对电话那头道:“医院不是有内部联网吗?病人拍摄的影像资料,你可以调出来看吧?”
“嗯,可以。”
“你现在马上把程悦的资料调出来,有了结果再告诉我。”微微一顿,“我不挂电话。”
“哦……好的,稍等。”
叶敬希沉着脸看向二弟,“说,怎么撞到的?”
叶敬辉笑得很无辜,“这次真不是我错,他在想心事,走路神游一样,红灯都没看见。再说我也及时刹车了。他摔倒的时候头皮被擦破,流了点血而已。”
“是吗。”叶敬希双手环抱胸前,冷冷地道,“医药费赔了?”
“那是自然,呵,那男人看着挺单纯,我还附送了一张酒吧的会员卡呢,他也算捡到便宜,我那会员卡价值上千……”
“你把夜店的会员卡给他做什么?!”叶敬希打断了他,声音隐隐含着怒气。
叶敬辉耸耸肩:“看他那么单纯的样子,让他来酒吧开开眼界,丰富一下人生经历嘛。”
叶敬希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二弟沉默着。
片刻后,电话里再次响起叶敬文的声音:“喂,大哥。”
“说。”
“影像科的诊断结果出来了,程先生只是头皮擦伤,没有其他异常。我帮他包扎过,伤口很小,过两天应该就没事了。”
叶敬希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下来,轻轻松了口气,“那就好。”
“嗯,我要下班,先挂了。”
“好。”
叶敬辉笑道:“这下放心了吧?我都说了,只是头皮破了而已。”
叶敬希把手机扔到桌上,锐利的目光直射向站在桌前的二弟,冷冷道:“你还敢无照驾驶?”
叶敬辉挑了挑眉,“我上周已经拿到驾照了。”
“给我看看。”
“哦……”叶敬辉从口袋里拿出驾照,递给一脸阴沉的大哥。
叶敬希翻开驾照看了看,然后,拉开抽屉,扔了进去,顺便上锁。
“你暂时不用开车了。”叶敬希道。
叶敬辉惊讶道:“不至于吧?那个姓程的不是没事吗,你没收我的驾照做什么?”
叶敬希微微弯了弯唇角,冷笑:“为了你好。”
叶敬辉垮下脸来装可怜:“驾照还我,我好不容易才考到,开跑车还没开过瘾。”
叶敬希无视他装可怜的眼神,站起身道:“我派人送你回去。还有,你最好祈祷那位程先生没事,否则,你就等着进警察局吧。”
“喂……”
“你走吧,我还有事要忙。”说完,便转身往会议室的方向走去。
叶敬辉看着那被上锁的抽屉,重重的哼了一声,沉着脸下楼。
叶敬希并没有去会议室,而是去了隔壁的休息室。
他只是觉得很累。
这几天因为生意上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又因为新闻发布会上遇到江子东,提到了程悦的名字。
记忆便如同打开了一个缺口,潮水一般在脑海里涌现出来。
从没想到,关于程悦的点滴,原来都记得那么深刻。
多年前跟桑瑜离婚之后,就脱离叶家回到国内,把生活的重心全部放在商场,创建完全属于自己的王国。每天都在忙,甚至忙到无暇去顾及其他,更没想过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那些温柔,全在多年前的那场恋爱中耗光了。
而程悦的放弃,却像给他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把他彻底的打醒了,也让他明白,什么爱情,什么承诺,根本就是靠不住的虚无存在。
这些年变得越来越冷漠,只因他不再相信感情。那些主动追求他的人,虚伪的笑脸,只让他觉得恶心。
叶敬希以为,自己早就心如死灰了。
可是,在听到那个人的名字的时候,居然……还是会在意呢。
叶敬希自嘲地笑了笑,靠在沙发上,轻轻闭上眼,慢慢的用食指揉着有些酸痛的额角。
crazy酒吧的会员卡……
该死!二弟真是不知分寸,把那种地方的会员卡给程悦,万一程悦好奇之下去那里,遇到那些玩世不恭的家伙……
越想越是担心,叶敬希脸色阴沉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拨了内线给潘琳:“潘琳,跟他们说,今晚的饭局我不去了。”
“可是叶总……”
“就说我病了。”
“呃,好吧。我明白怎么应付。”
“嗯,告诉司机今晚不用接我,我自己开车出去,有点私事。”
“好的。”
叶敬希挂了电话,随手拿起钥匙下楼。
从停车场开出车子,在下班高峰期拥挤的路上停留了许久,艰难的绕过时代广场。然后轻打方向盘,直接往crazy酒吧开过去。
后视镜中印出他面无表情的脸,雕刻版刚毅的轮廓更显得淡漠无情。只是握住方向盘的手指微微的收紧了,透露出主人一丝担心的情绪。
程悦,你最好别去crazy。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