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着山神过来的方向。
“啊！姐姐你还在吗……”
“姐姐是你吗？”
山神在跟兔子布偶说话。
周闻屿第一次听见山神的声音，是女声。
她好像口齿不清，断断续续的，只有几句情绪激动时说的话才听得清。
因为她的口腔是糜烂的，她没有牙齿，所以无法准确地控制舌头和嘴巴。
周闻屿在隐蔽处跟人对话似的，唇舌有规律的开合。
他在操控兔子布偶。
早年间跟某位异域术士学到的法子，许久不用，难得派上用场倒是有些生疏了。
周闻屿想让山神看见什么，她就会看见什么，现在在山神眼里，兔子布偶就是她最亲最爱的姐姐。
那么山神的姐姐就是灿灿，而山神的名字叫兰兰。
可据说，姐姐灿灿早些年就来了玛山，继续山神母亲的传承。
现在在这的山神怎么会是妹妹兰兰？姐姐灿灿去哪里了？
兔子布偶问她：“兰兰，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为什么整蛊村民，还要伤人？”
在山神兰兰的眼里，现在是亲爱的姐姐在问她问题。
山神缓缓的转过身，目光眺向远方，深埋心底的回忆又被翻动，说：
“不是我做的，前些日子朱獳在外界做的事败露了，它们只能回到这，没有恐惧的朱獳根本活不下去，朱獳只想活着，哪懂是非对错，
而且我太懦弱，不是它们心中的山神，它们根本不听我使唤，于是它们在‘镜‘中以我之身制造了恐惧，我也不知道如何帮得了村民。”
“姐姐怎么会忘了？山神拥有的生命和力量，就是吸取生命得来，母亲为了你和家族的荣耀，不得不让朱獳到处去吓人害人，姐姐得知母亲用的是这个害人法子，于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可惜姐姐以生命为代价，却改变不了任何事情，我只等着消亡的那一刻，让这荒唐的山神之说永远停留在我身上。”
山神说完，把地上的布偶拿了起来。
那瞬间，以血为媒介连结的记忆中断了，山神看清眼前的“姐姐”不过是个布偶。
山神其实早就察觉到了，可不愿破坏这美好的臆想，一股酸涩从心中涌上双眼。
“闻屿，你不该来，这样我会动摇……”
周闻屿终于知道，山海镜酒店的住客的死亡原因。
朱獳只是吃恐惧的动物，应该把人留着，这样就有无穷无尽的恐惧供自己食用。
结果朱獳把人害死，居然是为了玛山的山神大人。
“你姐姐输给了命运，但你还没有到最后关头，不要信命，命不值得相信。”
周闻屿仿佛光芒万丈的天外来物，从最阴暗的角落带出一束光芒。
山神觉得她被短暂的照亮了，可黑暗中的人没见过光明，还以为光明是比黑暗更可怕的东西。
所以她又即刻跑回黑暗中，说：“林乐他太傻了，你替姐姐把他带回去吧，也算了了姐姐一个心愿。”
山神只留下落寞的背影，孤独地从黑暗中褪去。
陈诺再看见山神时，居然发现有晶莹的东西从她脸上滑落，从下巴顺着脖颈一路直下，被滴落的那块红色瞬间变深了。
山神居然会哭？
她的红眼珠子留下来的泪居然是透明的。
陈诺正想把之前的偷袭还给山神。
突然听见。
“陈诺，过来把他弄下去。”周闻屿从洞穴的岔口找到了符林乐。
这人意识不太清晰，像被灌了迷魂汤一样，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仔细听是在说人名，好像在说灿灿，灿灿。
可惜他的灿灿早就死在这深山里了。
连尸首都没不能离开这座束缚了她，束缚了她母亲，束缚了她妹妹的山。
陈诺指着山神离去的方向说：“周先生，山神……”
“回去再说。”
下山途中，陈诺遇见了上来寻找他们的周家下部。
贝贝知道她没事，可亲眼看到时难免激动起来，大喊：“陈诺！周先生呢？”
“好着呢，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贝贝让其他下部把符林乐带了回去，一路都在跟陈诺欢声笑语地说着悄悄话。
一切仿佛都尘埃落定了。
一一一
“谢谢各位民情调查的朋友对我们的帮助，我村长本人真心谢谢大家，我不能代表所有人，真心自在人心，你们谁有心的，自觉去给人家敬杯酒！”
村长一翻豪情宣言后，把酒碗里的酒全干了，一滴不剩。
山神的祭奠仪式没祭成，改成了民情调查人员的送别宴。
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人人都其乐融融。
周家下部都看周闻屿脸色行事，奇怪的是周闻屿一直没出现，就算这样他们也不敢放肆，但都回馈着村民们的热情款待。
小姑娘从人群中穿梭，终于找到贝贝，就拉着她的手说：“贝贝姐，我想走出大山，去看看你说的，大城市晚上的灯火。”
贝贝笑了：“傻姑娘，那里的灯火可没有玛山的星星好看，不过我支持你。”
那个一心想嫁给山神的小姑娘，愿望落空之后并没有气馁，反而被激气某种斗志。
小姑娘去了之后，也许会觉得大城市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好。
可总比一辈子都活在想象中强，人活着要有勇气。
“我有出息了，一定回来把家人接走，再去看两位姐姐，你们不要忘记我。”
陈诺也笑着摸她的脑袋，毛茸茸的，“好啊，不会忘的”。
小姑娘得到肯定，欣喜的离开了。
这张饭桌只有陈诺和贝贝两人。
“陈诺，山神是符先生是什么关系呀？”
“我不知道，应该是很重要的人吧。”
这段时间符林乐一直不愿醒来，他好像沉浸在一个世界中无法自拔，那个世界里有什么谁都不知道。
只有一个场景在他脑海里反复重叠…
“你认识灿灿吗？”
“她生前总是跟我们提起你。”
在山海镜酒店时，陈诺在门外谋划放火，而他在房间里跟朱獳谈话。
目的是吸引朱獳的注意力，却没想到朱獳会说出这种话。
“她还好吗？”
“她死啦。”
“她…死了？”
“早死了。”
无论真假，听到灿灿的死从他人口中说出，他好像失去了最基本的思考，立刻跟朱獳提出，自己要亲自去看灿灿一眼。
所以是他丢下了陈诺，连说都没说一声。
要是他早一些去玛山找灿灿，结局会不会有所改变？
阴差阳错，无论在阴还是阳，他们终究是错过了。
……
临行前，周闻屿还是没出现。
周家的下部只接到先行离开的命令，都从玛山离开了。
后来大家多少都知道些符林乐和山神的事，原来的山神叫灿灿，现在在山上的是兰兰。
周家下部把灿灿的尸首带走了，而兰兰还在独守玛山。
在车上，贝贝和陈诺在交谈。
“兰兰的选择我们不能改变，况且这不是一个人的事，事关整个家族，如果逞一时之快把兰兰带走，最后产生的后果还是兰兰承担。”
“唉…她们姐妹俩太可惜了。”
方配成在主驾驶默默的听着，心里在想些什么，觉得陈诺说得对，也说得不对。
出身不能选择，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抛弃家人过往的给予，这是白眼狼行为。
灿灿发现她根本不能接受这样的方式，曾经脐带相连的人，早就跟她背道而驰可。
可她不想做白眼狼，不想为难养育她的母亲。
她是个人，她有权利为自己做选择，所以她选择了最糟糕的死亡，这是成全自己，也是成全母亲的。
而符林乐为了灿灿，他选择背弃现有的一切，去追随不能改变的往事。
忠孝难两全。
谁都没做错。
他们只是在众多选择里，选择了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的选择。
一一一
每个人都回到了该回的地方。
陈诺听说住院的符林乐醒了，于是去看望他。
陈诺进去病房的时候，床上那抹身影动了动说：
“你来了，山海镜酒店的事，对不起。”
“还没看呢，你就知道是我。”
“周才不会来看我，他恨不得把我一刀剐了。”
陈诺把门关上，看着宽敞明亮的病房，心想：希望他的内心也能这样宽敞明亮吧。
“没事，我现在好着呢，来吧，给你削个苹果，庆祝你身体康复。”
陈诺自然的坐在病床旁边，他躺在床上享受陈诺的水果，说：“还好你从那里逃了出来，对不起呀，害你被辞退了，周虽然算不上坏人，但跟着他的这些天不太好过吧。”
他气色不错，看来恢复不少，但心中的阴霾是否还在，就不知道了。
“哈哈，这些天我真实领略到周家领导人的风范了。”
“不过你跟山神，不对，你跟灿灿是？”
陈诺原来还在笑，提到玛山的山神，就马上换了个脸色。
他表面倒是云淡风轻，还说苹果真甜，甚至面带微笑地说道：
“小时候的事了，可能早就是陌路人了吧，所以我走在前方的时候，她一直在身后看我，我却从来没有回头。”
一个女孩，在一个男人心里留下如此浓重的一笔，现在却被他轻轻带过了。
但陈诺知道，他并非不在乎灿灿，他是在怪自己没有及时挽留，而无法面对自己。
他望向窗外的远方，天空湛蓝，飞鸟盘旋，灿灿是否也曾无数次，望向自由的天空呢？
符林乐：“兰兰怎么样？”
周家下部从玛山离开时，周闻屿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只是让人传令，现在也没听说他回来。
不过他的踪迹鲜为人知，只要他不想让人知道，就不会有人知道。
“周闻屿没说，我们都不知道，”还有件事陈诺想知道，“兰兰那时用了什么法子，把你困在那里，她不是没有力量吗？”
“就是因为她没有力量，所以朱獳才敢压在她头上，朱獳在洞里设下许多‘镜‘，只要胡乱越过就会掉进其他地方，我跟她被困了许久。”
怎么会有那么坏的动物，不是说动物都是最单纯的，你对它好，它就会对你好吗。
估计是在人类世界被同化了，所以才变得那么自私自利。
陈诺看见他床头旁的一张照片。
“我能看看吗？”
照片里是男女同学的合照。
两人是那样的笑颜如花，青春靓丽，这样的孩子，一眼就知道是学生时代，家家父母对自己孩子所期盼的样子。
陈诺隐约感觉到，照片中两人的友谊掺杂有其他情感。
别人都说，男女之间没有纯洁的友谊，可这两种情感都如此纯白。
纯白和纯白的结合，就是两个少男少女间，最为纯洁的情感。
“她俩是孪生姐妹，兰兰肯定跟姐姐一样好看，母亲和姐姐在天有灵，看到孩子和妹妹变成那幅模样，肯定很痛心。”
陈诺回想那双充满血色的双眼，泣数行下，是兰兰对命运无声的抗争，也是对失去至亲的悲痛。
兰兰不愿走母亲的老路，不愿变成自己心中最厌恶的模样，所以得不到力量的山神，脸会变得越来越恐怖。
陈诺：“我觉得兰兰会好好活着的，只要她肯离开玛山，因为村民已经不需要山神了。可如果兰兰没有离开，你还会去找她吗？”
静默无声之中，陈诺从他眼里看不出答案。
符林乐低声说：“兰兰不同于灿灿，灿灿跟我们一样，她是有特殊能力的，可兰兰……”
的确很难以想象，兰兰在那里的生活是多么痛苦。
据说历代山神，墓葬都只能在玛山，连牌位都不能带回家里摆放。
因为做了山神的那一刻，她们就不再是家人，而是一方百姓的神。
可她们还在为家人坚守责任，殊不知在他们的心中，早就没了自己这个家人。
“兰兰衣服都是破的，不知道她在山上吃什么，怎么洗澡，怎么吃饭。”
陈诺越想越不忍心。
至今为止，许多地区各方面发展都有所限制，吃不饱穿不暖都算好的，有些人要是生一场大病，他可能连医院是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只能在家中等死。
真是同人不同命。
“我会去找兰兰的家人。”
没有人看见，符林乐藏在被子底下的手，仿佛要粉碎什么，死死地捏成一个拳。
话题沉重。
陈诺从医院离开了。
一一一
贝贝从玛山结束工作后，一直在家里养伤。
那些荆棘丛应该有少量毒素，毕竟不是寻常世界里的植物，但那时无法避免。
所以她最近总是昏昏沉沉的，感觉怎么睡都睡不够。
“唉，不能消沉下去呀贝贝！”
她眯着眼睛，透过指缝看窗外透进来的光，光在她手中一会亮，一会暗。
穿着淡粉色的泡泡袖连衣裙，躺在纯白的床上，像极了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
人终于从床上起来，一看时间都下午三点了。
洗漱时她的眼睛都睁不开，懒洋洋的样子。
今天她打算外出购物，给自己的温馨小窝添置一些生活用品。
邻居看见隔壁的门终于开了，好几天没看见里面的人出来活动。
贝贝的头发被抓夹随意绑着，碎发蓬松显得她整个人都毛茸茸的，穿着淡雅，背着一个编织包。
邻居从客厅伸出头来，“哟，贝贝好几天没看见你了。”
“别提了，我这几天懒得跟猪似的，今天终于有劲了，要好好犒劳一下自己。”贝贝摆了摆手说。
“哈哈快去吧你。”
寒暄几句后，贝贝就骑着小电瓶出门了，目的地是附近的生活超市。
下午三点的阳光还是很灿烂的，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街道上的环卫工人汗水涔涔。
洗地车嘟嘟嘟地在路上行驶，播放着小孩最喜欢的，“爸爸的爸爸叫爷爷～”
她也被洗脑了，一路都在唱这首歌。
“舒服呀，生活真美好～”
不一会就到了超市。
她摘下头盔蹦蹦哒哒地就进去了。
拿了一大堆令人上火的零食，还买了新鲜的蔬菜，她打算今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她推着自助购物车，继续挑选货架上满满当当的东西。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
购物车不小心碰到面对而来的男人，车轮子直接碾到人脚上，她还感觉到购物车有一小波起伏。
“没……”
被撞到的男人抬头一看，没事的事都忘记说了。
他歪着头，直勾勾地看着贝贝，像一只好奇的小猫。
“额…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打扰了。”
贝贝抱歉地说着，小心地挨着夹缝走了，没在意那男人的目光。
她走了之后没看见。
身后的那个男人特意转身看着她，背影渐远，直到离开视线，男人都没有动。
男人带着些微的疑惑和惊讶说了句：“她在这……”这样的声音在今天的天气里显得很清爽。
“您好，结账。”
贝贝的东西在收银台堆起小山。
“你的奶，掉了。”
“？？？”
贝贝下意识往胸口看，结果一双手递过一袋包装，是袋装的牛奶。
哦哦，原来是这个奶。
“谢谢哈。”
贝贝一看是谁，是刚刚那个她不小心撞到的男人。
不超过十分钟的时间，她就跟同一个人说了对不起和谢谢。
男人还捡到了她的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