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化城东北二十里,有一处刘家村。由于今年自家田里的收成不错,村民刘增福不仅从村口的小酒家沽了半斤黄酒,还“奢侈”的买了一包油炸花生米和二两酱牛肉,想要回家和婆娘以及两个孩子分享。
可刘增福刚刚走到自己的大门外,便听到蹄声阵阵,仿佛脚下的大地,也开始震颤起来。
这时,房门开处,刘增福的妻子李氏疾步走了出来,一见是丈夫,连忙问道:“当家的,可是出了甚么事?”
刘增福茫然地摇了摇头,皱眉道:“我也不知道啊,莫非……莫非是朝廷要对哪里用兵?”
生性胆小怯懦的李氏,一把便将丈夫拉入了房中,随后连忙上好了门栓,说道:“还是在咱自家躲好,可莫要惹上甚么祸事。”
刘增福将黄酒和下酒菜放在了破木桌上,笑道:“你这婆娘,怎地就这般胆小。”随即便唤道:“大成子,红花,看看爹给你们买甚么回来了!”
听到父亲呼喊,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便抱将刚刚学会走路的妹妹一把抱起,小跑着来到了桌边,顿时又惊又喜,道:“炸花生米,酱牛肉!”
刘增福笑骂道:“他娘的,臭小子也不叫你爹,就知道……”然而,刘增福的话只说到一半,便骤然闭上了口,因为他已察觉到,那成千上万的蹄声,竟是朝着刘家村而来,而且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已是近在咫尺。
还是李氏见机得快,沉声问道:“莫不是边关战事吃紧,朝廷来抓壮丁了?”
刘增福皱眉道:“不能吧,刘家村好歹也算是顺天府地界,即便官府当真抓壮丁,也不该来这里啊。”
李氏却丝毫不敢托大,拉着丈夫便向寝室走去,说道:“如今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天晓得会怎么样,当家的,你还是快去衣柜里躲一躲,等官兵们去了再说吧。”
然而与此同时,早就有些破败的木门,已被人一脚踹开,紧接着,几个身穿布面甲,手持长矛的八旗军便鱼贯而入。
夫妻二人见状大惊,慌忙跑了回去,挡在了两个孩子的身前。
胆战心惊的刘增福,此时也顾不得去想八旗军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便弓着身子,作揖道:“小人家里没有甚么值钱无事,几位军爷想拿甚么便拿吧。”
为首的把总将长矛立在门边,大刺刺的在桌边坐了,抄起一块酱牛肉送入口中后,用不大熟练的汉语说道:“银子,铁器,粮食,统统拿来!”
刘增福连忙应道:“是,是!”随即便小跑着将自家仅有的几钱银子、十几斤白面以及两口已经锈迹斑斑的大铁锅捧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军爷,小人家中只有这些了。”
在大成子馋涎欲滴的目光中,那把总将最后一块牛肉吃了进去,又将壶中的酒喝干,这才抬眼问道:“你,当真没有私藏?”
刘增福连连摆手道:“没有,绝对没有,小人怎敢……”
可惜的是,刘增福已经没有机会再说下去了,因为他的喉管,已被那把总的腰刀所隔断,鲜血瞬时间溅了李氏和两个孩子一脸。
一声惊呼过后,李氏便拉着两个孩子,慌不择路的朝着门外跑去,然而,房门却已被八旗兵所堵住。
那把总猛地站起,一把便将惊慌失措的李氏按在了木桌上,可他打量了两眼后,竟啐了一口,骂道:“想不到明朝的女人也有这么丑的,真是晦气!”说着便举刀将李氏的脑袋砍了下来,盘中的油炸花生米,立时便被浸染成了血红色。
由于太过年幼,红花还不大清楚发生了甚么,只是望着父母的尸身发呆,突然失去双亲的大成子则扑上前去,抱着母亲的无头尸身哭喊道:“娘!”
一个矮胖八旗军问道:“将军,这两个小明狗怎么处置?”
那把总伸手打了个哈欠,说道:“听说明人有晒腊肉腊肠的习俗,咱们也不妨学上一学。”
矮胖八旗军笑道:“将军高明!”说完,便提起屠刀,缓缓走向了两个孩子……
几个时辰后,蓟辽督师袁崇焕率领着两万关宁铁骑,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刘家村。
袁志诚打马来到了刘增福的院外,只望了一眼被放干血后,并排串在一起,又挂在墙头晾晒的大成子和红花,便不忍再看,转过头去,握紧双拳质问道:“父亲,这就是您想要的么?”
袁崇焕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诚儿,为父如若不放手一搏,那么用不了多久,大明各处,都将会出现此种惨象。”
袁志诚怒道:“可是那多尔衮,当日明明已做出承诺,说此次清军入关,只劫掠钱粮,不会滥杀百姓!”
袁崇焕反问道:“你可曾见过信守承诺的禽兽?”
袁志诚不由将拳头攥得更加紧了,恨恨道:“父亲教导的是,对付来犯的禽兽,只有一个法子,那便是将其屠戮殆尽!”
这时,一名哨探飞驰至近前,禀道:“启禀督师,皇太极只留下了一万人马攻打遵化,其余两路清军,则马不停蹄地朝着京城方向去了。”
袁崇焕问道:“围攻遵化的清军,打的是何人旗号?”
哨探答道:“回禀督师,是和硕睿亲王。”
袁崇焕颔首道:“知道了,你下去歇息吧。”
待那探子退下后,袁志诚问道:“难道皇太极竟然没能看破父亲布下的诱敌之计?”
袁崇焕摇头道:“如果这位大清皇帝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为父早已收复辽东,又何须等到今日。”
袁志诚奇道:“既然看穿,他直接率三万清军继续南下便是,为何还要攻打遵化,父亲在那里安排了三万五千守军,皇太极此举,岂非是在以卵击石?”
袁崇焕冷笑道:“勾心斗角,绝不仅仅是大明的专属,皇太极是想一箭双雕,在将计就计,利用为父失策进犯京城的同时,又借刀杀人,除去多尔衮这个心腹大患。”
袁志诚眼前一亮,问道:“多尔衮腹有良谋且极善用兵,咱们要不要与镇守遵化的岳总教头里应外合,趁着满人内斗之际,除去这个大明的劲敌?”
由于曾数次与多尔衮交战,袁崇焕自然十分清楚对方的了得,然而他权衡再三后,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叹道:“罢了,此时除去多尔衮,虽然会除去一个劲敌,但同时也为皇太极消除了隐忧,更加重要的是,多尔衮的存在,或许还可以帮思恩侯颠覆满清。”
袁志诚道:“孩儿明白了,既然如此,父亲不如现下便着人知会岳总教头,让他不可对多尔衮赶尽杀绝。”
袁崇焕点了点头,道:“不错。”说着抬头看了看天色,又道:“你再传令下去,让全军就地休整,半个时辰……不,一个时辰后,再出发追赶皇太极的大军。”
袁志诚迟疑道:“父亲,皇太极已经走了好几个时辰,咱们若是再这般拖沓的行军,清军怕是就要兵临京城之下了。”
袁崇焕笑问道:“清军若不大举进攻京城,圣上又怎会乱了方寸,又岂能不顾天子颜面,起复被自己罢官回乡的恩师?”
袁志诚恍然道:“原来父亲竟还有这般的深远用意!确是没有比受命于危难之际再合宜的时机了,而且以孙老大人之能,也定能保得京城无虞。”说到这里,袁志诚叹了口气,黯然道:“只是如此一来,天子无异于是在自打脸面,对父亲的恼怒甚至是厌弃,可就要更加深厚了。”
袁崇焕笑道:“傻孩子,当今天子、满清皇帝以及多尔衮等人,皆在按照咱们的计划行事,你该代为父感到欢喜才是。”
袁志诚强笑道:“父亲说的是。”说着取出水袋看了看,又道:“孩儿去给您打些水来。”
望着借打水之机,偷偷拭去泪水的儿子,袁崇焕的面上不禁露出了既欣慰又难过的笑容,喃喃自语道:“诚儿还不到弱冠之年,为父便将千钧重担交付给了你,当真是对不住了……”
太和殿内,面色阴沉的崇祯皇帝问道:“平素里的早朝,皆在太和门进行,今日又不是甚么重大节日,你等可知朕为何要来此处上朝?”
然而过了半晌,却仍无一人回答皇帝的话,偌大的太和殿内,除了众人的呼吸声外,再无半点声响。
崇祯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说道:“那便让朕来回答你们,那个在关外作乱多时,沐猴而冠,自称为帝的皇太极,已经率大军长驱直入,朝着朕的紫禁城杀过来了!”
见众官员仍然垂首不语,崇祯不禁更感恼怒,又道:“上次朕在此临朝,是皇太极称帝之时,你等便一筹莫展;今日你们又好像统一了口径似的,集体缄默;朕想知道,下一次在这里的早朝,是不是就要改朝换代了!”
听了这番话,众人自是不敢再沉默,一齐跪地道:“臣等有罪,请陛下治罪。”
崇祯用力挥了挥手,怒道:“朕不要听这些,朕要你们思量出退敌之策,平叛良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