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万勇听后笑道:“金大人若是喜欢,不如便留在这里吧。”
金之俊不由一怔,没想到这个先前始终言语得当,举止得宜的韩万勇,此时竟会说出这等不着边际的话来。
房柯瞥眼见上官面露不悦之色,连忙沉声斥道:“休得胡言!”
金之俊还指望韩万勇办事,于是便摆手道:“无妨,这……”
谁知他的话还未说完,韩万勇便陡然间跃到了金之俊的身边,笑道:“胡言算甚么。我还要胡闹一番!”说完便出手如电的点了金之俊几处穴道,背起他朝着山顶方向飞奔而去。
主帅被擒,那还了得?只是韩万勇将金之俊负在了背上,众官军苦于投鼠忌器,不敢胡乱放箭,故而只得各挺刀枪追了上去。
此处已无法骑马,然而韩万勇的轻功又是极好,背上负了一人,与前来追赶的官兵反而倒是越来越远。
到了此时,房柯自然也看出韩万勇的真实身份乃是七峰寨的贼寇,但他也来不及细想前方是否会有埋伏,因为主帅若是有失,回去后也是重罪难逃,更何况这个主帅还是赏识提拔他的金之俊。
眼见追赶不上,房柯不由心乱如麻,正感烦躁不安,却忽闻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士兵传来了一阵惨叫,而其余的官军也不等长官号令,便都自行停住了脚步。
房柯连忙拨开众人走上前去,喝道:“怎么不追了!都指挥同知大人还在……”然而说到这里,房柯就不再说下去了,因为他已看到,在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大陷坑,里面布满了长矛,而发出惨呼声的那几个士兵,此时都已像肉串般被穿在了那里,最惨的是,有一个人的大腿、手臂和腰腹处中枪,口中不住地冒出鲜血,但却偏偏还没有死……
房柯倒吸了口凉气,从背后取过弓箭,结束了他的痛苦。
一个亲兵问道:“我等该当如何,还请将军示下。”
见了眼前的惨状,房柯已彻底冷静了下来,他十分清楚,此战丢失了主帅,回去后自己会落得怎样的下场,但既然已不幸落入了敌人的圈套,他更不愿让这些跟了自己多年的将士白白送死,于是房柯叹了口气,道:“传令下去,撤军回营。”
那亲兵急道:“将军,万万不可……”
房柯沉声喝道:“不必多言,所有的事,皆由我一力承担。”
这时,后军的方向又传来了阵阵喧哗声,房柯抽出了长剑,怒道:“众将士,随我前去迎敌!”
不料,等到房柯到得后军处,只看到三十几个中箭而死的官军尸体,却不见敌人的踪影。
房柯嘶吼着嗓子问道:“人呢!”
负责断后的千总哭丧着脸答道:“回禀将军,方才两侧的林中突然箭如雨下,咱们急追至此不及防备,因此折损了不少弟兄,可当末将组织大家放箭还击时,林中却又没有了动静,想来贼人们已去得远了。”说着跪地道:“末将指挥不力,还请将军治罪。”
房柯摆了摆手,叹道:“罢了,咱们这是一步错步步错,又怎能怪你?”说完招手唤来了传令兵,吩咐道:“传令下去,不惜一切代价拿下方才那座关隘,再由那里退下山去。”房柯的盘算并没有错:再坚固的城池和险峻的关隘,在其内部也不可能做好防御,而官军刚刚经过的那处关隘,已是他们唯一的逃生之路。
然而那传令兵还不及答应,方才请罪的那个千总便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紧接着,走在队伍后方的官军纷纷晕倒在地。
房柯这才猛然注意到,中箭而亡的将士尸身上竟散发着一种异香,想来敌人在羽箭上淬了毒,当下连忙用衣袖掩住了口鼻,急叫道:“快撤出去……”可他的话还未说完,头脑中就忽然感到阵阵晕眩,就此人事不知。
等到房柯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昏暗的柴房中,手脚被牢牢地绑缚住。借助着房中忽明忽暗的烛光,房柯注意到,被绑在自己对面不远处的两个人,正是参将孔昇平和都指挥同知金之俊。
见上官紧闭双目,不知生死,房柯连忙问道:“金大人,您可还安好?”
金之俊缓缓睁开了眼睛,苦笑着摇了摇头,反问道:“你看本官这幅样子,如何能称得上安好?”
听其说话时神完气足,房柯这才算是松了口气,颔首道:“都是末将无能,累得大人在此受罪。”
金之俊叹道:“罢了,也怪我一时不查,未能看出那贼人的真实身份。”顿了顿,又问道:“据本官所知,七峰寨的贼寇不过只有一千来人,而你手中的兵力远远多于他们,即便中计不敌,力战殉国也就是了,怎地还被人生擒至此?”金之俊虽是儒帅,但却颇有骨气,他被假扮细作的秦广擒住后,始终未曾开口求饶。
房柯自然听出了上官言语中的见责之意,正色道:“大人这般言说,可着实是小瞧了末将,房柯尽管不才,然而却绝非贪生怕死之辈,若非敌人诡计多端,暗中用了**,末将绝不会苟且偷生。”当下便将金之俊被擒后,众官军苦苦追赶,却屡遭贼人奸计,最后自己身中**被擒之事说了出来。
金之俊听后,缓缓点了点头,叹道:“如此说来,也确是怪不得你,不过一会若是见了贼寇,你可不能出言乞降,丢了咱们山西将官的颜面。”
房柯颔首应道:“大人且请放心,末将绝不是孬种!”
始终闭口不言的孔昇平忽然问道:“既然金大人事先在七峰寨中安插了细作,想必你也知晓所谓的内斗不过是贼人的诱敌之计,而他们在山间更是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那你为何非但不出言提醒,反而命末将上山剿贼?而另一边,大人自己却和房游击带兵避开了贼寇的伏击圈,绕道上了山,这又该作何解释?”说这话时,孔昇平的一对拳头已攥得咯咯作响,若非被牢牢地绑住,他早已经扑上前去,对金之俊挥拳相向了。
金之俊微微一笑,说道:“孔参将虽然中伏,但同时却也拖住了不少贼寇,而且既已到了这步田地,本官也无需再有所隐瞒,孔参将,这些年来,你仗着自己在军中根基牢靠,究竟倒卖了多少军械?你的部下仗势欺人,甚至欺男霸女,你又何曾约束过?”
孔昇平闻言大惊,连忙反驳道:“我麾下将士或许曾与百姓有些摩擦,但末将何曾做过倒卖军械之举,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金之俊淡淡道:“也是你命不该绝,前日里,关于你倒卖军械之事本官已查到了些头绪,谁知你那刚刚升任工部尚书,还入了内阁的亲家,便给我送来了一封书信,让本官对你多多照拂。”说着叹了口气,摇头道:“此时回想起来,既然难逃一死,本官当初还不如抛下诸多顾虑对你彻查,起码也还能落下个好名声。”
孔昇平自言自语道:“难怪亲家曾劝我谨言慎行,原来他早已知晓……”
金之俊冷冷道:“山西的将领里就是因为有你这样中饱私囊、御下无度的败类,兵士们才会上行下效,从而导致官军战力孱弱、士气低下,甚至连这七峰寨的区区匪寇都奈何不得!”
谁知孔昇平闻言并不动怒,反而哈哈大笑起来:“金之俊,要依我说,像你这样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才更让人所不齿,你骂我时倒是振振有词,可你自己还不是因为畏惧我亲家的权势,方才隐忍不言,巴巴地和我这种败类为伍么?”
就在金之俊被他气得胸口不住起伏,羞愤难当之时,一个既悦耳又清冷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当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当今天子任用这样因私废公、目无法纪的阁臣,大明朝又怎能不走向衰败甚至是灭亡?”
三个被俘的将领举目望去,只见在火把的照耀下,一个气质出尘脱俗的清丽少女缓缓走了过来。
金之俊心中一动,问道:“姑娘想必就是七峰寨新任寨主颜悦曦吧?”
颜悦曦颔首道:“金大人所料不错,我七峰寨寨主和五当家毒害自家弟兄,二当家惨死,可都是拜你的锦囊妙计所赐。”
金之俊笑道:“颜寨主过奖了,你们是贼,我是官,金之俊久食君禄,自然要想法设法为朝廷剿贼。”说完笑容一敛,正色道:“成者王败者寇,本官如今既然落入颜寨主之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你如果想让本官出言乞降,那就不必白费力气了。”
颜悦曦微笑道:“想不到金大人竟如此有气节,可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自己今日是如何一败涂地的么?”
金之俊淡淡道;“颜寨主若肯赐教,本官自是愿意洗耳恭听。”
颜悦曦沉声道:“带上来。”于是门口的两个喽啰便押着李顺天走了进来。颜悦曦指着他叹道:“说实话,我起初真的没有想到,给官府报信之人竟会是李顺天。”