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伏虎这才察觉自己失态,连忙摇了摇头,道:“寨主心地仁善,实是山寨之福,属下只是……只是觉得,放了房柯也就罢了,可不管怎么说,那金之俊对咱们七峰寨也是用心歹毒,更累得陈老当家因此而死,这般轻易地放其走路,委实太过便宜了他。”
颜悦曦微微一笑,说道:“我放走金之俊,当然不仅仅是因为方才的那番说辞。”
陈伏虎奇道:“不知还有甚么缘由,还请寨主见告。”
颜悦曦道:“金之俊不同于孔昇平这个大同府参将,他可是山西都指挥使司的高官,此人若是死在此处,必将震动朝野,到时如果触怒了皇帝,说不定便会立即派大军来围剿七峰寨。”
陈伏虎笑道:“官军不知来犯过多少回了,又有哪次不是大败而归,更何况咱们现下还有寨主您这个女诸葛,更是如虎添翼,还有何惧哉?”旁人听了,纷纷鼓噪附和,一时间欢声雷动。
颜悦曦摆了摆手,问道:“今日来了两千多人,咱们自是不怕,可皇帝若是派来两三万,甚至是十万大军呢?如果他一道圣旨,从边关调来了关宁铁骑,难道咱们也要同袁督师为敌不成?”
袁崇焕的关宁铁骑同后金作战时屡战屡胜,一改先前明军畏八旗军如虎,谈八旗军色变的局面。因此袁崇焕和他麾下的关宁铁骑,已俨然是大明百姓和绿林豪杰眼中的民族英雄。
陈伏虎默然半晌,方才眉头紧锁的说道:“我陈伏虎就算是死,也断然不敢加害袁督师分毫!”
颜悦曦颔首道:“咱们自然不会同袁督师为敌,可他身为朝廷命官,如果皇帝当真下了圣旨,他又怎能不奉命而来?”
众人听了,皆感好生为难。
颜悦曦又道:“而咱们今日放了金之俊,情形便又会有所不同:他下山后,即便不为了报恩,也会为了遮掩自己的过失而将今日之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尽量做到不惊动朝廷甚至皇帝。”
陈伏虎沉吟道:“寨主英明,然而那孔昇平的亲家可是高官周延儒啊,咱们今日将其杀了,难道周延儒就不会为了报复,撺掇皇帝派大军前来围剿么?”
颜悦曦反问道:“难道陈大哥以为,周延儒真的在意自己这个亲家么?”
陈伏虎听后只觉一头雾水,用力地挠了挠脑袋,问道:“寨主此言何意?”
颜悦曦道:“孔昇平不仅纵容下属为恶,欺凌百姓,而且还倒卖军械,贪赃枉法,此事被金之俊查出端倪后,还是周延儒为其所平息,如今他又因指挥不力,兵败七峰山而死,周延儒怕是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会为这个时常给自己招惹麻烦的亲家寻仇。”
陈伏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问道:“话虽如此,但他们毕竟是亲家啊?”
颜悦曦笑道:“官场中的亲家,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又能有几分情分?陈大哥重情重义,可那些官老爷们却并非如此。”
陈伏虎叹了口气,道:“幸好我从未打算归顺朝廷去做甚么官,看来我老陈的确不是那块材料。”群豪听了,顿时笑作一团。
颜悦曦道:“古人云:商人重利轻离别。官场中人,则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倒不如咱们在此聚义快活。”
陈伏虎笑道:“寨主下山回来后,当真像是变了个人,不但能够出口成章,而且见识比之往日,也高明了许多,真可谓是深不可测了。”
颜悦曦心中暗道:这又算得了甚么,我所学到的这些,不过只是他本领的些许皮毛而已。不过这些话只可在心中想想,就不必说将出来了,于是颜悦曦嫣然一笑,道:“陈大哥过奖了,还要辛苦你往寨中的几处关隘上加派些人手,以防官军去而复返。”
陈伏虎点了点头,道:“还是寨主心细,倘若金之俊是个忘恩负义之徒,难保不会集合散兵游勇,前来偷袭咱们。属下这便前去安排!”
待得陈伏虎引着寨中的几个头领退下后,卞城拱手问道:“七峰寨的危机已解,不知姑娘打算何时随我等回京?”
听到回京两个字,颜悦曦便想到了令自己魂牵梦绕的那个人,心中顿时泛起了一片涟漪,但她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此役尽管大获全胜,然而寨中却也伤亡了几十个弟兄,有些人伤势很重,尚需医治,因此我现下还不能走。”
卞城记得很清楚,那日颜悦曦被兄长带走后,少爷因为思念她是何等的痛苦。因此卞城急于将颜悦曦带回,又劝道:“这个好说,姑娘和秦广先行回京,我则去将大同府的名医尽数掳……请来为伤者医治便是。”
见颜悦曦秀眉微蹙,面露不愉之色,秦广知其放心不下寨中兄弟,当下连忙对卞城暗暗使了个眼色,笑道:“你莫非是糊涂了?大同的那些庸医的本事,岂能同颜姑娘的回春之术相提并论?”说完转头道:“颜姑娘且先去忙,若有用得到我俩的地方,但请吩咐便是。”
颜悦曦颔首道:“多谢二位。”说完便转身去往了众伤者的所在。
头发散乱,甚是狼狈的房柯,一只手拽着李顺天,另一只手则指着山下不远处的残兵败将道:“大人请看,颜寨主果然没有骗咱们,真的将弟兄们都放回来了。”
心绪不佳的金之俊只是“嗯”了一声,冰冷的目光却移向了李顺天的脸上。
李顺天大惊,颤声道:“不……不要杀我,末将还知道许多七峰寨的事,回去后仍然可为大人所用。”
金之俊冷冷道:“可你知道的却太多了。”
李顺天这才猛然想起,刚刚金之俊和房柯密谋时竟没有避开自己,此时想来,对方早已动了杀心,当下慌忙叫道:“大人放心,你们方才所言,还有今日之事,末将绝不会泄漏半个字出……”然而最后一个“去”字,他却因为喉管被割破,而难以说出来了。
守在山下的败军,远远的望见金、房二人,赶忙将消息报知给了守备丁固良。
丁固良一路小跑着迎上前去,躬身道:“末将丁固良,参见金大人,房将军。二位大人没有受伤吧?”
金之俊摆了摆手,道:“无妨。”顿了顿,又问道:“咱们还剩下多少人马?”
丁固良闻言不禁神色黯然,拱手道:“末将方才已清点过人数,只有不到一千六百人了。”
金之俊点了点头,叹道:“大半人马能够得以存活,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说罢转头吩咐道:“传令下去,撤兵。”
丁固良大急,连忙喝止住了准备去传令的士卒,拱手道:“大人,孔将军尚未归来,不能……”丁固良原本是军中的一个巡夜小卒,是孔昇平无意中发现了他异于常人的才能并破格提拔,因此丁固良始终都感念这份知遇之恩。
金之俊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缓缓摇头道:“不必了。”
丁固良心中一沉,颤声问道:“为……为何?”其实问这话时,他心中已隐约生出了不好的念头。
金之俊长长地叹了口气,难过不已地闭上了双眼,显然不愿再多言。
面容悲戚的房柯,则适时地说道:“孔将军立功心切,不肯听从你的劝谏,执意冒进,后来终于不幸中了贼人们的埋伏,我和金大人得到消息后,连忙赶去救援,谁知不仅遭到了敌人的伏击,而且孔将军也已不幸战死……”说着摇了摇头,又道:“若非几个亲兵拼死保护,我和金大人恐怕也难以逃下山来。”
原来,在下山之前,金之俊和房柯已在私下里合计过:如果想对朝廷有所交代,那就需要将战败之责尽数推给死去的孔昇平,如此一来,官军今日之所以惨败,皆因孔昇平的贪功冒进而起,金、房二人虽然也有罪责,但也是因为赶去救援友军方才中伏兵败,至于被俘之事,那更加是一个字也不能再对外提及了。
听了这番话,丁固良的眉头不由紧紧的皱了起来,拱手问道:“可末将方才听逃下山来的士卒们说,二位大人并没有前去救援孔将军,而是走了条绕过贼人埋伏的捷径,随后又……”
金之俊怎能让他再说下去,摆手道:“一派胡言,想来是那几个士卒被吓得有些精神恍惚了。”
房柯也道:“不错,丁守备,你着人将那几个士卒带来,我要当面问问他们。”
丁固良点了点头,随即吩咐亲兵前去传唤。
过不多时,丁固良的亲兵便引着几个残兵败将走了过来。
不等对方开口,房柯便沉声问道:“今日我和金大人为了救回孔将军,孤军深入,这才不幸中了贼人们的埋伏,对么?”
几个人不由一怔,还是为首的把总反应最快,颔首道:“是,将军说的是。”余人忙也跟着点头称是。
房柯斥道:“那你们刚刚为何要对丁守备胡言乱语!还不快给我滚下去!”说着便对那把总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