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问道:“思恩侯的银子,你用得可还舒坦?”
张士俊大惊,连忙磕头如捣蒜般地说道:“臣有罪,然请陛下明鉴,罪臣也是身不由己。”
崇祯冷笑道:“你掌管着钦天监,却用甚么天有异象的谎言蒙蔽于朕,此刻竟然还有脸说身不由己?”
张士俊忙道:“似罪臣这等微末小吏,又怎敢违逆当时权倾朝野的思恩侯,如何能不按照他的吩咐行事,还请陛下体恤啊!”
崇祯勃然大怒,从龙椅上愤然站起,疾步走上前去,一脚便将张士俊踢翻在地,戟指骂道:“混账东西!明明是自己不够忠心,却还要来指摘思恩侯,旁人若是让你叛国弑君,难道你也要言听计从不成!”
听了崇祯的话,善于听话听音的朝臣们在心中暗道:皇上待思恩侯可真是天高地厚之恩,听皇上话中的意思,似乎也不打算再治思恩侯的欺君之罪了。
已被吓得不住发抖的张士俊慌忙摇头道:“不……罪臣不敢。”
崇祯不屑地瞥了张士俊一眼,冷冷道:“如此不忠不义之徒,留之何用?”说完便转头吩咐道:“来人,拖到午门外,杖毙。”
张士俊闻言立即便被吓得昏死了过去,心地仁善的孙承宗连忙劝道:“启禀陛下,张士俊所犯的虽是欺君之罪,理应处死,但还望陛下念在此事尚属情有可原的份上,宽恕了他的死罪。”
崇祯皱眉道:“情有可原?当初要不是这厮蒙骗朕,说甚么陕西将有大灾发生,逆贼降世,朕又怎么可能会因此而放弃收复失地,重夺盖州?今日若非周延儒主动认罪,朕险些便要再次贻误战机!孙爱卿,你告诉朕,此人该不该杀?”
孙承宗心道:看皇上的意思,是打算让张士俊这个替死鬼来背负一切罪责,我若是再求情,恐怕只会适得其反,将更多的人牵连进来……想到这里,孙承宗暗自叹了口气,狠心道:“该杀。”
崇祯点了点头,手一挥,两名大汉将军便将可怜的张士俊拖了出去。崇祯又走到周延儒面前,说道:“抬起头来。”
周延儒依言抬起了头,道:“罪臣在。”
崇祯问道:“你可知自己所犯之罪,是要掉脑袋的?”
周延儒道:“回禀陛下,罪臣知晓。”
崇祯又问道:“那你为何还要主动说将出来?”
周延儒正色道:“罪臣明白,思恩侯之所以收买张士俊,本是出于对陛下的忠心,然罪臣还是更加相信陛下的圣断,罪臣也更加不忍心看到您因为无法收复失地而忧伤难过,为君分忧,本就是身为臣子的本分,因此罪臣明知自己性命不保,也定要对陛下据实已告。”
崇祯叹道:“如此说来,你虽做了些错事,却终究还算是个忠心的。”
周延儒道:“这些时日以来,罪臣始终因为此事而感到愧对陛下,整日寝食难安,如今禀明了陛下,罪臣终于感到了释然,只觉死而亦无憾。”说着以首伏地道:“请陛下治罪。”
崇祯道:“朕本该摘了你的脑袋,但念在你还有几分忠心份上,就让你革职留任,戴罪立功吧。”说着摆手道:“起来说话。”
周延儒缓缓抬起头来,竟然已是涕泪交零,哽着喉头说道:“罪臣……罪臣谢皇上恩典。”
朝臣们这才明白了周延儒主动认罪的真正意图,不由在心中为其暗呼一声了得:周延儒主动说出自己当日在思恩侯的授意下,做出收买张士俊之事,尽管惹得崇祯因受蒙蔽而动怒,然而周延儒当初本就是陆党的重臣,此事众人皆知,皇帝自然也知晓,那么崇祯的怒火更多是冲着思恩侯,而非是他周延儒的;相反,崇祯此时一心想要收复失地却苦于要为陕西天灾预留银子,而周延儒说出真相,恰好也就为皇帝解决了没有军费的难题,反而展示出了自己宁死也要为君分忧的忠心。
崇祯踌躇满志地说道:“既然天象之说只是妄言,那国库也就大可不必再为陕西留甚么赈灾银了,你等现下便议一议对满洲用兵之事吧。”
孙承宗大急,连忙抢先奏道:“启禀陛下,就如同老臣方才所说的那般,此时伐清,时机尚不成熟,委实成事困难,最好的结果也就是人员少有伤亡的无功而返,可忠于大明的藩属国朝鲜,却是万难保全,还请陛下三思啊!”
对于今日一再反对出兵平辽的孙承宗,崇祯心中尽管已是极为不满,然而对于这位自己当初颇为看重且亲手提拔的内阁首辅,小皇帝还是耐着性子问道:“如今皇太极率大军征伐朝鲜,后方兵力空虚,如果这都不能算是好时机,那么朕倒是很想请教孙爱卿,何时,才称得上是时机成熟?”
孙承宗深吸了一口气,拱手道:“回禀陛下,摊丁入亩之策不过在北直隶和浙江推行了短短数月,税银就较之以往多收取了三十余万两,那么只需在全国推行数载,我大明便可物阜民丰,与此同时,朝廷正好秣兵厉马,甚至还可大肆从西洋人那里采买火枪、火炮,似这般发展,用不了多少年,便能将皇太极逐出……”说到这里,孙承宗便闭上了口,因为老大人看见皇帝对自己似笑非笑的摆了摆手。
崇祯淡淡道:“朕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你所说的这番话,那日思恩侯已在殿前讲过了。”
孙承宗颔首道:“正是,陛下……”
崇祯不等他说完,便又说道:“那你还应该记得,朕亦曾说过,如果当真等到那时方才出兵,天下的民心早已尽失,而后思恩侯便说出了甚么天有异象的说辞。”
孙承宗道:“陛下,思恩侯全是出于对大明和您的忠心啊,老臣亦是认为,与其急于收复些许失地,倒不如休养生息后全面反攻,至于民心,绝不会那般轻易失去,毕竟南宋即便是在迁都临安多年后,其百姓还不是……”
崇祯闻言大怒,指着他喝道:“混账!你竟然敢将朕的大明与偏安一隅的南宋相提并论!”
小皇帝此时还不知道,南宋迁都临安后,仍然存活了一百三十八年,而他的大明王朝,已然时日无多了。
孙承宗缓缓摘下了官帽,说道:“老臣不敢。”
崇祯眼中厉色一闪,问道:“你这是打算要对朕死谏了?”
孙承宗叹道:“承蒙陛下看重,委任老臣为兵部尚书并擢升为内阁辅臣,因此老臣就必须要对陛下进忠言。”
崇祯冷笑道:“好,朕倒想听听,你想用甚么说辞来为自己博得一个诤臣的好名声。”
孙承宗摇头道:“老臣既不在乎权利,也无意于虚名,只是有两句话,老臣务须禀明陛下:作为兵部尚书,老臣认为,此时应当立即驰援朝鲜,而非攻打大清;作为内阁首辅,老臣更是认同思恩侯当日所言,如今应当趁皇太极无力大举来犯之际休养生息,发展国力,如此一来,地大物博的大明,数年后想要战胜甚至覆灭大清,都将是轻而易举之事。”
崇祯皱眉道:“孙承宗,你可真是善于隐藏,枉费当初朕以为你忠君体国,不结朋党,想不到你原来竟也是忠于思恩侯的人。”
孙承宗正色道:“不,老臣与思恩侯之间,没有任何私交可言,如果说我二人之间真的有甚么相同之处,那便是同样忠于陛下,忠于大明。”
崇祯气极反笑道:“好,那朕也告诉你,从现下开始,你与思恩侯又多了一条相同之处,那便是同样身无官职,可以返乡了。”
此言一出,殿内众臣顿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对内阁首辅之位早已垂涎三尺的温体仁和周延儒,都知道崇祯素日里对孙承宗颇为看重,本以为皇帝今日定会对其严加申饬,但至多不过罚俸降职,可谁知这位内阁首辅竟然直接遭到了罢免,看到机会的两人又如何能不感到欢喜?以李标、来宗道、钱龙锡为首的忠于皇帝之人,则不由感到忧虑,要知孙承宗不仅用兵如神,而且堪称老成谋国,朝廷陡然失去这样一位能臣,岂非是巨大的损失?至于原本依附于曹化淳的阮大铖、宋权等人,如今已然失势,对于殿前之事,则存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躲在暗处冷眼旁观。
李标连忙踏出两步,躬身劝道:“还望陛下念在孙阁老所言全是出于一片忠心的份上,恩准其革职留任,戴罪立功。”
来宗道也紧跟着好友的步伐,出班奏道;“正是,而且陛下想要收复失地,也正需要孙阁老为国出力。”来宗道如此说,既是在劝皇帝回心转意,也是在暗示孙承宗出言认错。
崇祯虽然已对孙承宗心存诸多不满,但一来知晓其过人的才能,二来也不愿这么快便罢免自己亲手提拔的内阁首辅,落下个朝令夕改、反复无常的恶名,于是便抬眼望向了孙承宗,想让他伏地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